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夏日午后,重案组之中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摆放了各种相关的案件。
往来的电话不断,有很多新的线索涌入。
一个一个的实证证明,一切的确如同苏回的推断一样。
暗藏在迷雾之下的是一起大型连环交换杀人案件。
目前,最好的入手点就是最近发生的庞清华碳杀案,由于直接的凶手留下了影像资料,他们已经顺藤摸瓜,确定了是凶手的身份是华都一所职高的学生。
这名学生叫做秦之华,今年十九岁,在读三年级。
秦之华在之前就一直被一伙学生勒索,饱受抑郁的苦恼。
后来为首之人溺水,让他逃出了困境。
无独有偶,在之前在调查沉睡者之中出现的罗伟的车辆,出现在那人溺亡当晚的监控之中。
那么罗伟是不是和溺水案有所联系?
警方准备搜集起所有的证据,逐渐对这些人进行收网。
下午,乔泽出去取了一叠资料进来:“大家抽空填个表,最晚周五交。”
乔泽把资料发给众人,大家这才发现是一年一度的心理评估表,而且今年启用的是新版。
乔泽发完了,转身对苏回道:“苏顾问,楼下有人找你。”
“找我?”苏回愣了一下,他想不到会有什么人来找他,陆俊迟听到这里也是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好像是心理诊所那边的,嗯,是个戴眼镜挺文雅的男人。”乔泽道形容道。
苏回知道应该是安郁辞了,只是他也有点奇怪,为什么安郁辞忽然来找他。
既然是在警局内部,又是熟人来找,苏回拿了手杖就走下楼去。陆俊迟也没有跟着他。
到了楼下,苏回就看到安郁辞站在一旁的花坛边,男人的背影看起来身姿颀长,他打了个招呼:“安医生。”
安郁辞扭身,带着职业化的微笑道:“苏老师好,我今天是来总局这边送考核表的。上次问诊之后,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今天就顺便过来了。我不是以咨询师的身份来访,只是作为朋友之间的讨论。”
苏回坐在花坛边:“你说吧。”
安郁辞扶了一下眼镜:“上次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着你说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救赎者。”
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但是安郁辞一直反复回想起苏回的这句话,他隐约觉得,里面会蕴含着他想要寻求的答案,可是那究竟是什么他也描述不出。
苏回嗯了一声,他看得出,安郁辞有点迷茫。
俗话说得好,医者不自医,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就算是攻读了再多的相关书籍,遇到每个人的人生时,总是会出现无法套用的情况。
苏回想了想说:“我一直以为,心理的治疗只是一种辅助和促进,它的效果是有的,但是治疗效果如何,还要看每个人自己。”
安郁辞道:“我理解你的这种说法,不过可能是因为国内的心理健康普及不够吧,我很少见到有那些轻微迹象的病人来找到我们咨询,过来的病人大部分是很严重的,难以仅靠我们辅助的力量来帮助他们。”
安郁辞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个时候,我们能够做的最直接的事情就是给他们开药,但是我心里也很清楚,那些药物治标不治本,很多只是安慰剂,我感觉自己在给病人开合法的毒品。”
“我希望,能够给别人更多的帮助,我会给那些来访者更多的,我能够给到的建议。我会试图更加走近他们,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但是我依然会有一种无力感。”
苏回从话语之中,听出了安郁辞的无奈,他开解他道:“安医生,我认为你的想法是好的,你也是一位很好的心理咨询师,你有很好的共情能力,也非常热心。”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不是所有的来访者都是希望被拯救的,每个人的需求是不同的。有的人可能只是想要一些立竿见影的方法,有的病人只是去找你倾诉,又比如我,只是希望确认自己走的路不会错。你能够在当时帮助他们,但是你无法跟着他们走出诊室,不能完全改变对方的人生。”
苏回想了想又道:“就像是我的职业一样,我们是在和凶手打交道,查明真相,但是这世界上的坏人,是抓不过来的。”
安郁辞点头:“我做心理医生,也深知无法做到拯救每一个病人。”
苏回直视着安郁辞,他感觉他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又着重解释了一下:“我们的职业更加刺痛一些,会接触到很多人的死亡。我们就算是精疲力尽,也不能做到把所有的凶手绳之以法。我们更无法拯救每一个被害人。如果报着想要拯救每一个受害人的心态去工作,可能会让自己也深陷进去,可能最后一个人也救不到。”
