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钢琴
这种情况下真的只能沉默。没人愿意去谈及它,仿佛只要不宣之于口,这件事情就没有发生。
“我——”杨午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突然被脚下的震动堵住。
站立的地板开始摇晃,窗户也跟着扭曲,她甚至望见了一个正在绽放的烟花。
陈庭风从新增的排行榜勉强回神。他站在窗边,往下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下面有群冒着火的大鸟在撞击大楼,大概三十多只。”
这么显眼的动静,杨午野想,那群人该怎样才能瞒过去。
闫毕不知道跟谁在通话。
很快他挂断通讯,对两人说:“一会从消防通道下去。”
“我们不需要准备去解决那些鸟吗?”杨午野问,“看起来情况不妙。”
而且感觉是冲着她来的,毕竟免疫者都活不长。
“轮不上,今天来了好多人。”闫毕收拾好笔记本电脑,他看起来是一贯的懒散。
就好像非人生物入侵不是什么大事,大楼即将发生火灾也算不上危险。今天没有休息好,他只想赶紧回家洗洗睡。
陈庭风依旧有些恍惚。他整个人像被混进水泥凝过。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陈庭风忽然抬头,迅疾的问话冲向在门口准备离开的背影。
“从你拉我进防恐部开始,后来又听闫院长的畸变科学讲座,暑假让我去做西沟的土壤质量检验——你一直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人类的基因异变,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非要一直瞒着?”
他一字一句地质问,期间不断有大鸟撞大楼带来的震动感,恍惚以为是他语气过重化作实体,砸到了地上。
西沟位于排行榜的第九。杨午野记得。
那背影逆着光,廊道冷白的灯束打下来,声音也没什么温度,是面对皮卡丘时如出一辙的腔调:“抱歉,你的权限不够。”
陈庭风倔着身子,死死瞪着闫毕。
闫毕支着门把手,倒是在低头笑着:“走吧。大楼不知道会不会塌,还在这里说废话。”
陈庭风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了,大步流星,十分有气势。
杨午野跟在他身后。
经过闫毕的时候,杨午野极其小声说:“他把你当朋友。”
她微微抬头,终于能看见闫毕藏在光里的脸。杨午野读不出那个平静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跟当时他试图哄自己去救被异装人困在操场的同学很像。
过了会,他把她推出门,随手反锁上档案库房,然后才回答:“我知道。”
消防通道的指示灯警告地闪烁,与此同时从地板传来更强烈的震动。
有烟雾慢慢从楼梯口往上飘,陈庭风从消防通道去而折返:“看来火烧上来了。”
然而三个人都很淡定。
闫毕甚至恢复了往日的混不吝:“猜猜上面的领导们这次要用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火灾吧。”杨午野觉得是这样,“电线短路干燥起火之类的。但是他们怎么下来?”
陈庭风眯起眼睛:“外面有直升机。”
闫毕耸肩:“虽然这里只是个分区的基地,但是该有的装备还是有的——就比如直升机。”
陈庭风打开落地窗,螺旋桨升腾的气流疯狂灌入。直升机上,有人带着金属头盔,仅露出一个令人熟悉的下巴。
翁焦向他们扔了一捆绳子,固定好后架了救生梯。
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没戴头盔,看侧脸应该是周贺竹。
“走吧。”陈庭风率先爬了上去,他动作挺快,几分钟就顺利抵达直升机内。
救生梯的间隙往下看是21层的高楼,这个高度车辆看起来跟蚂蚁差不多大。
杨午野心跳得很快,同时又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冲动。
她得跳下去。
然而跳下去当然就会死。
闫毕察觉面前的人脸色苍白,他奇怪道:“你怎么了?”
“我……”杨午野无助得像个小孩,“我恐高。”
底下的大鸟再一次凶猛地撞击大楼,这次廊道的警告声更加急促。翁焦眯起一只眼,拉弓对准了一只。
“砰!”
一只大鸟被钉在了玻璃上。
然而这只大鸟比上次冒火的鸟儿更加诡异,它们消散的火焰很快又笼聚在一起,成为新生的火鸟。
很难不怀疑是受了排行榜的影响。
“你得赶紧过来。”翁焦沉声道。
杨午野深吸了一口气,她一只脚踏上梯子,突然感到眼睛有冰冷的触感,随后世界被白布蒙住。
闫毕蒙住她眼睛后走在了前面,他扶着她,安抚道:“跟着我走,看不见就没事了。”
慌乱的心跳慢慢平复。杨午野试探地牵住他的食指,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
这块白布很白,让她想起了王医生的审判室。
闫毕的手指又很凉,就像在触碰夏天的冰棍。如果是这样走,一点都不会感到害怕。
杨午野坐上了直升机,白布被闫毕抽走,他却返回去站在救生梯上。
周贺竹同样弯腰靠近门边。
“这些鸟已经畸变完成,我的弓对它们没有作用。”翁焦语气尊敬,“拜托周前辈了。”
周贺竹沉默点头,目光专注,没有其余动作。
他在等。
然而在等什么呢?杨午野不明白。
——直到救生梯上的闫毕,跳了下去。
杨午野忽然间又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就好像跳下去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没事的。他不会死。”翁焦看出她的不安,有些嘲讽,“好歹也是百强的异能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闫毕坠落得突然,那些底层的鸟儿反应了一会,忽然发出奇怪的鸣叫。
“叽!”
