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呜呜,夫人……”
直到弥留之际,时倾才终于幡然醒悟,听到周遭丫鬟的伤心泣哭,她突觉自己这一生是何其可悲、可笑。modaoge
时倾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会落到这样一个地步的。
还有,她为何会爱上秦敖,为了他舍弃了这许多东西,到头来竟是还争不过区区一个身份卑贱的小妾,因此郁结于心、导致旧患复发。
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由一朵枝头上灿烂至极的盛放花儿,迅速地枯萎凋零、辗落成泥。
倒像是活生生把自己给气死了那般。
呵。
这样的自己当真是可怜可恨。
时倾艰难地微微侧头,看到冬日冷冽日光从屋子里的窗棂穿透进来,像是给周遭事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纯洁的净光。
空气里尚且弥漫着腊梅冷清的气味。
约莫是侯府偌大梅园里飘了过来的。
打从今岁入了冬,时倾就一直都在卧床养病,身子绵软得紧,没什么力气,精神不济,过去的几个月里她还没有出去过自己的院子。
不过,她想,府里的腊梅估摸着也跟往常那般开得疏离烂漫才是。
屋子外面猛然间就吵吵嚷嚷的,吵得人脑瓜子都疼,时倾好像听到了秦敖跟白婼的声音,只是她已经累到睁不开眼睛了,也不知最后一刻究竟是谁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有点外头冷风带来的刺骨冰寒,又有些温厚、滚烫的暖意。
再次睁眼,时倾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鬼魂。
却是浑身都通泰舒服极了。
轻飘飘的。
愣了小半晌,她一时兴起,就想着出侯府游玩一番,却是发现自己只能在侯府里飘来飘去,根本无法离开此处。
然而这里没有其他鬼,也没有人能够看见时倾。
短短半日,她就觉得无聊透了,心里不住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脱,她这样待着着实是兴致缺缺,甚至觉得烦闷无聊的。
她怎么连死都死得不够干脆。
只是好像人死了之后,性子也跟着变得纯稚了些,有了孩童般单纯幼稚的趣向。
很快,时倾就找到了自己作为没人看得见的,侯府上上下下唯独一只鬼魂的乐趣,她跟着侯府里生前就眼熟的下人,窥探着他们在做事之余的闲聊八卦。
虽说这般似乎有点有辱斯文,然而时倾却能听到不少趣事,倒是解了她的烦闷。
至于为何不去看看秦敖他们?
时倾倒是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许是人死了执念也消散了,她心里对于秦敖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倒是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原先为何如此欢喜他,到了能被一点小事就活生生怄死的地步。
真是奇也怪哉。
不过,秦敖倒会是她喜欢的男子该有的模样。
他模样长得俊。
然而时倾原本在嫁给秦敖之前,她的爱好就是极其广泛的,后面才慢慢收敛了自己的性情罢了。
“小桃,你听说了吗,咱们侯爷好像要把那位抬为正妻!”有位烧火的小丫鬟手下动作不停,朝侯府里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对自己身旁的另一位小丫鬟说道。
此时的时倾正在侯府的后厨里,饶有兴致地看着掌勺大厨在焖煮软烂绵密的红烧肉,虽说她触不到这些红烧肉,也闻不到什么气味。
可是见着这些色泽红亮油润的肉块,就莫名觉得自己口舌生津,极有胃口。
时倾知道侯府里的厨子做的菜好吃,毕竟都是她曾经特地为秦敖寻了回来的,不论是红、白两案都极其擅长,做出来的菜肴令人赞不绝口。
她生前就很爱吃这位厨子做的菜。
当听到小丫鬟说起了八卦时,时倾的眼睛都没从锅灶上移开,耳朵却是立即竖了起来的。
被唤作小桃的丫鬟脸圆圆的,还有点婴儿肥,瞧着就很是讨喜、有福相,只是她的眼眸还有点肿,像是一对肿胀鼓起的小核桃那般。
莫名有点滑稽。
待她们这些丫鬟这般好的夫人去世了,眼下小桃心里还是禁不住有点伤心的,就算是在烧着火干活,都不时要抬手往脸上抹一把眼泪、鼻涕。
手上残留的污渍,把生嫩白皙的小脸蛋划得跟小花猫那般。
这下听了同伴小丫鬟的话,还有着婴儿肥的脸蛋顿时就瘪皱了起来,伤心得一副就又要哭了的模样。
“小兰,我这心里真是难受,咱们夫人这般好的人,竟是冷不丁地就这样没了,直到眼下我都不敢相信……”
想起那柔柔弱弱的妾室,虽说小桃的性子一贯老实本分,嘴里不敢有什么怨言,可如今因为时倾的离世,她也禁不住有点口不择言了。
小桃那双核桃般通红肿胀的溜圆眼眸,带了些微的埋怨冷意,“也不知道侯爷是怎么想的,白姨娘她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偏偏要宠信她们母女几个,冷落咱们夫人!”
“要不是这般,夫人怎么可能会郁郁寡欢,身子越来越差!”
“还不是被侯爷和白姨娘他们气的!”