安郁辞看向眼前这位脸色苍白,身体瘦弱,却异常清秀的特别顾问。
苏回说话的时候,语气是无比平静的,可是安郁辞却从中听出了什么。
他的眉头微皱起来,这些话不仅限于病人和医生的交谈,更像是行业之间的交流。
安郁辞思考了片刻,抬起头来反问苏回:“那苏老师,当我发现一个人需要帮助,如果不帮助,可能会发生一些糟糕的事,那我
是需要去帮助他还是应该站在一旁等待结果。”
苏回认真道:“我觉得,不拯救不代表不作为,但是侵入别人的命运也需要有个界限,我们要学会尊重每个人的命运,学会什么是不可为。其中的尺度只能每个人自己去衡量。”
当无法挽救时,尊重每个人的命运。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然后苏回低下头来有些歉意道,“不过我没有什么理由来建议你,我也一直在尝试和学习,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学会和自己相处,学会和别人相处,学会和这个世界相处。”
安郁辞好像听懂了一些什么,在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些朦朦胧胧的认知,这是那些心理学课本之中他未曾找到过的答案。
他感激道:“谢谢你,苏老师你的说法很有意思,是我没有考虑到的角度。”
苏回嗯了一声:“能够帮到你就好。”
华都,天色渐渐阴暗了下来。
方佳悦塞着耳机,看着眼前的作业本,空气炎热,她所在的小屋是西晒,一共只有十二平,到了夏末的傍晚还是像是蒸笼一般,她忍不住把外衣脱了下来,就穿了一件吊带背心。
母亲在厨房里做好了饭端过来,一共只做了两道菜,她叫了方佳悦来吃饭。
廖清荷刚吃了两口就接了个电话,有些着急地站起身来。
方佳悦拿着筷子皱了眉:“妈,这都晚上了,你还要出去啊?”
廖清荷说:“你好好吃饭,你外婆脑溢血送医院了,我要赶快赶过去。”
方佳悦也紧张起来:“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廖清荷一遍穿鞋一边道:“不用,你舅舅已经去了,你个小孩子也帮不上忙。”
方佳悦又张了张口,站起身来:“可是张富民……”
“他今天晚上不在家里吃饭,估计要很晚才回来呢,你在家锁好你屋里的门,到时间了你就睡,能有什么事啊。”廖清荷说着拿起了包,焦急道,“好了好了,我走了,你有事打我电话。”
门被关上了,方佳悦这才坐回了桌子旁,家里安静极了,晚饭变得索然无味。
她匆匆吃好饭,收拾好碗筷,把碗刷了,然后去洗了个澡。
张富民果然是没有回来,方佳悦渐渐安心了,她去屋里,锁上了门做了一会作业。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哗哗声,是雨忽然下了起来,这雨越来越大,偶尔有着闷闷的雷声。
方佳悦看着过了晚上十点,准备上床睡觉。
她刚躺在床上,就听到门开了,方佳悦蜷在被子里,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然后在黑暗之中,她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她意识到了,是张富民回来了。
屋子里关着灯,外面下着雨而且越来越大,客厅打开了灯,随后电视被打开了,方佳悦的心怦怦跳着,她又合上了双眼,准备继续睡觉。
就这时,门被咚地推了一下。
方佳悦全身的汗毛几乎都炸了起来,一下子从被子里坐起身来。
她锁了门,张富民是进不来的。刚才的那一下只是试探。
咚,又是一声,而且比刚才的声音更大了。
外面传来张富民醉醺醺的声音:“小兔崽子……我知道你没睡。你他妈给我把门打开!”
方佳悦抿着唇,飞快地下了床在睡衣外披了一件校服外衣,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廖清荷打电话,但是最终她还是把手机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她又抓起了桌子上的一把美工刀。
撞门声越来越大,伴随着张富民的骂声:“开门,你给我把门打开!小兔崽子每天花着我的钱,是老子在养着你,你不叫我爸就算了,现在还躲着我,看都不能看,你是金子做的?你们母女两个都把老子当冤大头!老子不是做慈善的!”
外面一声雷响,几乎与此同时,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门锁断裂,门被撞开了,张富民站在门口,浓烈的酒气瞬间就在窄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男人背光站着,上身没有穿衣服,肥肉像是奶油一般垂下,他有一米八左右,就像是一座山一样,挡住了客厅里的灯光。
张富民看着瑟缩在床角的继女,像是看着一只无力反抗的小兔子。
方佳悦拿着手里的裁纸刀,握得紧紧的,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声音都在颤抖:“张富民,你别乱来,你乱来我就报警了!”
