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泷老爷子果然言出必行,说安排她检查身体,这么快就兑现了。
跟泷仙仙想象中不太一样的是,以泷家的权势财力,不说请个好点的家庭医生,联系个环境良好、服务一流的私立医院总归不成问题吧。
怎么到她这里,就要早上五点起床去拍核磁共振,叮叮咣咣一通,连早饭都没地方吃,杵在公立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等着主任传唤。
为表重视,泷老爷子特意安排了医学硕士、有总医院实习经验、和泷仙仙夫妇年纪相当有共同话题的凤翩翩陪同。
这cp真是让老头子嗑明白了,拉郎附带修罗场,热点情节全拿捏,左手嗑糖右手接刀,甜中带虐两不耽误。
凤翩翩明显对这个任务带有抵触情绪,与泷仙仙全程无互动。实在无聊的泷仙仙只能反复欣赏走廊里挂着的科普宣传画,看着看着,还真让她发现了疑点。
“你说这个妇产科的走廊里不应该挂点婴儿的画么,为啥这家医院挂的都是脑子呢?”泷仙仙凑到荀墨旁边,小声问。
早在泷仙仙在楼下做核磁共振的时候荀墨就反应过来不对劲了,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谁告诉你这是妇产科,这是神经内科,就是看脑子的。”
泷仙仙一脸惊愕,说:“咱们不是来看不孕不育的吗?”
荀墨很无语,“你那么肯定是看不孕不育的,是你祖父一个字不差地告诉你的?”
“那倒没有,不过我这个年纪又刚结婚,他问我身体怎么样,不问怀孕还能问什么。”泷仙仙觉得自己逻辑十分严谨,故而理直气壮。
“一会让大夫好好给你看看吧。”荀墨往旁边挪了一步,表示与她划清界限。
几个人在走廊里干等了近一个小时,从病区出来一个因为轻微谢顶而难以估测年龄的男大夫,点了泷仙仙的名字,让她和家属进来。在他的引导下,泷仙仙三人进了病区,又过了两道门禁进入了医生办公室。
盛主任是个年过五旬的女性,精气神丝毫不随年龄的增加而减少,看见泷仙仙第一句话就是:“泷仙仙是吧,片子拿给我看一下。”
凤翩翩赶紧把早上刚拍的片子递了上去。
盛主任简单看了看片子,又叫学生们过来讲解了几个知识点,示意泷仙仙坐下,问:“你的手术是在哪里做的?”
“是加国的圣布朗医学中心。”凤翩翩抢先回答。
盛主任又问:“那个医院不错,做了多长时间了?”
“做了两次手术,第二次手术到现在有一年半了。”凤翩翩对答如流。
“从片子上看,恢复得还是不错的。平时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盛主任问。
看泷仙仙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凤翩翩轻推了她一下,说:“主任问你呢,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比如头痛、头晕、恶心、耳鸣之类的有没有?”
并没有意识到病人是自己的泷仙仙一脸茫然。
“反应有点迟钝。”盛主任做出了一条诊断。
“不不,我不是迟钝。”泷仙仙赶紧解释,“我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你们在说我。不是……我手术过?”
泷仙仙下意识地看向荀墨,结果荀墨比她更茫然。
盛主任点了点头,又做了一条诊断:“脑外伤导致的失忆。”
“我脑外伤?还失忆?”
泷仙仙努力回忆小说里的情节,没有丝毫的印象小说里提过原主曾经做过手术和失忆。
凤翩翩感觉有些丢脸,说:“你不会失忆到连自己失忆的事情都失忆了吧?”
泷仙仙急得直绞手指头。虽然她本身并没有失忆,记性好得很,但对于原主信息的了解实在有限,除了为数不多的残存记忆,就是小说里的描写。连生平履历都复述不出来,在外人看来和失忆症也没什么区别了。
连凤翩翩都对她的病情如数家珍,可见泷家上下就没有谁不知道她脑袋受过伤,泷老爷子问她身体怎么样,也和生孩子毫无关系,而是问她脑袋的伤怎么样了。
难怪自己穿书后,泷家人对她的种种行为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和干涉,起初还以为是泷家对原主缺乏了解,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当她脑子不好使啊!
