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人于心
客栈是没法住的, 但人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 所以, 赵时煦带着单于和全淼选择在野外将就将就。
马车外生着可供取暖的火堆, 一共生了三个。全淼担心他冷, 还给他弄了一个汤婆子, 把他身上的狐皮大氅裹了又裹,确定不会冷, 才放下心来。
“小王爷, 明日咱们就到了, 今夜且再将就一晚。”全淼看着赵时煦,咧嘴笑道。
赵时煦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自己身上裹着的大氅,问道:“单大夫考虑的真是周到。”
全淼偏头看去,单于正坐在火堆前, 臭着脸取暖,感觉到全淼在看他, 忙瞪了一眼过来。
全淼哆嗦了一下, 回过头来,“单大夫脾性可真不好。”
赵时煦笑了下。
“小王爷, 咱们在碧水山庄也还是有些人的,早前也算是在江湖打响了名声, 这次出来,为什么不召集他们?”这个问题全淼想了许久,但见赵时煦一直没提, 他便一直没问,现下倒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楚轻不会给我留后路的。”赵时煦轻声说道,那语气仿佛在说‘吃宵夜吧’,一点大的波动都没有。
可明明这话说出来,要么该是很愤怒,要么该是很伤情的。全淼想到。
“属下明白了。”
赵时煦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单于旁边的火堆前坐下,未有言语。
全淼见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不敢打扰他,坐到他旁边用一根粗棍子掏着火堆下烧过的柴灰,让火能烧的更旺盛一些。
赵时煦瞧着,也捡起一旁的树枝,思索了一会儿后方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了四个字。
全淼有些好奇,探过脑袋去看,只见赵时煦写的那四个字是:皇权天下。
全淼不太明白,想要多嘴问一下,却见赵时煦神情凝重,便乖乖的按捺住了,不去打扰他。
赵时煦放下树枝,将身体向前倾,两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再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微卷缩着瞅着这四个字。
在火光的照射下,这原本在地上随意划拉出来的四个字,仿佛被一条火龙穿透过,带着一股极其凛冽的气势朝人扑面而来,令人招架不住。
“结局究竟是什么?”赵时煦独自想着。
他越来越觉得,这破书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任由他在里头随便蹦跶,江湖之后的剧情,他是完全一点都不知道,江湖时他好歹知道个卷标章标啥的,现下当真是一片空白,而这一片空白把他折腾的够呛。
他一开始凭着看过的浅显部分,认定萧阮是他的宿敌,可是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萧阮不过是个炮灰,他的宿敌是楚轻。毕竟书中,杀‘他’的人是楚轻啊。
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赵时煦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脑子是怎么组成的。
嗤笑一声过后,赵时煦再拿起树枝将那几个字戳破,而后直起身子仰起头透过茂密的树林瞧着夜色下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控制不住的思念起了球球。
球球出生后,他几乎没怎么抱过他,甚至都没怎么正眼看过他。婴儿长的大概都是差不多的,有时候他闭上眼睛,都不记得球球到底长什么样了。
这样想着,只觉的孩子也是遭罪,觉的他和楚轻同样都是混蛋。等将来孩子长大了,谈及自己的身世时,不知他是否也会觉得可笑,出生不到一个月,他的至亲便丢下他,在遥远的地方斗了个你死我活。
“球球,你好吗?”赵时煦眼角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生了孩子后,心态便有些雌雄同体了,令他生出了些女儿家才会有的柔软‘母爱’来。
“发什么愣,还不快去睡觉,不然你明天哪有精神折腾。皇上的大军就驻扎在泸县,要去梁国,就得路过。”单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瞧见他脚下划花了但依稀看得清痕迹的四个字,以及他略有些神伤的表情,便控制不住出口嚷道。
赵时煦抬头看着他,一副涎脸的表情,“单大夫,您说您一天气性咋就那么大捏,气大伤身,您作为大夫,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懂啊。”
单于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被他气的胡子都翘起来,跺脚回怼道:“我还知道忧思成疾,你小子要是想长命百岁,别一天神想鬼想的。”
赵时煦语气认真了一些,但表情却未变,“单大夫,您从前不是叫我‘庄主’就是叫我‘小王爷’,如今是愈发放肆了,老是‘你小子你小子’的,我也是要面子的人。”
单于一噎,顿了一会儿才道:“回马车睡觉。”
赵时煦拍拍屁股站起身,一脸委屈的嘟哝,“睡就睡呗,那么大脾气做什么。”
“你”
赵时煦‘嘿嘿’一笑,跑上了马车。
单于跺了跺脚,片刻后又无声的笑了下,但笑过之后,眉头就又皱了起来,明日他到底要怎样过泸县?
