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兰君殉葬
天亮了,栖梧宫里,女帝寝殿外的广场上空旷而肃静。那干净的青石砖和洁白的汉白玉雕让人有一种时间和空间错乱,就连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宛如新生。仿佛今日丑时,夜色下那三千金吾卫的鲜血从来没有洒在这里,三千金吾卫好像就此人间蒸发,从未来过。
栖梧宫内,凤华裳躺在金丝楠木的华美棺木中,这是她一早就选好的。融卿恽就站在棺外,女帝的遗容和往日一样光彩照人,此刻或许可以用栩栩如生来形容了。她仿佛是被女巫诅咒的睡美人,只是睡着了,等待有缘人来唤醒。融卿恽也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陛下会梳妆这么久,她是在给自己入殓吧。
一代女帝就此陨落,而被她在世时所震慑的人,就像在黑夜中看见黎明的曙光一样,蠢蠢欲动。在看似平静的羽都中,却危机四伏,暗潮汹涌。
对某些人来言,大皇子和王家崔家的所作所为都是滑稽的失败的戏法表演。
大皇子是蠢货,王伏真也是蠢货,崔伯祥更是个蠢货。他们蠢的无可救药,丧心病狂,甚至,有点匪夷所思。
但是,他们的戏码又高明到哪里去呢?他们既然自诩聪明人,手段高明,那就拭目以待吧……
一切才刚刚开始!
游明快步跑进了大殿,对着融卿恽的背影行礼:“属下,参见凤君。”
“诏书可发出去了?”
“已经发出,只是来早朝的大臣们议论纷纷还不肯走。”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有的怀疑大皇子谋杀陛下的动机,有的说要请求凤君给大皇子处以死刑,还有…”
游明犹豫了,没有接着说下去。
融卿恽追问:“还有说什么?”
“还有人说…是凤君要自立为帝,杀害陛下,谋夺皇位。”
“放肆!”融卿恽怒喝“这般大臣以为陛下不在了就可以口无遮拦信口胡诌了。哼,我这个凤君可还在!”
“凤君,还有一事…有些棘手。”游明不敢搭融卿恽的话,又转移了话题。
“说。”融卿恽冷冷道。
“丑时栖梧宫大乱之时,卢季庆及其家人在黑云台大牢被救走,一同被带走的还有七皇女凤朝媛。”
这个消息倒是让融卿恽有些意外了。虽然昨日黑云台出动了不少人马,但是也并非倾巢而出,大牢的守备力量肯定是保全了的。那到底是什么势力可以打破黑云台的防御,进入大牢带走卢国公府众人呢?况且昨日城门被凤朝楠封了,他们又是如何出城的。又是谁在背后推动着一切?
果然按耐不住了吗?融卿恽心中冷笑,他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只待他们自己露出马脚了。
不过他又突然想到一个人,他又问游明:“兰君也被带走了吗?”
游明回答道:“并没有。凤君,要属下将他扣押吗?”
融卿恽难得舒缓了眉头,又微微挑起。
兰君卢济,那个男人还真是死脑筋啊。
“带我去清幽殿。”
“是。”
清幽殿兰君卢济,卢国公卢季庆的亲侄儿。入宫十几年,给陛下生了七皇女凤朝媛。本就背靠强大的卢国公府,地位应当十分高贵,圣宠不歇。
但是奈何女帝有心打压世家,崔家和卢家在朝堂上斗的你死我活,后宫中也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风。这么多年在梅君手底下艰难度日,受女帝冷落,兰君却从未有怨言。
要是要让凤君说,这后宫的男子哪一个是最爱女帝的,他可不敢说。但是十年如一日,始终如一的,就属兰君了吧。
融卿恽来到清幽殿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兰君一人了。今日天一亮,感觉苗头不对的侍官侍郎都已经卷铺盖走了,生怕待在这会惹上什么麻烦。那些不愿意走的,兰君也给了一大笔遣散银子赶了出去。所以现在整个清幽殿,冷清得落针可闻。
“你来了。”空空如也的大殿中,兰君孤零零的站着,一把剑掉落在脚边。头顶上还有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染红了白色衣襟。
“嗯”融卿恽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头破血流的兰君没有说话。
兰君慢慢的转过身,对融卿恽跪俯下去,五体投地:“罪臣,见过凤君殿下。”
融卿恽站着受了他这一礼:“起来吧。”
“罪臣不敢。”
融卿恽伸手拉着他起来,说道:“我既然受你这一拜,也是知道这一切并非你本意的。”
“殿下!”兰君眼下青紫,显然他一夜未眠,他眼眶微红“媛儿她……唉!是我没能护住她。”兰君重重叹一口气,懊悔也无奈。
