第59章 日全食<!>
我是在车子离开武装侦探社、开出一段距离后发现的。
坐在驾驶座位上的那个人, 虽然和纪德有着一模一样的样貌——但并不是纪德。
“……他去哪里了？”在等待红灯时，我轻轻开口, 这样询问着右手侧正把控着方向盘的人：“这么晚的时间突然叨扰，多少有些不礼貌吧？”
“纪德”神色未变，只是低声叹了口气：“本来只是想要借着这个身份确认一些事情,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抱歉，我并没有恶意。”
“他”顿了顿, 转头看向我，像是明白了我想说些什么一样, 补充道：“他很安全，现在应该正在你们的基地——至于我,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不是他，也不会回答我想要问的问题，我不会多说什么的。你就当是换了个司机……”
“assass。”我打断“他”，对上了“他”的视线：“不……或者说, 是caster吧。”
后排的芥川老师也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原来如此。没想到caster的魔术会如此精湛，除了改变相貌之外, 也能够转换职介、甚至直接伪装成人类……不过, 真弓，你是如何发现的？这一路上‘他’可并没有说话。”
“正是因为没有说话才不正常啊。”我深深叹气：“如果纪德真的非常担心的话, 他一定不会这样一言不发。如果是其他组织的人，一来根本不会得手、二来纪德一定会想办法向我传递信息——这个时间段, 在我刚刚离开武装侦探社的这种时候, 有动机的只会是原来的assass了。”
“他”点了点头, 向我露出一个微笑：“这样啊。不过，你又是怎么确定我是caster，或者说，原来的assass的呢？而我又是怎么得知你要赶来武装侦探社密谈的呢？”
——这就是变相地承认了。
我一时间并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他”，“他”也像是面对着小孩子一般，无奈又困扰地露出了自己原本的身形。
那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每天出门前我都会从镜子中看到。但是，与我自己的脸庞不同的是，她微微蹙着眉、嘴角挂着勉强的苦笑，似乎这种神情已经成为了她本人的习惯。而她的面色，则是长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我的视线向下移去，注意到她穿着一身看起来格外昂贵的白色洋装，裙摆上却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色血渍。而她也像是注意到这一点，用比我更为沙哑、成熟和苦涩的声音开口：“希望没有吓到你。不过，身为首领的话，应该还好吧。”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还有她那身洋装上的血色。
路灯已经变绿了，然而，可能是因为我脸上过于震惊的神色，也可能是她想要解释的事情太多，在她回头确认龙后面没有车跟过来之后，我们的车子就这样停在了街头。
“先回答我的问题吧？”她温柔地看着我，说出来的内容却像是在考验：“没有办法告诉我你的推理过程的话，我是不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的。”
我和她四目相对了一会，随后静静地开口。
“推断原本的assass是caster这件事很简单。只要确认了武装侦探社的那位assass是真的，那么自然能够确定，原本太宰治身边的assass是caster伪装的——因为，芥川老师、或者说ruler，他在游乐园时察觉了些许异常。他看到了你真实的样子。”
她在听到太宰治的名字时表情复杂了一瞬，随后便恢复了正常，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装作并没有觉察到的样子，继续说道：“而确定你是caster、也就是原本的assass——虽然主要原因是我认为caster有能力伪装成为普通人、而且这个时候出现的只会是原来的assass……但是，让我确定的是，你像是心有灵犀一样，自然而然地明白我想要问些什么。”
“我听芥川老师描述过你的长相。”我顿了顿，心情复杂道：“……我也看到过你的一些记忆。我就是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所以，在听到你开口时，我立刻联想到了之前的线索。”
“……嗯，是啊。”她朝我点了点头：“然后，你认为我是怎么掌握你在侦探社的动向的呢？”
“这种事情对于从者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吗。”芥川老师语气淡淡地替我这样回答：“尤其是能够骗过我的caster……恐怕你一直以灵子化的状态跟随着我们吧。”
她也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没错。”
“所以，按照刚才的约定，现在能告诉我了一些情况了吧。”我眯起眼睛：“……为什么你会这样？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似乎并没有料到我会提出这个问题，微微一愣，感慨起来：“你和他问的问题一样啊。”
“谁……？”
“织田作之助——你叫他织田作，对吧？”她微笑着说道：“不过，这件事不应该是我们现在讨论的内容。我的故事很无聊，没有什么值得聊的。至于出现在这里，并非我的愿望，而为什么用assass的职介欺骗你，你大概也能明白吧？”
我点点头：“如果让太宰治看
到你的脸，大概会相当麻烦。”
她苦笑了一下：“是的。如果当时有充足的时间，我一定会选择caster职介的英灵进行拟似。不过，情急之下，在太宰治看到我之前，我随机挑选了一个比较熟悉的英灵【百貌哈桑】进行拟似。”
倒也解释的通，不过——“你想要来确认什么？”
“怎么说呢……大概是确认一下你们摧毁圣杯的进展、顺便和你谈谈吧。”她这样说着，神情有些苦恼：“因为如果你上门去找那个人问的话，我们两个人谈一谈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很有可能会演变成无法解决的大麻烦。”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摧毁圣杯”这个关键词：“……你认识梅林？还有，你之前见过织田作？”
