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SAVE 45
山中的雪停了, 春日降临。
密林之中的木屋前,一道雪白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
风吹起露台两侧轻盈的薄纱,轻纱飞扬, 熹微的日光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布料倾洒入整片空间。
银发青年面容冷淡,双目中是看不见任何情绪起伏的漠然。
他身上穿着面料看起来极其昂贵的白色长袍,上面滚着金边的精致刺绣, 衬得他的气质愈发疏淡好似终年不化的雪山。
“修!”
一名背着药框的少女透过窗沿显出身形, 还没有进门, 她轻快悦耳的声音便已经瞬息间通过微风传递过来。
“春天到了, 有一种很漂亮的花就要开了。”
“这种花只有春天会开哦, 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她的声音落入耳廓, 银发青年眸底的霜雪似乎融化了些许。
他微微侧过头, 少女已经快步走到了他身前。
温黎把肩上的药筐放在一边。
天知道她是一个连跑八百米都嫌累的人, 现在竟然每天都要背着药筐爬山。
该死的游戏,害人不浅!
她内心腹诽, 脸上却挂着一抹格外真诚期待的笑容, 伸手拉过卡修斯的衣摆,在空中撒娇般晃了晃。
“虽然世界上有无数个春天, 但我们可以共同度过的春天却只有这一个。所以, 这是绝对不能错过的活动哦。”
卡修斯垂下眼睫, 目光投向落在他袖间的那只手上。
其实, 他很厌恶旁人的触碰。
神国中总有流言,说他清冷孤高, 目中无人。
尽管强大,却不够温柔悲悯, 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众神之主继承人。
可如今, 却出现了一个人, 可以这样简单而轻易地靠近他。
触碰他。
几个月前,卡修斯答应了少女的请求。
对于疾病、伤痛、意外等都会轻易带走生命的人类来说,一年或许很长。
可是对于永生不灭的神明来说,那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不过,他却并没有想到,在这短短几个月间,少女仿佛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
她像是将他纳入了心中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不再和他保持礼貌的距离,时常像一只雪兔一般跳到他身边,钻进他的怀里。
白天,她喜欢拉着他一起在密林中穿行,在溪流边漫步。
她会坐在形状奇特的石块上,伸手去碰那些透明流淌着的溪水,然后恶作剧般撩起水流。
在漫天坠落的水珠之中,她会抬起头来朝着他狡黠地笑:“好凉呀,你要不要试一试?”
入夜,她多半会拉着他去木屋旁的草坪上看星星。
她看起来经常去那里,因为那里常年摆着一把草木编织而成的躺椅。
或许她时常会在无数个这样沉默却温柔的夜里躺在上面,眼睛晶亮地望着星空。
但多了一个他之后,她十分大方地把躺椅的使用权让给了他。
而她本人则自然地跳到他的月退上,笑得无辜又纯良。
“坐一下,就一下,好不好嘛?”
她眨着眼睛,语气听上去有些刻意为之的委屈,“你看,我把躺椅给了你,我没有地方坐了呀。难道要让我坐在地上吗?”
“那么多露水,我一定会生病发热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卡修斯甚至能够感受到她温热的唇风落在眉间,扰乱他银色的额发。
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也在她明亮的眼神和温和的风中乱了。
……
“修,你到底去不去呀?”
一阵气流在脸前的空气中掠过,将卡修斯的意识拉回现实。
少女收回在他眼前摇动的手,歪了歪头,“你怎么不说话?”
