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未感染
爆炸喷溅的泥土如同被污染的大雪纷纷扬扬,盖住了杨午野视线里广阔的天空。
她的耳朵被闫毕紧紧捂着,避免了耳鸣。闫毕咽下口腔的血腥味,仰躺在泥土里,怅惘道:“没想到我年纪轻轻,就体验了一把出殡是什么感觉。”
“虽然我们现在确实是埋在土里但是……请你说点吉利话好吗?”杨午野无语。
闫毕从善如流:“再过不久就春节了,那就祝我们新的一年好运连连,笑口常开,红包多多?”
“你还是直接快进到出殡吧。”
闫毕半开着玩笑:“能跟漂亮小学妹一起入棺,我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杨午野也道:“是我何德何与学长呼吸同一片空气,何德何能与你埋在同一片土里。”
听见广播声后,草坪中央的同学们就急匆匆跑过来。刘茹茹被吓得不轻,竟然冲到了第一个。
杨午野和闫毕被埋得有些深,加上两人力竭,实在没有力气动手,最多耍耍嘴皮子功夫。只能乖乖等别人把他们挖出来。
同学们一边刨土,一边听杨午野和闫毕有来有往的互怼,原本沉痛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异装人和畸变生物沉默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不甘地放下手中的号码牌,如同他们毫无预兆的出现一样,诡异地消失了。
“请运动员领取自己的号码牌,前往合一楼用餐。校医院同时开放,有需要的同学可自行前往。再次提醒,第一场比赛时间为今晚七点。”
杨午野和闫毕终于被挖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去取地上的号码牌。
“你们是多少?”杨午野问,她翻了一下,号码牌一面印刷她的名字,一面写着3。
“1。”闫毕语气微妙。
“我是2。”眼镜男生说。
郭易的号数在中间,刘茹茹则是末尾。
“先去吃饭吧。这应该是比赛顺序,学长替你们开路。”闫毕吹了个口哨。
刘茹茹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她看起来并不知道李思琦和大红蜘蛛的关系。
真是个马虎孩子。杨午野心想。
整座校园死了一样的安静。杨午野一开始就发现了,在体测时间之外,能活动的只有人类。不知道那群异装人现在呆在哪里,能不能一锅端掉,广播没有提出限制。
“现在不算比赛时间,我们应该都是安全的,可以分开搜集信息,六点五十在合一楼集合交流汇总?”眼镜男生在等饭的间隙提议,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他们现在对周围环境已经没有太大波动,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哪怕现在国足夺冠都不可能吸引他们的兴趣。
“比赛时间很长,注意及时补充能量,我会一些简易的创口清理,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们得做足准备。心理上也是。”眼镜男生补充,他状态调整十分迅速,有条不紊地分析,最后自我介绍,“我叫陈庭风,2号。”
郭易这时递给杨午野遗忘的书包:“给,刚刚你掉的。”
“谢谢。”杨午野接过。
在接过书包的刹那,强烈的耳鸣攥紧她的耳朵。杨午野的脸瞬间惨白。她低着头,很好地掩饰过去。
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合一楼食堂的工作人员也都穿着白色防护服。在他们的注视下,杨午野快速地吃完饭,借口要清理身子,先提前离开。
她快要压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浪潮——接连的回忆是不堪重负的,打开第一个水闸时她就该想到这一点。
杨午野扶着护栏,走到了校医院。
她找了墙角的影子,蹲了下去。这种痛苦流程她太熟悉了,一闭眼就能回想起来。
不能更深入了,大脑会受不了的。
校医院与这所工科学校的装潢之间格格不入,它隐藏在树荫之下,鸟雀昆虫齐鸣,人烟稀少。安静的街道尽头,一辆巡逻车缓缓驶来。
巡逻车上下来了之前副驾驶的男人。他低头冲对讲机说着什么,眼神犀利,扫视不远处的家属区。
——然后望向了角落紧皱眉头的惨白女生。
“敢打断欢迎仪式。”他语气冷硬,像块石头,“你胆子挺大啊。”
杨午野勉强笑了一下,气若游丝道:“明明是学长干的。”
“我管不了他,他肯定被你怂恿了。”男人冷哼一声,“希望以后可别忘了今时今日做过什么。”
杨午野强压着绞痛的大脑,强撑地站起来,努力与他对视。
她道:“我是一个不会遗忘的人。”
男人微顿:“你最好是。”
头疼逐渐缓解了,杨午野有了些气色。她记起之前朋友圈转发的一段视频。
拍摄者在合一楼楼梯口,录下恐慌奔跑的学生,尖叫和喧哗此起彼伏,接着镜头一转,远处的家属区有条不紊地从校门口转移了出去。
对比鲜明。
“这就是所谓封校。”视频的最后,拍摄者冷笑着结尾。
杨午野靠着墙:“你为什么会来家属区?”