小桃曾经见过时倾好几回,略微知道她的处境,小丫头虽说没什么心机,可她心思纯稚,也隐约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因此这才有了这番话。
听着两个小丫鬟的对话,时倾倒当真是再次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愚蠢、偏执了。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
鬼知道她为何遇上了秦敖简直就跟着了魔似的,闷头就撞了进去,谁都拦不住的那种。
若是重来一世,她肯定不会犯傻了。
当秦敖的夫人,这样的福气,谁想要便谁拿去罢。
时倾不稀罕了。
厨房里郝大厨正在“哼哧哼哧”地烧制红烧肉,时倾盯着那锅色泽红亮的红烧肉走了一会儿神,俩小丫鬟已经说到别处去了。
“小桃,你可再不许这般胡说了,若是往后嘴里没把头,当心小命不保!”
“你知道瑶小姐那性子的!”
“要是被她知道了,咱们这身皮子都要被打烂,你忘了之前跟我们住一屋的小菊了吗?!”
小兰心惊后怕地捂着心口,眼珠子不断往四处逡巡着,生怕被人听到她们说的话。
“你是想落到她那样的下场不成?!”
“当初你也是亲眼瞧见了的,她被抬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地儿,你忘了吗!”
正伤心难过不已的小桃被小兰说得喉咙一窒,她当然不想变得跟小菊那样,脸上的愤怒、不甘当即就稍微收敛了些。
这些小桃心里都是清楚的。
她还是想活着的。
可是小桃想不明白,瑶小姐明明长得像是观音座下的玉质童女那般,却是小小年纪就如此手段狠辣,处罚起下人来简直毫不手软,根本不似纯稚可爱的孩童。
倒像是一条潜伏已久的阴冷毒蛇那般。
阴狠、恶毒的美人蛇。
小桃想起之前不小心撞见过秦瑶打罚下人的场面,就禁不住心里生寒。
“我……我晓得的,我只是心里替夫人觉得不值,也就是咱们在这处说说罢了,在外头再不敢这般放肆的……”
“你知道就好,我就担心你这性子,傻不愣登的,要是嘴里没把头被瑶小姐知道了,那可就糟糕了!”
“咱们都会没命的!”
……
两个小丫鬟的脑袋紧紧挨到一处,还不知在窃窃私语地说着些什么,可时倾的思绪却是逐渐飘远了。
刚才听这两个小丫鬟的话里意思,是秦敖要抬了白婼那女人做正室了?
时倾此时也说不清心里究竟是种什么复杂感觉,倒是隐隐有种啼笑皆非的意味。
她这才刚死,头七都还没过的,姓白的女人就敢打侯府主母的位子了?
真是野心昭昭。
可她也配吗?
不过,秦敖跟白婼还真是婊子配狗,般配得紧。
跟秦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很难说时倾心里能马上放下的,虽说在临死之际她已经幡然醒悟过来,察觉到自己跟他多年的夫妻情分不过是大梦一场那般。
虚幻。
不真实。
可时倾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微不甘的,为了自己多年心甘情愿的付出不值,也为了她莫名其妙就奋不顾身奔赴的一场情爱生了恼。
到最后,她还是飘到秦敖跟白婼在的屋子里。
恰好,白婼生的那对模样精致漂亮、聪慧妖异的龙凤胎也在。
“侯爷,夫人去了,您不要太伤心,小心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婢妾见着就心疼。”
白婼还是跟以往那般娇娇柔柔的,说话都像是喉咙里只吊着一口气,随时都会去了那般。
矫揉造作。时倾心想。
可世间男人大都喜欢这般做派的娇媚水嫩的妾室,着实令人费解。
秦敖从来都是寡言少语的冷漠性子,以前对着时倾的时候就是这般,可眼下对着疼宠的娇妾还是这般冷漠,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虽说时倾之前一直不喜白婼,可她性子高傲自持,也不屑于私下里搞什么小动作,跟对方这个身份卑贱的妾室作对。
因此倒也没亲眼见过,白婼跟秦敖的相处是如何的,如今这还是第一回见呢。
秦敖还是一贯的满脸冷色,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前,看不清他的内里神色,有散漫的日光透了进来,照射在那张时倾极其熟悉的、刀削斧刻般的冷硬俊脸上。
他的眼眸看向了窗外。
唯独哭哭啼啼的白婼在兀自表演着。
白婼生的那对龙凤胎儿女倒是心疼自家娘亲,儿子依偎在亲娘的身边给她抹眼泪,至于她那生来就聪慧异常的女儿,则是亲昵地凑到了秦敖的跟前,试图抱住他的长腿撒娇。
可没等小姑娘抱住他的长腿,就被秦敖亲手推远了去,好像生怕沾染了什么东西那般。
时倾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虽说鬼魂并没有口水这种东西,她仍旧是大受震惊。
时倾可从来都不知道秦敖还有洁癖这回事,就连对待宠妾生下来的孩子,他的态度都是这般淡漠疏离的。
冷不丁地,想到秦敖以前待自己时的漠然,她好像都觉得不怎么生气了。
毕竟秦敖这狗男人大概就是这副尿性,八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浑身都冷冰冰的,简直就是一块行走的冰棍。
就连对着百般怜惜的宠妾都是这般的,时倾这样不讨喜的糟糠妻怎么可能好到哪里去。/p>
她就没见过他有什么生动鲜明的情感波动。
就连做那档子事的时候,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冷峻的面容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
无趣得紧。
是的了,她怎么就会喜欢上秦敖这样冰冷无情的男子了呢。
时倾再次觉得困惑。
被秦敖嫌弃般地推开了去,还是小姑娘个头的秦瑶委屈地瘪了瘪嘴,似乎想要哭了那般,可是这样也没惹来自家便宜爹的疼惜。
秦瑶心里简直都要骂娘了。
嫩生生的小脸蛋都差点破功扭曲了一瞬。
她活了这两辈子,经历了各式各样的男子,就从来没看见过跟秦敖这般不知好歹的刺头,硬梆梆的半点情趣都没有!