卡修斯平淡地将袖摆从她掌心收回:“走吧。”
捻了捻空落落的指尖,少女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气鬼。”
在卡修斯抬起眼看向她之前,她就快速地拽住他的手腕朝着门外走去。
“快走啦,再耽搁下去,或许花就要被附近的小鸟吃掉了。”
[肢体亲密度+10]
分明拥有着强大的传送神术,少女却不知为什么并没有使用,就这样牵着他的手迈开双腿奔跑。
他们穿过望不见边际的密林,阳光从天边越过斑驳的树影落下来,她的金色长发随着跑动在肩头摇曳,阳光坠在上面,像是浮动的金色荧光。
风从她的发间向后掠动,裹挟着一种不知名的馨香和草药清香,轻柔地拂过他的鼻尖。
银色的睫羽像是被惊扰的银蝶,轻轻颤动了一下。
卡修斯望向少女搭在他腕间的手,终究没有拒绝。
他们在一处断崖前停下了脚步。
暮色四合,天边被染上橙红色的霞光,太阳逐渐隐入云层,最后却也最耀眼的光芒大片大片地涌来。
光滑的石壁被光芒笼罩,被照射得发白。
光秃秃的峭壁间,突兀地生长着一片浓密的草木。
最正中伸出一条纤细修长的茎干,然而花蕊却像是被什么啃噬过,只剩下残缺不成型的一小片。
“哎呀,我们还是来晚了。”
少女懊恼地嘟着唇抱怨了一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朵残破的花,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失落。
“我早该知道的,这种花的气味非常香甜,那些馋嘴的小鸟最爱吃了。”
但这种苦恼没有在她的表情上持续多久,过了一会,她便自顾自地安慰自己道,“算啦,现在天气还不算暖,很多花都没有开。”
“一个冬天过去,小鸟应该也很饿了,这朵花就让给它吧。”
“修,我们走吧。”
虽然这样说,但她的眸光却显而易见地黯淡了许多,向来扬起的唇角也落了下去,像是碰了壁的雏鸟,看起来灰扑扑的。
卡修斯没有说话,他看向峭壁边缘不起眼的角落。
少女的身高不算太高,尽管这几个月间悄悄地拔高了些,却依旧看不到这一处死角。
在那里,依旧开着一朵花。
不过,前来觅食的鸟却比她更加敏锐,早已把那朵花啄得七零八落,看上去甚至比先前那一朵还要凄惨。
卡修斯垂落在另一侧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
莹润的光点自他修长冷白的指尖蔓延,散入瑰丽的晚霞之中。
它悄无声息地掠过少女的脸颊,融入那朵残破的花蕊。
随即,那朵早已颓败的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起来。
旧叶枯萎,新芽伸长,柔软的花蕊生机勃勃地绽放。
就像是时间在这一刻加速,越过一个完整的四季,重新将它最美丽的样子盛放。
卡修斯无波无澜地收回视线,反客为主地扣住少女的手腕止住她离去的脚步。
“你看。”他淡淡地说。
少女脚步一顿,十分信任的模样,下意识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朵花正无声地开在石壁的角落。
在它周围是还未散去的光点,那些光芒像是永夜中明亮的萤火一般在它身边沉浮,然后一点点四散没入空气,消失无踪。
“好美!”
少女惊喜地睁大眼睛,三两步跑过去,“我们好幸运,这里竟然还有一朵——修,你快看,竟然有萤火虫,它看起来比我以前见过的样子更漂亮了。”
说到这里,她飞快地仰起脸,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欣喜笑意,“一定是因为你在我身边。”
——“有你陪着我,我变得更幸运了。”
银发白衣的青年神情微顿,向来淡然的眼眸里漾起一抹辨不清思绪的涟漪。
少女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变化,依旧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修,你快看啊,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没错?真的很漂亮,对不对?”