“她的脑袋是怎么受伤的?”第一次听说泷仙仙病史的荀墨问了一个自己十分好奇的问题。
“车祸。”凤翩翩说,“因为她不记得了,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细节,只知道是车祸。”
“交通肇事?”荀墨追问。
“你回去问问大表哥,他应该知道,我只听说是车翻了之后爆炸了。”凤翩翩说。
“爆炸”两个字像是一枚烧红的钉子,在泷仙仙脑袋里狠狠地扎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按着太阳穴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脑袋里似乎有一根血管狠狠地跳了好几下,每跳一下都揪着半个大脑的神经。
荀墨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泷仙仙想要回答,一开口就恶心得要命,直到脑袋里那根跳动的血管渐缓渐弱地消停下来,才小声说:“头疼了一下。”
“什么部位疼?怎么个疼法?平时多久疼一次?每次持续多长时间?”盛主任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泷仙仙忍着恶心回答了一遍,脑门上已经冒出一层冷汗。
盛主任叫了那个轻微谢顶的学生过来,说:“小杨,你带患者去隔壁休息一下,等她好点了,给她做一个失忆等级评估。”又问了荀墨和凤翩翩分别与泷仙仙是什么关系,说,“表妹陪她去吧,丈夫留一下,我开点药。”
泷仙仙可能听不明白医生的话术,但荀墨听懂了。
果然,泷仙仙前脚刚出去,盛主任就换了一副神态,严肃中带着遗憾,“你妻子的病情发展很快,三个月前,我通过视频的方式对她进行过一次网诊,那时候她还能清楚地认识自己病情,能够复述治疗过程。可你看她刚才的表现,完全不记得自己受过伤,也不记得我。”
荀墨被她唬住了,问:“可她平时看起来挺健康的,感觉记忆的问题并没有影响她的生活。”
“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她是否时而暴躁易怒、时而情感淡漠?是否对生活中常见的物品缺乏理解?是否注意力无法集中,或者有刻板行为?记忆障碍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任其发展,后续很有可能出现情绪障碍、认知障碍、行为障碍甚至生活障碍。到时候,不仅病人自己痛苦,也给家属带来沉重的负担。”
荀墨回忆了一下,别的不好说,暴躁易怒这点他深有体会。
“她有没有可能之前暴躁易怒,然后某一天,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突然不暴躁了。”
“会有这种可能。因为她之前的颅脑损伤非常严重,多个区域受损,又有其他区域代替了受损区域的功能,这就让她大脑的运作与常人不同,变得不可预测,很有可能发生毫无征兆的改变。”
泷仙仙的性情大变一直是荀墨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每当荀墨对她产生一丝好感的时候,那些过往厌恶的眼神和恶毒的语言就会浮上心头。
医生的话无疑是给他凿开了一个出口,泷仙仙之前会那么对他,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她脑子有病?
可荀墨马上就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她能从暴躁变得正常,未来的某一天,不会毫无征兆地变回暴躁吧?”
“暴躁只是一种可能性,她还有可能变得悲观、自私、敏感多疑。如果把我们的大脑比作一栋房子,健康人的房子高大结实,而你妻子因为受伤的缘故,她的房子摇摇欲坠、千疮百孔,随时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病人意识不到自己有病,是好事也是坏事,你们做家属的一定要重视起来,要充分认识到她的大脑远比正常人脆弱。”
泷仙仙还不知道,她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下,荀墨就已经在盛主任的帮助下完成了逻辑自洽。看她的眼神,明显比之前多了两分同情三分怜悯,仿佛随时可能说出“你想吃啥我给你做”的flag。
为了赶紧结束这场尴尬的看病之旅,泷仙仙主动提出回家。
荀墨却说:“盛主任介绍了一个精神心理科的专家,专门看失忆症的,正好她现在在病房,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看脑子的医生都没看出来我有问题,看精神的医生就更看不出什么来了。咱别没病找病行不行。”泷仙仙浑身上下写着拒绝。
“刚才测试的时候你连你妈叫啥都不记得了,还说自己没病呢。”凤翩翩无情拆穿。
泷仙仙有口难言:我不知道我妈叫啥是因为小说里没写!
“你真的不记得阿姨的名字了?”荀墨担忧地问。
泷仙仙无力辩解,只能说:“我肯定记得,就是卡在嘴边说不出来了嘛。”
“阿姨叫杜美娟。”荀墨说。
泷仙仙马上附和:“对对对,就是杜美娟!你一说我就全想起来了,刚刚就卡在那说不出来,急死我了。”
荀墨脸色一沉,指着泷仙仙背后招募患者的海报,“杜美娟是神内科的副主任,你妈妈不叫这个名字,她甚至都不姓杜。”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