要不是现在自己还没长大,只是个短胳膊短腿儿的黄毛丫头,秦瑶心里恨恨地想着,要是她现在有成年人的身子的话,肯定毫不费劲就能把秦敖这个男人拿下!
她输就输在自己眼下还是个要啥没啥的小屁孩罢了!
秦瑶心里不服输地想着。
眼里竟是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时倾透明的魂魄飘在半空中,见到这略显诡异的一幕,简直是看得目瞪口呆。
她是一直知道秦瑶这丫头有些古怪的,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对秦敖居然抱着这样反常的心思,这……真的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该有的心思吗?
不,秦瑶跟秦敖可是亲父女。
她对秦敖起了这样的心思……正常吗?
时倾感觉以前自己的眼眸、脑袋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翳,如今肉身逝去,很多东西倒是看得比以往清晰了些。
像是现在看到的事情,她从前就没有生疑过,明明白婼母女几个都不正常。
应该说,时倾生活的境地就是不正常的。
现在她终于跳脱出来,有如醍醐灌顶,脑子清醒了,才逐渐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夫人膝下没有儿女,怕是到了地下孤清寂寞,夫人生前就一直很喜欢孩子的,对瑶儿、琰儿都很是上心,婢妾恳请侯爷将瑶儿、琰儿记在夫人名下供奉。”
“了了夫人生前的一桩心事,如此婢妾心里才会觉得放心些,否则婢妾心里替夫人难受啊,侯爷……”
娇娇怯怯的白婼素着小脸,就算是已经生了一对儿女,身段依旧是窈窕有致。
都说披麻戴孝一身俏,这话倒是说得没错,白婼的面容清丽,穿着素色的衣裳倒是平添了几分姿色。
眼尾都哭得泛了红,见着就越发勾人了。
她伤心得似要晕厥过去了那般,嘴里却是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言语间暗藏着的锋利野心倒不似面上的怯弱、难过。
时倾见着就觉得好笑,也想看看秦敖的反应。
原来他一直宝贝着的宠妾就是这样野心昭然、佛口蛇心的玩意儿,得亏他啃得下口。
没等秦敖出言半句,白婼就冷不丁地难受得似要作呕了那般。
原本幽幽地站在秦敖身旁思索着什么的秦瑶,忙不迭地冲到白婼的身边,脸颊气鼓鼓地就要扶起看似瘫软在地上的便宜亲娘。
小嘴噼里啪啦地转头控诉起秦敖来:“爹爹,娘亲她已经有了身孕,只是顾忌着夫人,这才没说了出来,您就这般狠心看着娘亲伤心难过吗?!”
“往日里就总是有人说我跟弟弟是外头带回来的贱种,难不成您还想让娘亲肚子里的孩子被人唤作‘贱种’吗!”
“我原以为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如今看来是我误会了,爹爹,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秦瑶鼓胀着嫩生生的白皙小脸,愤慨不已地朝秦敖控诉着自己曾经遭遇的不公。
若不是时倾早有耳闻秦瑶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是如何的心狠手辣,对底下伺候的丫鬟又是如何的严苛恶毒。
她怕是会真信了这浑身都透露着古怪的小丫头的鬼话。
就是不知道秦敖是怎么想的了,素来行事谨慎严苛的他看得出来这其中的蹊跷吗。
还是会当睁眼瞎?
时倾有点好奇。
“我知道了。”
白婼母女辛辛苦苦演了这般久的戏,就得了秦敖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她们一时间都有点哑然了。
只是很快,白婼跟秦瑶的眼眸里就升起了雀跃的意味。
“你安心养胎,侯府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妥当。”
秦敖的语气还是跟以往那般淡漠,瞧不出他是否因为白婼有孕而欣喜,不过,时倾想着,见白婼母女这般高兴,她们应该会得偿所愿罢。
她的头七都还没过呢,人家的宠妾就再有身孕了,她这个侯门主母当得可真是没意思,连带着时倾觉得这个世界无趣极了。
人死灯灭,不过如此。
……原来这就是她既定的宿命啊。
时倾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转头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虚空里。
丝毫没有留意到后面秦敖震惊般地将视线投向时倾刚才所在的位置。
甚至还有点失态地冲了上去。
秦敖终于有了情绪外露的时候,然而时倾却看不到了。
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秦敖不是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