风吹过青年身上精致华丽的神袍,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还有锐利的长剑。
红色的宝石镶嵌在剑柄上,泛着冰冷的寒光,在翩跹的衣袂间轻轻摇曳。
然而他冷漠得不起波澜的唇角,却流露出刹那间不起眼的弧度。
那弧度很淡,消失得也很快,像是一场幻梦间不经意的错觉。
卡修斯冰蓝色的眼眸望向那朵花。
“嗯。”
……
夏天很快就到了。
密林中的湿意更浓郁了些,气压低下来,风也染上一种沉闷的热。
茂盛的树影间,尽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夏天最适合看星星了。”少女神情陶醉地说着,一边一蹦一跳地走到躺椅边,扑到上面银发白衣的青年怀中。
躺椅瞬间摇曳起来。
少女的馨香登时盈满了鼻尖。
卡修斯神色微微一僵,手臂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略有些不自在地凝固在半空中。
少女今天没有将金发编成麻花辫,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卷翘的发尾钻入他颈窝,刺得发痒。
漫天流淌的星河在视野中摇晃起来。
卡修斯抿了下唇角,试探着把手臂放下来。
他的指尖微微蜷了蜷,然后缓慢地接住少女的身体。
他细微的动作并没有被少女察觉。
她像是柔软的藤蔓,双手顺势勾住他的脖颈。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比星辰还要璀璨的光亮。
卡修斯皱着眉将她从身上扯下来,扶着她站起身:“加西亚,你站起来。”
“为什么?我们以前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少女眼睛微微睁大,像是不可思议,随即神情上流露出一丝受伤。
但她还是十分听话地站直了身体,只有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像是在等待他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将她揽在怀中,一起靠在躺椅上与天上的星河遥遥相望。
卡修斯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几个月来,她的身体一点一点拔高,现在发顶已经能够与他的下颌平齐。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地说:“你长大了。”
在她刚才靠在他怀中的那一瞬间,卡修斯猝不及防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的身体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充满着少女的青涩,像是一朵终于走过严冬走向春日的花蕾,终于迎来夺目瑰艳的那一刻,毫无保留地一点一点绽放。
她的腰肢变得柔软纤细,肩膀变得平直,双腿修长,胸口处的衣料也不再空旷。
卡修斯很少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神国中的爱神掌管这些,魔渊里有传闻中更加放纵的色谷欠之神。
但他知道,这样的少女已经不适合和他这样亲近地相处。
少女却像是并没有察觉他心中的思绪,凶神恶煞地皱了皱鼻子,佯装不悦地问:“怎么啦,你开始嫌弃我重了吗?我很胖吗?”
卡修斯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否认,少女便率先吐了吐舌头,脸上重新挂上熟悉而生动的笑容。
她趁着他没有防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一起倒在了草坪上。
“那你就陪着我一起躺在草地上吧,就算是生病,你也要陪着我。”
夜间的露水沾染在草叶上。
卡修斯指尖轻轻掠过空气,那些冰冷的水珠便在空气中无声地消散。
金色的长发像瀑布一般在草地上散落,卡修斯手臂撑在少女耳侧,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近在咫尺的距离中,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温热的气流驱散了夏夜的微弱的凉意,和不时掠过的风鼓噪起一种令人燥热的气息。
“好啦,这么惊讶干什么?快点躺下,云层已经被风吹走了,星星出来了!”
少女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姿势的暧昧,十分坦然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和她并排躺在一起。
漫山遍野的虫鸣声连绵成一片,密林在风中摇曳,摩擦出簌簌的声响,深绿近墨的色泽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剩下天边深深浅浅明亮的星辰。
“听说,神明都住在天上,星星就是他们在神土中种下的种子。”
少女双手枕着后脑,一条腿翘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晃。
“他们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无拘无束,自在自由,没有任何人能够束缚他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夜风将卡修斯平淡的声音送来:“不是。”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认为,他们都好奇、羡慕、向往着神明的生活。”
“或许,神明会羡慕你。”
“羡慕我?”
少女双眼因为愕然而睁大了些,“虽然我现在过着还算自在的生活,可我毕竟是加西亚家族的小姐。”
“父亲现在不过问我的生活,但是等到合适的时机,他就会把我带回王城,然后肆无忌惮地安排我的余生。”
“我现在,只不过是在透支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自由。”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语气是和话语内容截然不同的轻快,像是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烦恼的滋味。
“说不定,以后我连门都出不了呢,整日都要让十几名侍女帮助我死死地勒紧肚子,穿上那种狭窄的束腰——想想都觉得痛死了。”
然而说完这些,她并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夜风送来连绵起伏的虫鸣声。
少女狐疑地侧过脸。
夜色中,银发青年的侧脸冷峻而立体,银色的碎发顺着重力落在他脸侧,月光落在发间,清浅的色泽像是镀上一层银霜,显得疏淡而高贵。
他的眼睛轻轻闭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你困了吗?”少女恍然大悟地直起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我的话真的那么催眠吗?”