泸县是要入梁国的必经之地,距离汴安只有五十里路,楚轻先一步拿下泸县驻扎在此,算是堵住了梁国来往之路。而赵时煦要去梁国,就得过泸县。如若不然他就得从京都绕路。从南境到京都,再从京都到汴安,时间得多一倍。
但令单于咋舌的是,赵时煦并没有着急
想法子进去,而是在这山林里待了几天方有所行动,且这行动也让单于惊叹的同时也很是无奈。
全淼站在山丘上眺望着前方,只见那座小县城已经完全成了大靖的地盘,城楼外驻扎着大靖大军,城楼上高挂着大靖的旌旗,数不尽的营帐和军队,都如沙尘暴一般在那座县城盘旋着,瞧着又凶又猛。
他一大早就去查探过,这四周几个入口都被堵死了,他们三个要避开城外大军进去,除非会飞,但机关鸢又不可能随身携带,就算携带,他们三个也不会操作。
“小王爷,情况不乐观啊。”全淼回头看着赵时煦。
赵时煦神情淡漠。
全淼未有再出声,只伸长脖子张望着,虽然不可能,但他也希望能够看到十命。
这些日子他都在想,他和十命得怎么做才能忠义两全。有时候他是想过不管不顾的离开,可是当他回到赵时煦身边时,这想法便极快的被他粉碎,这种时候,他若是离开了赵时煦,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单大夫,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赵时煦的声音打断了全淼的神思,回过头来与他一起看着单于。
单于叹了口气,语气很平和,“真的要如此吗?您和皇上真的到了这一步吗?”
赵时煦似乎是没有思考,张口便道:“真的。”
“庄主”
赵时煦笑了下,“那夜我是跟您说着玩儿的。”
单于这时候却没心情跟他玩笑了,只实话实说道:“庄主,我知道,是皇上对不住您,只是,他是宣珏少主的孩子,老夫”
“他没有对不起我,我和他之间的一切都是你情我愿的;如今,我不情,他也不愿了,我们便要站着各自的立场为自己谋最大的利益,拉拢最好的人才。”说着,赵时煦停顿了一瞬,过了会儿方对单于道:“单大夫,我与他各自为王,谁也不是谁的附属,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单于想要反驳,但赵时煦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将他和楚轻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做了总结不说,连他的立场都那么清晰的表达了出来,单于总算知道,什么叫多说无益。
“老夫他日若驾鹤西去,你小子记得多烧些纸钱。”
赵时煦还没有应声,单于便已经往山坡下去了。
单于的出现确实让楚轻大惊,立刻着人将他带了去,若不是顾念着单于的恩情与功劳,凭他带着赵时煦离开赵王府这一项,楚轻就能砍了他。但现下,楚轻见着他,只有满腹焦虑,“时煦呢?”
单于瞧着楚轻,微微惊住,只觉的自己担忧的病人一下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还两个都很是棘手。
“我的药水为何没给皇上用?”单于在营帐内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张然脸上。
张然抿了下唇,什么都没说。
楚轻顾不得这些小节,只追问道:“时煦在哪儿?”
