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被隐形的感情
第十七章
“比我预料的要久。”
赛斯关门的同时，一道熟悉的清亮嗓音从他身侧传来。黑发雌虫身子绷直，以十分缓慢地速度扭头、下移视线。
伊登·洛奥斯特以堪称完美的坐姿出现在墙边放立的单虫扶手椅中。
他会发光的金发照亮了黯淡的走廊。眼睛如最上乘的绿宝石，嘴唇是粉色的玫瑰花瓣，一股浓郁的沉静花香从他身上飘来，诱惑着赛斯不可自制地向前靠近、靠近、再靠近。
再进一点、再进一点……他便可如愿以偿地亲吻上那柔软甜蜜的唇。
赛斯迈出的脚步猛地回退。坚硬的鞋底摩擦地板，发出响亮刺耳的回声。
“……下午好？”
伊登奇怪地看着竹马略显怪异的举动——赛斯注意到他后，快速扭身迈步，又莫名戛然而止，整个过程肢体机械而僵硬，活像运转故障的机器虫。
“…………”黑发少年沉默、沉默、继续沉默。
伊登叹了口气，扶着椅子起身，主动伸手拽住对方。
“我对你和教务长谈了什么没兴趣。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失约。不用编理由搪塞我。就……好久没见，抱一个？”
伊登扬起灿烂的笑容。不待好友点头，双臂一收，紧紧将黑发雌虫搂进怀里。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气味。熟悉的体温。熟悉的触感。一切都刚刚好。赛斯就像构成他世界的最大一块拼图。有他在，一切都完整的恰到好处、和谐美满。
他能感觉到少年僵硬的肌肉一点一点软化，呼吸从急促变得平缓，然后，那垂在身侧的手臂慢慢举起，坚定有力地回抱过来。
“……伊登，可以了吧？”
“不。才三十秒。”
“我感觉有一分钟了。”
“你和雄虫比时间把握度？呵呵。”
“……会有虫看到的。”
“都这个点了。他们早去过周末了。”
“两分钟了。”
“五分钟以下都不叫拥抱，说了多少次了，赛斯殿下！”
“…………”
“洛奥斯特？桑恩？”
咯吱一声，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们旁边打开，教务长埃尔金很是惊讶：“你们还在？是还有什么事吗？”
在他面前，两个少年笔直站立，中间隔着足足一虫的距离。他们同时摇了摇头。
十分钟后，伊登和塞斯并肩坐在一楼休息处的绵布沙发上。
外面下雨了，管理员升起了壁炉里的火，并为他们提供了热茶。透过扇形落地窗，隐约可见大皇子随扈的身影。少年们在里面聊天，他们在外面等待抽烟。
赛斯等一会还要回皇宫。这个消息让伊登想邀请赛斯去家里过周末的计划胎死腹中。他巧妙地用十天的日常信息量掩盖着内心的失落，只对好友留下最正面的情绪。
赛斯应该很累。他的黑眼圈深的像是熬了几个长夜。脸颊有几处擦伤。肩膀带着在伊登面前很少出现的紧绷感。
他靠在那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却不再是影子般的那种默然，而是强烈的存在感，以及仿佛在克制什么的焦躁和烦乱。
渐渐的，伊登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赛斯明显的心不在焉。好几次，少年抬起手腕，盯着终端上的时间。
暗示太过明显。伊登没办法再装迟钝。他小小翼翼地凑过去：“待会还有安排？”
赛斯摇摇头，紫灰色的瞳孔从半垂的眼皮下看过来：“你刚才说被虫堵在图书馆门口了，最后呢？没事吧？”
“呃，我给卢锡安发讯息。他刚好在附近。如他所愿的当了回白马王子。”伊登舔了舔唇，目光落在赛斯身上。
他不明白对方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真有事要走，完全可以说出来。这么多年朋友，他哪里会为此生气。如果没有事，又为何一副被架在火上烤的模样？
这个话题讲完，两虫诡异的同时安静下来。伊登本来很好的心情莫名又回落下来。
时间不早了。布莱恩马上要过来接他回家。伊登打开终端，将他昨天整理好的三份申请方案和个虫陈述选中，同时示意赛斯打开文件接收选项。
“？”少年带着一脸疑惑照做了，“这是什么，伊登？”
“你自己看呀。”伊登眼皮也不抬，看着很无所谓，实则内心做好准备，只等对方目瞪口呆的惊讶和随后的感动狗狗脸。
又是半晌没有声音。而这次的长度超过了伊登的预期。他没法继续装作刷星网刷的投入，只能抬起头来，看赛斯看完了没有。
赛斯显然看完了。光屏的投影是他帮对方写的个虫陈述的最后一页。
雌虫身子前倾，手肘放在膝盖上，手指在下巴处交叉。宽松的薄毛衣盖住了他的指尖，而不知是不是伊登的错觉。赛斯好像在颤抖。幅度非常小。若不是他泛白的指关节，伊登几乎注意不到。