“好啦,那我们回去睡觉吧。”
……
秋日来临时,密林中的树叶几乎一夜间便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黄。
深褐色的枝干穿透金色的树叶,高高地耸立在满地灿烂的落叶之中,风中渗透入一丝凉意,日光在稀疏的叶片之间穿梭,洒下清冷的光芒。
林中两道身影缓慢地行走着,少女穿着一件卡其色的亚麻长裙,金色的长发随意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她赤着脚,一只手提着鞋,另一只手拎着裙摆,在横于溪流上方断裂的树干上小心地穿行。
青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侧,风掠过他眉间银色的碎发,露出那双淡漠冰蓝色眼眸。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像是星光坠落深海,迷人却充满冰冷的危险。
而那双眼睛,此刻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不远处少女的身影。
“我再也不想走独木桥了!我的平衡能力一点都不好,这里又很高,我可不想掉进水里,那样的话,你一定会嘲笑我的。”
她回过头,身体却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求助般飘过来,“快来帮帮我,修,我下不去了。”
卡修斯神情如常,眉眼清冷而俊美,看起来并不在意。
然而他的身形却风一般掠向溪边,一条修长的手臂伸向少女。
后者眼前一亮,立即将手放入他掌心。
两只手紧紧扣住。
少女脚尖用力,整个人都腾空而起,顺着惯性跳到青年怀中。
她的腰被一条手臂牢牢的揽住,轻而易举地将她放回地面上。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少女眼睛亮亮的,趁着卡修斯还未收回手,飞快地踮起脚尖,唇瓣在他唇角轻轻印了一下。
[肢体亲密度+30]
卡修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却并没有躲避。
直到少女后退一步盯着他看,他才缓慢地撩起眼皮。
“这是什么?”他嗓音清淡。
神明之间的确也有亲密的行为,但不会有人把这种主意打到禁欲高洁的卡修斯头上。
这种触感让卡修斯感到陌生。
少女柔软的唇瓣落在他唇间,轻盈得像是天使无意间落下的羽毛。
没有重量,却让人心口莫名发烫。
卡修斯的声线冷冽,语气并不算柔和。
少女压根想不到对方压根不理解这种行为的含义,只以为他在质问她。
她的耳根红红的,瓷白的脸颊上也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头一次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我还没结婚,还算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就是这样……表达喜欢的。”
说到这里,她仰起脸,像是在佐证自己话语的真实性,认真地问,“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但那双熟悉的鸢尾色的眼睛里,却隐约流露出些许他读不懂的情绪。
像是被一层朦胧的薄纱掩盖。
卡修斯的唇角不自觉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条。
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回味什么。
半晌,他低下头,俯身欺近。
他的动作太快,高挺的鼻梁擦过少女精致的鼻尖,凛冽的气息如霜雪般瞬间将她包裹。
在他的薄唇即将触碰到她唇瓣的上一秒,少女惊呼一声,红着脸捂着唇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跳开。
“哎呀,你干什么!”
卡修斯喉头上下滑动了下,神情却依旧波澜不惊:“我们的确是朋友,我应该回礼。”
万万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少女怔愣了片刻,脸上愈发红。
他是在开玩笑吗?
还是说其实在回应她的心意?
她心里默默腹诽,红着脸再次后退了几步,小声编了个理由道:“不用啦……单方面盖了章,就已经算是认定了。”
“你没有拒绝,那就算是……咳,你的回礼。”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小到几乎听不见。
一阵轻飘飘的风拂过,轻松地将她的尾音吹散。
然后,她就转身提着裙摆落荒而逃,像是身后有着吃人的洪水猛兽。
卡修斯看着她的背影没入灿金色的树影。
良久,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唇角。
好奇怪的感觉。
……
秋叶落下,又是一年冬。
少女开始借口怕冷不愿出门,仔仔细细在羊皮纸上画了几种草药的模样,半是撒娇半是央求地拜托卡修斯帮她找回来。
壁炉中的木柴安静地燃烧着,暖黄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映得通透。
少女懒洋洋地窝在床上打了个呵欠:“快一点回来哦,今天晚上给你做小熊饼干。”
回应她的是风声。
火光摇曳了一下,风却并未带走它的热意,反倒更加热烈地腾起火焰燃烧起来。
卡修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房间里。
少女慵懒的神情缓缓变了。
她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身。
温黎仔仔细细地计算着日期。
今天就是他们约定中的最后一天。
也是加西亚十七岁的生日。
她耐心铺垫了这么长时间的计划,总算等到了收网的这一天。
温黎走到书桌前,把羊皮纸笔记本翻开,在上面写下最后一段话。
【时间过得真快,今天是我的生日。真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过生日的时候总是喜气洋洋,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父亲今天会按照我们的约定来接我回到王城,那修应该怎么办呢?