令人惊讶的是它们并没有四散逃开,反而无比迅疾地聚在闫毕的下落方向,像是焦急又关切地打算接住他,甚至灼人的火焰都变小不少。
闫毕闭着眼睛,在享受难得的失重感。直升机上的翁焦看得一阵无语。
要了命了。
这时的鸟儿汇聚在一处,也收起了火焰。那些火焰遮掩的小小身躯暴露在周贺竹的目光之下。
他终于看见了它们完全的身子,所以它们也快死了。
在周贺竹的注视下,那些扑腾的翅膀以展开的姿态停滞在半空,眼白完全翻了出来,身形僵直地往下砸去,就跟同样坠落的闫毕一样。
有一些还能活动活动,求生的本能让它们想要逃跑,然而闫毕坠落的气息又蛊惑着它们要接住他。
“这是什么?”杨午野问。
“闫毕有一种奇怪的属性。”翁焦介绍,“畸变生物不知道为什么,宁愿自己被抓住都不愿意让闫毕有任何危险。”
他跟杨午野感慨:“如果说免疫者是那些东西千方百计想灭掉的存在,那么闫毕就是完全的相反面。它们有多想让免疫者死,就会有多么保护闫毕。”
可能是当年不完全成熟蛊虫计划带来的特性。
考虑到还有其他人在场,翁焦并没有透露出杨午野免疫者的身份。而防恐部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免疫者这个概念,便也不觉得奇怪。
“所以只要他做出玩命的举动,就能让畸变生物失去攻击性。”陈庭风仍然很心惊,“尽管看他这样干了许多次了……我还是真的怕有天他会不会玩脱。”
“那对防恐部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翁焦很肯定地说。
杨午野看到闫毕踩在最后一只鸟儿的背上,向它脖子注射凝净液。
周贺竹也闭上眼睛,缓了缓。
这位海淀区的防恐部前负责人十分寡言少语,然而他只是一抬眼就杀死了三十多只连翁焦都没办法的鸟儿。
察觉到杨午野的打量,周贺竹睁开眼睛,与她对视。
他对她温和地笑:“你好,杨同学。”
杨午野真诚地夸赞:“您很厉害。”
周贺竹看她一会,语出惊人:“离闫毕远点吧。”
有那么一瞬间杨午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周贺竹的语气十分自然,完全没有威逼利诱或者通过身居高位的压迫感,就好像路过一个村子,乘凉的老人说前面路途遥远,不如歇一会再走的那种自然。
翁焦和陈庭风也愣住了,不明白周贺竹为何突然这样说。
杨午野重复一遍:“抱歉,您刚刚说什么?”
“离他远一点。”周贺竹说,“我会找时间调离你们的分组。”
他吐字清晰,神态平静,声音凝实有力,可以想象身体素质一定不同于常人。
“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杨午野心平气和地问。
“你刚进防恐部,还是个新人,不应该近距离地接触他。”周贺竹说,“你也知道闫毕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很多人提到他都说是一个怪胎或者疯子,就像带来厄运的乌鸦。”
杨午野问:“那我跟他交流过密后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顿了一下,周贺竹才回答:“没有。只是基于我个人的经验。”
杨午野再问:“那您是以什么身份和立场说这些话的呢?”
杨午野的语气真诚就显得这句话温和了些,但本身其实仍然具有攻击性。翁焦自从进入防恐部以来,除了老文员就没人敢这样跟周贺竹说话。
杨午野是真的勇,翁焦再次加固了这个印象。
周贺竹坐直了身子。
他还是不大擅长编谎话,勾心斗角或者挑拨这类的事情,将平常不屑于听见的流言说出来已经是极限了。他不明白老文员为什么要特意嘱咐他来说这些事。
其实他们都知道,杨午野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听话的乖孩子。
周贺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用自己的角度出发讲。他是一个单线程的人,单线程的人是天生的战士,但缺少很好的口才,结合自身经历才能试图说服别人。
“我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周贺竹认真道,“曾经我养过一只猫,还喜欢弹钢琴。后来那只猫跑了,走之前的晚上咬断了所有的琴键。我之前跟你一样,从来不信它会破坏我美好的生活。”
杨午野相信他说的话。
“可我不会弹钢琴,我也没有猫。”她说,“它如果以后要离开,就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