男人态度恶劣得极其自然:“你无权知道。”
“为什么?”杨午野并没有因为无礼的态度恼怒。
“这是规定,不是跟你商量。”
“可我是学生,不是为你卖命的战士。我和我的同学满怀憧憬地来到大学读书,本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知识才对。”杨午野语气平静地阐述,“今天突然发生毫无预兆的意外,我被你骗进这次体测,我的胆小鬼室友接二连三受到惊吓还要保护我,我的同学经历了一场爆炸生死不明,我的学长因为这场意外丢失了论文数据,为我们冒着死亡的风险拖延时间。”
男人忽然哑口无言,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他终于正眼瞧了杨午野。
这个女生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一座火山,蓄势待发地等待喷涌。他小看她了。
“我们听话地跟从广播逃进教学楼,得到封校的消息晚于通知,却原来是为家属区争得逃命的机会。”杨午野面无表情,“毕竟在很多人眼里,学生的命并不值钱,我们是什么,等待被收割的稻穗?实验室的小白鼠?通往成功的垫脚石?说不定现在有人正在监视,将我们被玩弄的反应记录在案,嘲笑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杨同学。”男人声音低沉,从喉咙发出声音,似是警告。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杨午野猜对了。
“看,你连我的姓名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们却对你们一无所知。”杨午野偏头,对着银杏树上的摄像头笑了一下,“没有网络,没有消息,没有关注,无人在意。留在这个鬼地方体测,好多人天真地还不知道畸变生物是什么。我们就没有家人和朋友吗?学生的命就是可以被量化的吗?现在我们被推上钢丝绳,被迫摸索着前行,而你告诉我,我们无权知道是哪双手将我们逼到高楼!”
他跟闫毕差不多高,俯视着打量她,惊讶地发现她好像是真的在愤怒。这跟资料提供的性格特征有所差别,杨午野的行为不符合他的预判。
“我们需要筛选。知道真相的代价很大。”他尽量柔声解释,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耐心过。上一个还是闫毕。
“你们没有客观描述这个体测的风险,有意引导错误的信息,这是你们的失职。”杨午野语气尖锐。
“是。”男人不得不承认,“是我们的疏漏。”
“我需要一个说法。”杨午野说。
“对不起,只有完成比赛后才能进行具体的解释。”男人斟酌了一下,“不过我向你保证,不会出现人员死亡。你的同学刘一虎正好端端地披着毛毯,接受受惊后的安抚,而且这次体测将提前结束。”
“提前多久?”
“最迟明天下午。”
“刘一虎得到了裁判员的帮助?他还活着吗?”
“是。”
对讲机里突然蹦出道声音:“小心别被她虚假的表演利用了。”
杨午野并不惊讶对讲机还开着,或者说她一开始就奔着让对方知道她的愤怒,代表着的所有学生的愤怒,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生气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杨午野的听力很好,她毫不客气地回答对讲机的人,“我不是演员,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我就是在利用,不仅在利用他,还在利用我无可发泄的情绪。”
“啊,那看起来你取得的效果很不错。”对讲机里的声音嘲讽完她一句,紧接着对男人说话,是命令也是警告:“按我指示行动,一切可疑情况上报。给这个小朋友透露的这些消息已经足够了,再多,你就自己去领罚。”
男人站直:“收到。”
杨午野想骂脏话,最终只是锤了一边的银杏树。叶子簌簌落下,像在下一场金色的大雪。
男人掐断了对讲机,颇有深意地看着银杏下的杨午野。他提醒她:“今天晚上会降温,有雪,注意防寒。”
放下对讲机的男人跟刚刚的气质又有所不同,神情几乎称得上是关切。杨午野看不明白他为何变脸如此之快,但还是垮着脸点头。
像是印证男人的话,起风了。
杨午野转身进校医院找医药品,她用力关上门,将风关在外面,荒唐地妄想所有的危险和动荡也会被关在门外。
但这显然不可能。于是她找到医药箱,往书包里塞满了医疗物资,然后干脆利落地闯进忽然而至的寒流。
这是提前降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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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坐上巡逻车闭目养神,手腕的传讯器滴了三声,红色指示灯亮起,他接通通讯。
“队长,你在哪?防恐部说aub学校的雌蛛提前苏醒,喊我们抓紧时间回去。”
“我收到消息就先行一步走了,没来得及通知。你们现在到哪了?”
“山西太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晚八点就能赶回来。”
“好。你们接着赶路吧。注意安全。”
“收到。”
男人挂断通讯器,对讲机又响起了。
“虽然没有必要,我还是要确认一下。你不会因为一个学生情急下的口不择言而更改阵营吧?”
“当然。我的信念一直都很坚定,长官。”男人如是回答。
巡逻车此时行驶到了老教学区。
闫毕站在枯萎的老银杏下,像等了很久。
男人扶着窗,他们对视,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又或者是第一次见面。
“没想到还会看见你。”男人率先说道,“你违反公约了。这是第二次,我不可能再包庇你。”
他指的是帮这群学生挡住畸变生物的事情。
闫毕不怎么在乎:“我明白。”
“那你做什么打算?”男人无奈道。闫毕是这些年来潜力最高的异能者,奈何一直没什么干劲——即使从没执行过任务,他在榜的排名每年仍然稳定上升着。
很多人对他又爱又恨。
“我回生物共生所。”闫毕说。
男人被他的回答震惊了。片刻后,他道:“那老院长一定很高兴。”
“我现在就带你走?”他有些按压不住地激动。叛逆的小孩终于要回头是岸了吗?
“我有个条件。”闫毕语气冷淡,“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将普通人带进蛊虫计划。”
“杨午野分明不该参与这次体测,她没有被感染。”
沉默了一会,男人说:“我以为你早猜到了。”
闫毕淡淡道:“兹事体大,我需要官方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