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十一
薛丰年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 不似做伪，蓦然笑道，“萧大人年轻气盛, 一时儿女情长也正常，可这位公主殿下毕竟在郾城, 迟早会被人发现，到时郾城就危险了, 你们还能过快乐的日子吗？”
他的言语中藏着威胁，萧复跟虞媗都听明白了, 这是逼着萧复和他合伙, 萧复不同意，他就要将她的身份捅出来，左右各地节度使都在搜找皇族, 抓到一个是一个，她简直就是萧复的软肋。
萧复微侧头，神色转为和善，“萧大人说的是，且容我考虑几日, 再给你答复。”
薛丰年也不急着他立刻答应, 当即带着薛棠柔告辞, 外面的宾客热热闹闹吃着酒席, 堂内两人安静无声。
虞媗更是如坠冰窟。
萧复压着太阳穴，扭头对悠儿道，“先送夫人回房。”
悠儿急忙搀扶着虞媗离开堂屋，进了新房, 虞媗坐到棉席上, 还懵懵怔怔, 萧复的态度冷淡了，他刚刚护她，只是不想在人前把她骗他的事说出来，即使他知道她骗了他，他依然站在她身前。
虞媗的手拿不住团扇，眼看着要掉下去，她还是猛地回神，紧抓住团扇，她跟萧复成婚了，哪怕萧复再生气，他们也是夫妻，他说过会对她好的，她问过他，骗了他，他会如何。
他说，罚她做他的老婆。
她都是他老婆了，她可以解释的！
她重拾勇气，等着萧复进房。
屋里的烛火越来越暗，红色烛泪滴在桌上，慢慢凝固，室内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等待的时间越长，虞媗越胆怯，他一开始很期盼着娶她，以他的性格，应该迫不及待入新房，可到现在他还没进来。
他不会真的不想娶她了吧？
虞媗越想越忐忑，正当她犹豫着想出去叫悠儿去寻萧复，萧复推门进来了。
他喝了不少酒，一身酒气，进门身形晃了晃，然后关门，缓慢到桌前，一屁股坐倒，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虞媗惴惴不安的望着他背影，他半天没声，她迟疑着起身，磨磨蹭蹭朝他挪，挪到他面前，便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耷拉着头，憋着哭道，“对、对不起，我骗了你……”
萧复从醉酒的状态慢慢醒过来，抬起头就见她局促的拿着团扇，低着头不敢看他，眼睫下垂，上面沾着水珠，带着可怜和乞求，唯恐他会生气。
唯恐他会不要她，她这样委屈又胆怯的样子，令他不由想起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鹿，那只小鹿胆子很小，很黏他，他那时只有这一个宠物，养它很尽心，给它吃最新鲜的食物，他看着它一点点长大，长到快成年时。
母亲逼他亲手宰了那头小鹿。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偷偷将小鹿放跑，他让它快跑，可是那头鹿听不懂人话，他放了绳子，它却跑都不跑，他抱着它号啕大哭，推它它都不走。
后来他下定决心，带着小鹿一起逃了出去，他们甚至没跑出城，就被母亲抓了回去，母亲将他暴打了一顿，当着他的面将那只小鹿剥皮抽筋，他跪在母亲求着她放过它，得到的是一滩血肉。
他的小鹿死了。
他被母亲关进了笼子里，和野兽撕咬。
他慢慢长大了，不再怕野兽，他还是喜欢养宠物，只要他表现出喜欢，母亲就会命令他杀了它们。
他杀过很多小玩意儿，一开始会难过，后来慢慢就麻木了，再后来他养的宠物都怕他，只要他不留神，它们就会逃跑，若是被他发现了，只有一个死的下场。
母亲曾说，他要当皇帝，不能妇人之仁，必须要狠辣果决。
他长了这么大，以为所有碰见他的人都会怕他，连他父亲都说，他是个野性难驯的杂种。
直到虞媗出现，她像他养的那只小鹿，不知危险的跟着他，和他撒娇，总是缠着他，会对他依恋，她是打心底想和他一起。
做不了伪的。
其实她是不是公主并不重要，打从一见面，他看到的是她这个人，和她的身家背景无关，和国仇家恨也无关。
他不想再听从母亲的训导，杀了她，然后抱憾终身。
“……我没想骗你，我想过要跟你交代的，有好几次我都想跟你说，可是都被旁的事情打断了。”
虞媗淌下眼泪，笨拙的跟他解释，“我从镐京跑出来，皇兄说，让我不能随意泄露身份，要不然我就会被人抓起来，我、我……”
经历了国破家亡，她很害怕，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她的眼睛湿漉漉，泪水直掉，看着萧复这副死气沉沉的姿态，已经心灰意冷，正想着要不然她就走吧，免的碍他的眼。