张富民看着她,呼吸沉重地喘息着,然后步步临近:“报警?那你就报警试试啊,能有什么结果?他们能守着你多久?一辈子?那些警察还不是会把你乖乖送回来?你还有地方可去吗?”
他已经越来越不满足只是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日渐成熟,却又有着稚嫩,还有,就是比那些老女人都干净。
巴掌大的小脸,纤细的手臂,莲藕般的腿,他喜欢她身上的青涩,还有少女特有的那种味道,闻起来像是软嫩的水蜜桃,似乎触碰上去就会馨香四溢。
他和廖清荷是相亲认识的,那时候她还年轻一些,也比现在漂亮,而他最终娶她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坐在快餐店聊天时,方佳悦从外面蹦蹦跳跳走了
进来,竖着两个羊角辫,满脸都是童真与幸福。
他那时候马上决定了,要和眼前的女人结婚。
张富民的心里非常明白,他是对自己的继女有着不正常的的,但是那又怎样,他们不是亲生的,女孩也满了十四岁。
这样如同鲜果一般的女孩放在身边,他却只能和廖清荷那个糠咽菜生活在一起,这样的日子过得越久,他的心里就越是不平衡。
廖清荷平时经常生病,他才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们都是依附他生活的,是他养活了他们。
如果他把这娘俩扫地出门,她们就连房子都没有,学费都交不起。
一家人,她还能闹到他坐牢不成?他有钱,可以请律师。到时候他就说是她勾引他,是她自愿的为了要零花钱才和他睡的!
今天晚上,廖清荷正好不在,他根本就有恃无恐!
想到这里,他甚至觉得方佳悦的倔强与反抗都别有趣味。
想要,想要得到她……
张富民借着酒劲红着眼睛,牢牢盯着自己的猎物,步步临近。
方佳悦慌了:“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你!”她把手里的小刀乱划着。
那样小的一把刀,在张富民眼中宛如玩具。
“好啊,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张富民歪歪斜斜地走过来,想要夺她手里的刀。
方佳悦手一抬,张富民就去抓她的手腕,方佳悦随着他的动作,低下身,用了个千斤坠往后躲,张富民就紧紧拉着她的手。
就在这时,方佳悦借力一拉张富民,像是兔子一样跳起来,膝盖冲着张富民两腿之间就顶了出去。
这是她在网上记下来的一招防身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使用的这一天。
这是一招声东击西,张富民在酒醉之中,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发出嗷的一声惨叫。
“小兔崽子!老子弄死你!”张富民骂骂咧咧地,疼出了一身冷汗,他站不稳,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方佳悦不管他,果敢地从他的身旁跳过,转身打开房门就往外面不要命地逃。
楼外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着,方佳悦只穿着睡衣,外面披了一件校服,她一边哭一边跑,大雨很快就把她淋湿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雨里了。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大街上,跑出去了两个街区。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路灯照在湿润的柏油路上透出光亮。
方佳悦虽然离家出走过几次,但是那些都是有准备的时候,现在在这一片黑暗里,她浑身湿透,迷失了方向,身无分文。
方佳悦打开了手机,只有一格电了,她一下子有点慌。
家她是不敢回去的,那么现在,她应该打给谁?
老师?同学?可是她离家出走时已经麻烦过他们了,那些学生的家长都暗自叮嘱自己家的孩子,不能再收留她。
她上次离家,是在附近的一个二十四小时汽车站窝了半宿。
打给警察吗?她忽然想起了上次给他留电话的那位警察。
方佳悦颤抖着手翻看着通讯录,想要找陆俊迟的联系方式。她的手指却忽然顿住了,脑海里想起了刚才张富民和她说的话。
那个警察会不会像是张富民说的那样,说这是家庭纠纷,把她送回去?
那她还能够打给谁?
打给廖清荷?可是姥姥说不定还在抢救中,她连他们是在哪个医院都不知道。
廖清荷根本就不会理解她,张富民没有碰到她,也没有发生什么,回头那个男人和她一说,就又是她的错,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家里了。
方佳悦犹豫了一会,想起了安医生,她记得他和她说,如果有困难可以找他。
方佳悦哭着拨通了手机里第一个号码:“喂……”
“方佳悦吗?你有什么事情吗?”安医生的声音传来。
方佳悦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她边哭边说,说得语无伦次,她时不时停下来抽泣,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对面却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不要怕,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亚里士多德的脚印落下,每一个都是梅花的形状。
(拼命暗示可以在评论区按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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