算了,他只答应了会陪伴我一年的时间。我想,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他的真名。
约定的期限到了,他应该会离开。
他虽然从来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身份,可他的气质和穿戴都比父亲更加像一名真正的贵族,他不会喜欢在这样荒芜的地方生活一辈子的。
他应该……也不会喜欢我这样,不够端庄,不够文雅,只知道摆弄草药的普通的伯爵家的小姐。
我还会遇见更喜欢的人吗?恐怕不会了。
不过,我也没有资格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今天,我应该就快要嫁给另一个陌生人了吧。
再见了……
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好看的怪人。】
最后一个字落笔,温黎听见门前传来一阵喧哗。
马车轱辘碾过门前脆弱的木质小路,骏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总算来了。
温黎主动拉开房门,门前是一队穿着金属铠甲的卫兵,正中间站着一名金发碧眼的男人。
他穿着厚重的皮草,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神情看上去严肃而古板,不近人情。
“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按照我们之前谈好的条件,今天你要跟着我回去。”
他的语气充满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根本不像是在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聊天,倒像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我已经为你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不会有人比他更为尊贵。他能够对你表现出青睐,这也是我先前没有预料到的。你很幸运。”
加西亚伯爵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粗糙的亚麻长裙上一扫而过,厌恶地皱眉,“以后不允许穿成这种丑陋而缺乏教养的样子,你是加西亚家族的小姐,代表着加西亚家族的脸面。”
他飞快地挪开视线,像是一眼都不想多看,最后撂下一句话:“现在,跟我离开。”
加西亚伯爵话音刚落,几名面无表情的侍女就从门外涌进来,不容拒绝地簇拥着温黎向外走。
温黎想了想,语气佯装焦急地问:“父亲,我还没有整理我的行李。”
加西亚伯爵自始至终都站在门口,像是踏入一步都会弄脏他精致的鞋底。
闻言,他嫌弃地环顾四周,冷淡道:“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带回王城的东西。以后,你会拥有更多精美的东西,没有任何的女人能够和你比较。”
温黎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她脸上的抵触和焦虑在这句话中淡下去。
今夜原本应该和往常的每一个夜晚都没什么不同的。
她会和卡修斯一起坐在壁炉边,听着噼啪作响的火星声,在温暖的火光中闲聊。
卡修斯不会说太多话,但是她一个人说就够了,至少他的眼睛总是看着她,不会让她觉得被冷落。
可加西亚伯爵的那句话就像是被按下了一个开关。
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哪怕抬起头来,她会看到和昨天一样的星星,一样的月亮。
但,就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沉默了很久,少女轻声问:“父亲,您究竟想要我嫁给什么人?”
“霍华德二世,我们伟大的国王。”加西亚伯爵垂下眼盯着她,“在你们成婚之前,请你好好地将这些年忘记的礼仪补回来。”
少女睁大眼睛,语气染上不敢置信的惊恐:“父亲,可是霍华德国王已经快要六十岁了!”