萧复突然伸出手，环到她腰上，轻轻一带，就放她坐到右腿上，她倏地一怔，很快哇的一声，一把将他抱住大哭，眼泪全蹭他脸上。
萧复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哼哼着，“骗人精，故意瞒我，也就仗着我舍不得生你气。”
虞媗哭的打嗝，眼睛还巴巴看着他，她脸上的妆都哭花了，像只花猫，就怕他不理她。
萧复皱皱眉毛，“妆都花了，丑死了。”
虞媗被他这一声给惹气了，“你才丑！”
随即赶紧拿着帕子往脸上乱擦。
萧复抿着唇笑，自她手中拿过帕子，轻轻擦着她的面颊，从她的眉到鼻再到唇，他擦的很细致，擦完仔细看着她，看的她腼腆起来，才忍不住拖起她的下巴，凑到她唇边亲吻。
“阿媗，我是你夫君了。”
虞媗心跳加快，在这粘稠的啄吻中生出羞耻和兴奋，他的表情陶醉，他痴迷在跟她的纠缠间，她想摸摸他的脸。
所以伸着手指戳他脸侧，被他一把握住，他放过了她的唇，故意装生气，“骗人就算了，还想趁机偷袭我，真糟心。”
虞媗瞧他脸色真变了，立时自觉自己过分，连忙拉着他的手摇了摇，“你别生我气了……”
她的嗓音软糯讨好，眼珠子挂他脸上，真是满心满眼都是他。
萧复便装不下去了，只还逗她，“想让我不生气，你就叫我一声夫君。”
虞媗攥着手推他一下，扭过脸，半是窘迫，半是气愤，“还没喝交杯酒呢。”
萧复一拍头，对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他赶紧拿了杯子倒好酒，塞给虞媗一杯酒，然后和她绕过手喝了下去。
喝完酒，他才喜气洋洋道，“阿媗，我终于娶到你了，你叫一叫我。”
虞媗忍着羞涩，脸蛋红晕浮起，目光灼灼的注视着他，很细声的叫道，“夫君……”
这一声落，萧复就激动的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吓得她差点尖叫，萧复转完将她紧紧抱住，欢喜道，“阿媗，我会对你很好，以后谁也不能越过我欺负你。”
虞媗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回抱着他的肩膀，脸藏在他颈窝里，软软道，“可那位薛大人不是好相与的，我们怎么办？”
萧复翘起嘴唇，“他私下来找我，也不怕许昌明知道了会生气，真以为我被他拿捏住了便没有办法，等我先跟许昌明交代了，我再辞了这职务，咱们离开郾城，薛丰年也拿我没办法。”
虞媗心稍微放下，嗯嗯着，“我们离郾城远远的，就不会有麻烦了。”
萧复低着头望她，眼眸凝深，她受不住这眸光，不觉转了点视线，未几就听他嗓音亢奋说，“阿媗，我提前看了书，你别怕。”
虞媗有些怕，也有些期盼，手指揪着他的衣襟，嗯了一下，当即埋他怀里不敢动。
萧复抱着她放到床上，手指微抖，先解掉自己的新郎服，随即踢掉靴子，一手拽下红帐，俯身下来。
地上掉下来一件墨绿翟衣，蜡烛的光扑的一下熄灭，只听一声细小泣声，屋外忽起风，倏然落雨，淅淅沥沥到天明。
隔日晨起，萧复还如平素般起来，很小心的没有吵醒虞媗，他出门后，跟高仲交代，“尽快收拾东西，晚上离开郾城。”
高仲挠挠头，“您不想当大官了吗？”
萧复道，“这里鱼龙混杂，多是想把我当做傀儡木头，阿媗不想呆在这里，咱们找个更清净的地方，当不了大官，也可以做大商人，你放心，不会让你过苦日子。”
高仲奥一声，笑起来，“我就想吃饱饭。”
“不会少了你的饱饭，以后还能让你娶媳妇，”萧复正经道。
高仲便心满意足的下去叫人收拾了。
萧复背着手出门，入了仓库，还如往常一样，混了一天，到黄昏时进了刺史府，把事情添油加醋了一番，抹掉虞媗的存在，只说薛丰年想借他萧家的财力征兵，并且想将许昌明取而代之。
许昌明果然勃然大怒，要当场去抓薛丰年。
但萧复又做出畏怯的样子，称不想参与其中，愿卸掉职务，求他先放自己离开郾城，过后再处置薛丰年也好。
许昌明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虽有不满，还是答应了下来。
萧复便趁着天黑回宅，彼时高仲已收拾好一切，自后门架一辆马车带着奴仆先离开郾城，萧复进房门，见虞媗已经穿好衣服，只是还睡在榻上，看着不能动。
他拿过斗篷让她穿好，轻巧的抱她起来，她果然还是疼得直蹙眉，只发颤的缩在他胸前，哑着嗓音道，“好疼。”
萧复的动作愈发温柔，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出了房门，自后面上了马车，在夜色下行过街道，一路飞驰出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