有什么不安的情绪在我的胸口躁动着，纠结成一一团乱麻，沉沉地向下压去。在她的眼眸里，我看见了自己不安又迷茫的脸庞：梅林一直以来避而不谈的那些问题——那些我感受到的疑点，以及，他为什么一直观察着我，是不是隐瞒了我并不想听到的真相？
我看向车窗外，听见她轻轻的叹息：“我不想对你撒谎。但是，我也不是非常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她——另一个我，为什么这样回避？
我沉默地思考着，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入手、都只能想到同一个答案：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让我喜欢。
“……梅林会来吗？”我绕开了刚才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为难你，我想要听到他的亲口解释。为什么要注视着我，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帮助我，为什么——要给予我这样的重任。”
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了那个答案，但是我仍不想相信。
——如果是那样的话，对于我来说，或许太过残酷了。
然而，当我结束思考看向她时，却发现她已经从驾驶座上消失了。
“……”芥川老师的叹息声从车后座上传来：“需要我追上去吗，御主？”
我摇了摇头，拿出手机开始查找远坂凛的号码：“追上去也没用。我马上联系远坂凛，询问一下圣杯的所在地、然后立刻前往那里。在正式作战之前，我必须先去看看圣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对了，芥川老师，你能开车吗？”
纪德应该就在基地呼呼大睡，她应该已经逃走了。而我才十六岁，虽然在训练时接受过紧急驾驶的训练，但是似乎也不太适合现在的场面。
芥川老师：……
芥川老师艰难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试试。”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芥川老师虽然会开车、开得也不错——
狂风迎面而来，引擎发出巨大的嗡鸣，在风声中，我欲哭无泪、口齿不清地开口：“芥川老师！慢一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猛刹，我“砰”的一下撞上了挡风玻璃，而芥川老师有些尴尬的声音也在我耳边响起。他讪讪地扶正我，开口道：“对不起，我不是很擅长这种事……”
我捂着额头，强忍着因为疼痛而在眼角堆起来的泪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没、没关系。总之顺利到了，比在路上出什么事故要好——您也下车吧，凛应该已经到了。”
这样说着，我望向前方。
这是横滨市边缘远离海岸的一处山脉，山脉之前是一座寺庙，而在起伏的低矮山丘上是成片的森林、一处难得没有经过开发的土地。据之前远坂凛对我的说明，在山脉之下有着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那就是横滨市圣杯的所在之地。
说了这么久，终于要见到了。
我看着近在眼前的山脉，比照着手机中远坂凛发送过来的地图：“唔……在哪里呢。”
芥川老师凑了过来，指着不远处被草丛和岩石盖住的地方：“是那里吧——从那边自然地感受到了庞大的魔力反应，应该就是那位远坂小姐所说的入口了。”
“好像是……！”我看了看地图：“可能要拜托芥川老师带我过去一下。”
芥川老师点了点头，然后用一只手臂轻松地抱起了我、紧接着就扛到了肩头：“抓紧了。”
……胃稍微有点难受。怎么说呢，芥川老师真的是直男啊。
不过，我并没有在意，应了一声，抓紧了他的衣领，而芥川老师带着我轻松地跳了下去。然而不知为何，他却迟迟没有放我下来：“芥川老师？怎么了？”
听到我的话，他终于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把我轻轻放在了地面上：“……有人在。”
“大哥哥我又没有恶意嘛~”
还没有站稳，我就听到了梅林的声音。
我：……
我扶着芥川老师的肩膀、有些头昏脑胀地看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诶——真弓，你刚才还说了想要见到我吧？”梅林微笑着开口，而芥川老师则默默将我向后拉了拉。而梅林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地耸了耸肩，语气轻快：“我可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来到了这里哦。能够停留的时间并不是很长，所以，有什么想问的快问吧？”
看着他笑吟吟的样子，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会的哦。”
梅林面
上仍然保持着微笑。他向前走了两步，双眼在昏暗的洞穴内显得格外明亮：“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真弓。”
最后一次见面……？
我下意识地问道：“所以，你要跟我告别了吗？”
“嗯，是这样的哦。”梅林笑了笑，我却忽然能够意识到，他的眼底并没有任何情绪：“因为我们的交汇已经结束了，所以，满足真弓的好奇心也是可以的。”
我心下一沉。
芥川老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缓缓开口，问出了我最想要提出的问题：“因为这就是命运吗……？”
是的，我并不想要听到的答案、另一个我一直回避的答案，就是“因为命运”。
梅林并没有觉察我低沉下来的情绪，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没错哦，不愧是大文豪，连这一点都能够明白。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比较好呢……有了，先从一位作家讲起吧。”