她今年才十七啊,这游戏文案组也太敢写了,真刑。
“好了,不要废话了。”像是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加西亚伯爵摆了摆手,不再理会温黎率先出了门。
温黎转回身瞥一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羊皮纸笔记本,还没做什么,肩膀就被轻轻推了一下。
一名侍女低下头,小声催促她,语气听上去有点为难:“小姐,请跟我们走吧。”
温黎没再说什么,跟着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反正该做的事情她已经做完。
该留下的东西,也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留下。
无垠的雪原上,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静立在风雪之中。
雪色映着一片发白的日光,他站在树下,垂眸望着掌心的羊皮纸,细长的睫毛下冰蓝色的眼眸无悲无喜。
冰冷的风穿过他银白色的发梢,也掀起神袍翻飞翩跹,那暗红色的红宝石在腰间若隐若现,衬得他肤色更加冷白。
下一瞬,他抬起手。
一片澄莹的光泽之中,光点像是一粒种子在他的掌心沉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茎干,蔓延生长为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在地面上拓下一大片黯淡的阴影。
与树影相比,青年的身形看上去格外渺小,然而他的神情却依旧是淡然的。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手腕,巨树便剧烈地摇摆起来,枝叶簌簌掉落,自发落入脚边的药筐之中。
不过呼吸之间的时间,就几乎堆了满筐,险些溢出来。
卡修斯神情冷淡地收回手。
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托起药筐缀在他身后,朝着木屋的方向飘去。
经过那处断崖时,他的脚步略微停顿。
现在正值凛冬,断崖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光秃秃的石壁上冷寒料峭,空无一物。
卡修斯望着那处并不起眼的枯草,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可下一瞬,他身侧却凝起澄莹的光点,旋转着掠起,包裹住那朵蜷缩在枯草之中看不出形状的花蕊。
色泽颓败的草木瞬间染上一层薄薄的绿,那株不知名的花迅速地生长,在荒芜的雪原里,像是唯一一抹鲜艳的亮色。
雪花飘落凝固在花蕊上,却并未将它冻伤,反倒在雀跃的光点中乖顺地紧贴在花瓣上,凝成一层像水晶一般剔透的外壳。
卡修斯轻轻扬起手,那朵花便轻盈地随着风飞向他,柔和地落入他掌心。
他垂下眼。
她应该会喜欢。
……
回到木屋中时,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这里没有显示出多少外人入侵的痕迹,家具规整地摆放在原地,壁炉中的火堆安稳地燃烧着。
就像是主人不过心血来潮外出了一趟。
卡修斯身形流畅而笔直,他在桌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除了研究草药,少女对任何事向来都是三分钟热度。
但她每天都会按时在这里坐下,拿着那支陈旧的羽毛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然后珍重地将笔记本放回抽屉里珍藏起来。
现在,那本日记正安静地躺在桌上,上面的墨迹不久前才干涸,还能嗅到新鲜的油墨味道。
【父亲今天会按照我们的约定来接我回到王城,那修应该怎么办呢?】
【约定的期限到了,他应该会离开。】
【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他的真名。】
【他应该……也不会喜欢我。】
【再见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好看的怪人。】
卡修斯神情没有任何情绪。
他眸光冷静地望着那本日记,冷峻的面容却宛若疾速凝结上一层森寒的冰霜,冰蓝色的瞳色变深,渐渐沉郁一片黑暗。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今天就是约定的最后一天。
一年已经匆匆过去。
卡修斯抬起眼,视线缓慢地扫过熟悉的陈设。
没有少女像百灵鸟一般的悦耳声音不断地落在他耳畔。
这里安静得只剩下寂寥。
他闭上眼睛。
一切声响在这一刻静止。
一阵诡异空灵的死寂之后,他听见风中残留的声音。
“现在,跟我走。”
“可我还没有收拾我的行李。”
“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你带回王城的东西。”陌生的男声语带不屑。
“父亲,您究竟想要我嫁给什么人?”
“霍华德二世,我们伟大的国王。”
“父亲,可是霍华德国王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讶然而恐惧。
“好了,不要废话了。”
“……”
卡修斯缓缓睁开眼睛,眸中还未收敛的晦暗情绪涌动。
在他的掌心,那株凝着霜雪的鲜花倏地破碎。
飞溅的冰雪四散入空中,再也看不见踪迹。
“去找到她。”他收回手,淡淡地说。
他是风,是雪,是雨。
是无处不在的自然。
它们会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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