“卢季庆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媛儿皇女的身份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你拦不住他们的。只是……他们为什么不带你一起走?”融卿恽问道。
“哈哈哈…跟他们走?哈哈哈!”兰君却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好似用尽了力气一般,就这么坐在了地上。
“我,卢济。开元十二年卢家要献子侍奉陛下,我自愿进宫,开元十三年诞下媛儿,陛下封我为兰君,住在这清幽殿。”兰君手肘撑地,仰头看着房梁,眼神变得有些神往。
“可是从那时候开始,卢家就对我的掌控也越来越严格。我身边的侍郎没有一个不是他们的人。他们逼着我,甚至拿媛儿威胁我,我都没答应。怎么可能会跟他们走啊……媛儿她…是我没用…让她一出生就被当做了卢家的筹码。”
“你倒是看的开。”融卿恽评价道。
“如何看不开?生在公侯家的人,生在帝王家的人,哪一个不是身不由己。即使你无心也无意那个位置,也有人会在背后推着你走。只是啊……媛儿从小身体不好,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此去东边不知道熬得熬不得。”
融卿恽突然觉得应该给兰君打一壶酒。兰君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但是明白又有什么用。即使贵为兰君,也不过是世家手里的一个说弃就弃的棋子。
融卿恽突然开口道:“媛儿应该不会有事。怎么说她也是卢季庆的侄孙女,况且还要靠她来名正言顺来夺皇位。你不必太过担心了。”
兰君讶异:“你倒是会安慰人。但是这些都是你和四皇女该担心的吧。”
“陛下临死前将赤凰托付于我,我必以死相护。这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是吗…陛下她…我…”兰君想要说什么,却吞吞吐吐起来。
“你想的话,也可以。”融卿恽好似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没头没尾的回答道。
兰君却摇了摇头说:“我已经没有资格,也没有脸面再去见陛下了。虽然,我不想和卢季庆为伍,但是我出身卢家,冠以卢姓,再怎么洗,也是满身淤泥。”
融卿恽沉默了。
良久,兰君问道:“凤君打算如何处置我?”
融卿恽说:“本应该杀了你,给世家们看看的。但是……我想你活着。你就留在清幽殿吧。如果卢季庆真的赢了,你就是太后了。”
兰君又笑了,这次却不是哭笑,带着真诚和感激。他又走到融卿恽身前,行大礼跪拜,他说:“臣谢过凤君大恩!但臣罪孽深重……”
兰君抬起了头,看着融卿恽,融卿恽也在看着他。他眼中有着决绝的坚毅,而融卿恽眼中却是柔和的。
“臣恳请,入陛下陵寝,为陛下陪葬!请凤君殿下,恩准!”
融卿恽被兰君的请求弄的有些楞怔住了,他没有想过兰君会如此决绝。他想拒绝兰君,但是看着兰君的眼睛,他又没法拒绝了。
当他走出清幽殿后,吩咐游明道:“找两个懂事的侍郎给兰君吧。毕竟是四君之一,还是要人服侍的。奉利也按原来的给。”
“是,凤君。”
女帝驾崩的第三日,凤君临朝听政。就继承女帝之位的议案,百官议论纷纷。师殷系的官员自然是支持四皇女,理由是因为陛下亲封了凤朝娉尚书令,按旧制默认皇储。但是卢郑两家控制的官员对此却不买账,硬是说陛下没有下诏书就不算立储。其他官员则是两边都不相帮,又推举元谭之女九皇女凤朝昭。然而九皇女今年才六岁,这些官员纯粹来搅混水的。几番辩论扯皮,大家都感觉口干舌燥。最后凤君定下权宜之计,由凤君代掌朝政,尚书令凤朝娉监国。师殷自然是不满意的。世家派虽然也没讨得了好,但是也成功暂时阻止了四皇女登基。
早朝不欢而散。
不过凤君当日又发布了一道诏书:兰君勾结逆党,深知罪孽深重,自请入皇陵殉葬。这道诏书也如一道惊雷,在世家派的心中炸响。自请殉葬?呵,傻子才会信这种鬼话。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自请去给女帝陪葬的?这都是凤君的雷霆手段,想要震慑世家和支持世家的在朝官员们。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非君子之道。那些饱读诗书的达官贵族们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们总以最坏的结果看待世界,以为自己看破了世间,却忘记了世间最可贵的是情和义。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嘁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