“她、这位作家，是一名女性。我在和她见面之前，就曾在别人的口中听说她夜夜噩梦，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她的梦里，那个梦的味道堪称甜美。这让我有些高兴，因为我是一个逐梦而居的生物，所以，怀抱着类似于喜悦的心情，我和她打了招呼。
这位作家并不是非常喜欢我。不过，不久之后，因为看到了让自己在意的事情，她开口向我们共同的上司求助，并说，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咦？你竟然是那种会向他人求助的人吗？’我那时非常惊讶，不，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根本没有想到。
这番话可以称得上是挑衅了，不过她却并没有生气，‘我想让你帮助那孩子过得轻松一点。’
比起你，她的生活可以说是幸运。因为她并不需要你这样劳心劳力，只需要认认真真地写好自己的爱情就可以了。不过，她也是不幸的，虽然在一个黑手党庇护的城市长大，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爱上的人会是黑手党的首领。”
我忍不住打断了梅林：“……她喜欢森鸥外？”
“咳咳、咳！”梅林发出了像是被口水呛到一样的声音，无奈道：“我可没说这个故事发生在横滨哦？”
我叹口气：比起我已经薄到不行的马甲，梅林给这个故事打得码简直薄得像没有打过一样……
“——这份爱情让她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然而，很快她也发现，这份爱情为她带来了一生之中最大的不幸。”梅林却像是没有注意到我的沉默一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简而言之，她的人生毁掉了。所以，在看到另一种可能时，她抱着这样的想法、伸出了援助的手，轻轻地拨动了命运的琴弦。”
我的心情终于跌到了谷底。
在不久之前，我还认为、我绝对不允许自己被“命运”这件事本身玩弄……然而，在那之后、甚至在那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我似乎都在被看不见的命运操纵着。
“她没能救下那孩子的父母，但是让那孩子前往了一个安全的世界。”
……啊。
“她想让那孩子记起写作的才能，所以让她的使者提醒。”
连写作、我的才能，也是“命运”的安排吗——
“她担心那孩子是否过于寂寞，就出资成立了一个三流出版社。”
我曾经唯一的朋友。
“她认为那孩子的生活左支右绌，于是动用了魔术、让更多的人看到了她的作品……”
……
“现在呢，最大的危机就要过去了。为她帮忙的那个助手觉得，不能这样默默无闻地离开——毕竟，就算是不称职如我，也和阿尔托莉雅都同行过一段时间嘛！”梅林笑眯眯地说着：“不过，说到底，这个行为也可能并非出自助手本身的意愿，只是助手知道未来的自己一定会这么做……”
梅林轻浮又爽朗的声音，在我的耳边逐渐模糊起来。
我的心脏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所填满。
原来如此。
我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之前猜测的“外力”不是“书”，而是这样的事件。所以我的文字才能够引起那么大的反响，所以我才能够结识那么多的人、获得那么多的帮助。
兰堂、森鸥外、中原中也、黑子哲也、太宰治、广津柳浪、安德烈·纪德……我在心里一个一个的报出名字，绝望而无力地发现，和我的生活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们都并非我或他们自身的选择，而是有人提前安排的结果。
——不，还是有我自己的选择的。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龙之介、银，还有织田作——他们是我主动结识的。
但是，我现在又做了些什么呢……？
为了避开那两个孩子，我主动来到了基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他们说话了。而在龙头战争结束、我搬离别墅之后，我也还没有和织田作坐在一起聊过天。
我伤害了珍视着我的他们，想到这一点，我便心痛地无以复加，嘴里像是涌上了鲜血一样、充满了莫名其妙的铁锈味。
“芥川老师……”我发出了像是喘息一样的呼喊：“芥川老师——”
在我身边的芥川老师，又是否能够让我在这种时候信任呢？
我闭上了眼睛，想起了月色之下她那复杂而忧郁的神情：她一定是明白的，明白她干涉了我的生活、明白了她不应该这样做……这是由她选择过的、她向往着的生活，但却并不是我自己的生活。在那时候她突然消失的原因，正是因为这残酷是事实让她无法开口。
然而，梅林却认为她是在帮助我。
“真弓，你是完全没有那根神经吗？”
他曾经在梦境里说过的话语，和我想要说出口的话，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梅林……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不懂人心？”
看着他脸上浮现出的近乎错愕的神情，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有人这样说过吗？还是你曾经对别人这样说过？”
芥川老师抢在他开口之前出声，有些焦急地看着我：“我很抱歉、真弓，我也不知道是这样。但是，我和你相处时的那些话语并不是虚假的——”
我知道。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面对在我身边的人们。
如果能够过上由我自由选择的生活——哪怕只是一瞬间，让我体会一下那样的感觉、暂时脱离命运的掌控，让我拥有选择的权利、就像我对龙之介和银的期盼那样……
仿佛有什么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叹息，又仿佛一阵风温柔地掠过了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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