单于看着愤怒中亦透着情真意切的楚轻,暗里叹了口气,开口却道:“小王爷已入汴安,我特来告诉你。”
“不可能!”楚轻一把推开单于,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他的人把各个关卡守的滴水不漏,除非赵时煦会飞,否则不可能从泸县入汴安。
单于记着赵时煦的吩咐,并没有多说,只那么定在原处,听着楚轻自顾自的分析,“不可能,除非他从京安绕路,可那样要花上半月不止的时间,你不可能现在出现在此处;所以,是时煦故意派你来告诉朕,他已入汴安,派你来扰乱朕心,好让朕放松戒备,让他有机可趁,对吧!”
单于面色不变,但心底却一抖,赵时煦真的是了解楚轻,这话语几乎说的一字不差。
“你为何不语!”还未有和梁国开战,楚轻便好似一个经历了连番打击,吃了数次败仗的人一般,有些气急败坏。不过,他确实是在赵时煦身上吃了‘败仗’。
“不知该语什么,老夫只是替庄主来传这话的,皇上若愤怒,杀了老夫也没什么。”
“你们都会捏着朕的软处来要挟朕吗?!”楚轻大怒,猩红着眼喝道:“朕舍不得伤他,不会杀你,所以你们一个个的逼迫朕,是不是!”
看着楚轻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单于惊住。
张然在一旁看着,也怔了一下,楚轻向来很会控制情绪,这样大的失控,是极少有的。
楚轻闭了下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立刻调整了过来,声音平和了许多,“绝对是他派你来的,我了解时煦,他最会出其不意,攻人于心。”
单于未有多言,只那么看着楚轻。
楚轻对上他的眼神,不知怎的,一下子就败下阵来,彻底信了赵时煦已入汴安之事。
营帐内只有他们三人,张然自动把自己当个透明人,但饶是如此,都能感觉到这一室的沉闷。
良久,楚轻才眯着眼坐在塌椅上,手靠着扶手,一脸嗤笑,语气却极狠:“他当真要帮着旁人与朕为敌吗?朕无数次与他敞开心扉,都无法打动他吗,朕说过,会给他最好的,给他想要的一切,他怎么就不信呢”
账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楚轻一人的声音像个幽灵一般在里头漂荡。
“来
人!”
一瞬后,楚轻霍然站起喝道。
林墨应声而入,“皇上。”
“点齐三军,明日辰时,攻打汴安!”
“是!”
单于听着楚轻的命令,心中那口气却是怎么都松不下去。
点齐三军,帐外的大军都会动起来,只要动起来便有缝隙;以赵时煦对大靖大军的熟悉,那点缝隙足够他混进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赵时煦和楚轻在他心里的映射了当年的宣珏和楚捷,所以,他在追随楚轻和赵时煦之间,选择了赵时煦。
只是,方才那么一瞬间,看着青丝变华发,神情伤怒的楚轻,单于忆起了婴儿时、幼儿时的楚轻,忽的有些心疼。
“小王爷,我们进来了。”入夜,三军大动,赵时煦果然就那么在夜色中,趁他们整合分布时,混了进来。
正当赵时煦要跟着一支大军入城整顿时,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明明他和全淼已是这支军队最末的两个人,怎还会有声音?
赵时煦戒备的转身去看,才刚看清身后人的脸,他和全淼便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的拉到了一旁,神不知鬼不觉。
突遭变故,全淼惊魂未定,却听赵时煦唤了声,“臻兄”
赵臻做了个‘嘘’的手势,带着他们俩往侧旁小路而去。
这条小路蜿蜿蜒蜒的看不到尽头,一瞧就知道里头是个迷宫般的密林,常人走进去怕是兜兜转转几天都出不来。
“臻兄,这”
赵臻拉住赵时煦的手腕,满脸的担心都被他强行压下,只道:“穿过这密林可以绕过泸县,直接进入汴安,会节省很多时间。”
赵时煦惊了下,“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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