“不是要谈一谈吗？刚好。这些事用简讯说太麻烦了……”
直觉让伊登不要追问。所以少年转移注意力到自己最近的成果上来。他往赛斯那边又挪了一下，于是他们现在腿贴腿、毫无缝隙地靠在一起。
“综合考虑，文物与博物馆学录取可能最大。历史学其次。而文学史因为更热门一点点，所以你的竞争对手会多一些。”
“我其实还满推荐历史学的。你们皇族在这方面都涉猎很深。就算你没有这个身份的科目证明，面试随便聊聊，他们就能看出你和其他虫不一样。这是你的优势项，一定要把握发挥。”
“啊，我还做了一份你可能会感兴趣的学院和专业列表。是最后那个文件。我们现在可以一起来看看……”
“伊登。”
“喏，克赛德林学院，专门研究社会科学的。他们的政治学和经济学都不错……”伊登打开自己的那份，凸出显示页面的某一行。
“伊登。”
“弗里奥森学院，哲学还可以。最古老的学院之一。学术做得很棒，历史上出过不少名虫……最重要的，它们建筑风格我超喜欢！”
“伊登！”
赛斯关掉了自己的投影。声音变得冷硬而严厉。
伊登瞬间闭嘴。来了。赛斯的“我在生气”式语调。宇宙的主宰，他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伊登绞尽脑汁回想。与此同时，他侧过脸，试图从好友的表情中找到点暗示。
他没有成功。因为赛斯别过头，用手捂着脸，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伊登的心一下绷起来。他忙忙凑过去，按上雌虫的肩：
“赛斯，你怎么了？头疼？感冒了？没吃晚饭低血——”
“啪”的一声。响亮而清脆。与此同时，壁炉里的火轰的一下窜出来。点点星火落下，在地毯上烧出焦黑的小洞。
休息室内，木头燃烧的哔剥声清晰可闻。伊登不可置信地看着赛斯，被打开的手别扭地僵在半空，仿佛时间冻结。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伊登在心底喃喃自语。
他的赛斯，他温柔又体贴、安静又包容的赛斯，不会这么粗鲁凶狠地对他，也不会用如此寒冷又如此严酷的眼神看他。
“伊登，我累了。我真的好累了。”黑发少年收回目光，从沙发上起身，“你从来都看不到我……从来都看不到我……”
赛斯的声音沙哑而粗糙。在此之前，伊登从没想过这种疲惫痛苦的声音会出现在认识的虫身上。更别说是赛斯。
“没有啊……你在说什么啊……”
赛斯转过身，用背影对着他。这一幕像剑一样刺进伊登的胸口。他否认着，却很明白这不是赛斯需要的答案。
“赛斯，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有用吗？”赛斯轻声道。伊登似乎还听到了一声冷笑。
“就算是犯了i级谋杀罪的虫，也有法庭陈述的机会。”
伊登强迫自己冷静。赛斯显然很不对劲。这种过度负荷的状况像极了以往雌虫崩溃的前兆。赛斯不是故意的。他并不想说这些话。他只是承受不住。承受不住了而已。
他一步步向赛斯走进。
“你可以告诉我，你都可以告诉我。赛斯。你不是一只虫。你还有我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
“够了！伊登·洛奥斯特！我受够了！”
伊登踏出的脚落回原地。眼睛因愕然而大睁。
一声怒喉从少年瘦高的身影中喷涌而出。像是再也压制不住的岩浆。他一把扯掉手腕上的终端，将它狠狠砸烂在墙上，看它破碎成一地残渣，然后又狠狠踩了几脚。
“你听着，不是所有的事都和你有关！不是所有的事！没错，你是很好！但你不是所有问题的答案，你知道吗？！”
“我求求你，不要再这么自以为是、自我中心了！但凡任何时候、但凡你有一点考虑我的感受，我、我……”
赛斯的语速越来越快、声调越来越快。而当一句句词句将他推到这个顶峰时，他却猛地闭上嘴巴。
他全身都在发抖。拳头握在身侧，关节咯吱作响。
“赛斯……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伊登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轻不可闻的低问。
没有虫回答他。一阵灼热涌过喉咙，肠胃被扯成碎片。伊登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抬头。
“赛——”
黑发少年猛地推开玻璃门，冲进密集的雨幕。而窜进的冷风，吹散了后面的第二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