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体测
“名字？”
“杨午野。”
“年龄？”
“十九。”
体检的医生点头，记下名字，随后例行公事地问：“有害怕的东西吗？最近睡眠情况如何？做过噩梦吗？”
“最近睡得不错，没有怕的东西，有点晕血，算吗？”
杨午野诚恳地问。尽管手机新闻给她的冲击力很大，但她没忘记自己是去体检的。
“不算。你可以走了。”医生字迹狂放，登记完后示意下一个学生进来。
杨午野并没有着急离开，反而凑近了些，她轻轻地问：“医生，您最近去过市郊的医院吗？”
坐在她对面，一直低头写东西的医生终于抬起了头。
杨午野扫了一眼他胸前的工作牌，医生叫王宇，编号bd0903。
这个体检医生的姿势，动作，给她的感觉很像之前提醒她不要多说的查房医生。人的外貌可以作假，但是气质和行为特征很难更改，除非受过特殊训练。
王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身边一直不作声的助手催促道：“不要耽误时间。同学，你该走了。”
杨午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临走之前，她再次看了他们一眼，与校医院328个工作人员的容貌和编制号码一一比对。
他们不是学校的人。她很笃定了。
等到杨午野离开，王医生对着助手感慨：“她真敏锐。”
“确实。”寡言的助手声音沉沉，他这样罕见地附和了一句，令王医生意外地挑眉。他第一次听见助手评价一个普通学生。
王宇漫不经心地握着笔，望向助手，然而眼神非常认真：“我想要她。”
助手没有理他。
王医生继续说：“反正你们防恐部这次肯定能招到很多有潜力的新人……给我们也分一点？”
他轻佻的语气像是在菜市场争抢大减价的小青菜。
助手终于肯屈尊搭理他：“专心你的工作，医生。”
王宇无趣地“啧”了一声。
他转过头，握着笔让下一个体测的学生进来，懒洋洋地，没什么干劲。
“名字？”
-
杨午野的宿舍在绿园后面。
绿园前面有片安静的小池子，夏天会有人铺上荷花，等到秋天来临，再将衰败的叶子在一夜之间撤掉。小池子在绿园，杨午野便开玩笑地叫它碧池。
碧池很干净，倒影干净的天空，还有白桥横过石流，偶尔会围一圈单脚站着午休的花毛鸭子。
这是深秋，绿园没有一丝绿色的影子，满目皆是金黄，银杏叶如雪花纷扬落下，实在是很漂亮。
杨午野站着欣赏了会。
她看着碧池，有湖水的涟漪。她再仰头望了一眼天空，天空同样有一道涟漪。
杨午野：？
她再眨眨眼，什么都没有看见，涟漪消失得很快，如同憋不住想吓人的坏孩子。
如果不是看见了手机的新闻，或者口袋没有放一张折好的纸条，她真的会遵循医嘱去挂个眼科的……或许更可能是精神科。
她迷茫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头，像在思考对策。
北市的秋风很大，作为南方人还不是很适应。于是杨午野裹紧了外套，回宿舍的步子又快了点。
等她刷开宿舍门，打开手机确定时间时，她总算明白了一直笼罩着的奇怪感从何而来。
——好像从她体检完的某个时刻开始，没有校园网了。
手机顶端的标识是一个问号。
杨午野举着手机，沉默地站在原地，听着室友李思琦小小的打呼声。
她在睡觉，耽溺在长长的梦里。杨午野不知道李思琦做的是怎样的梦，反正里面肯定没有什么二十陵山，崩裂的天空，和奇怪的信号标志。
学校的校园网一向不稳定。杨午野试图这样告诉自己，本来速度就慢，服务器跟土豆一样，炸了是最常有的事情。
但她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显示屏上的问号。
过了会，杨午野叹气，她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放下书包，她关掉桌上的台灯。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她收拾了一下，爬上床打算午休。
没有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午安这个世界。
拉上遮光帘时，她自然地看了眼墙壁。只一眼，杨午野就浑身一震。身下的床板伴随她的动作发出声响。
“吱呀——”
李思绮不舒服地翻了个身，有些抱怨地哼唧。
但杨午野现在无心管她，她头皮发麻地盯着墙壁上，半个巴掌大的红蜘蛛。
宿舍里有虫子并不奇怪……可是前几天学院发了条通知，十二公寓的宿管仔细彻底地消过毒。
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大的红蜘蛛？
杨午野反应片刻，才发现红蜘蛛动作异常迟缓，而且似乎没有在意自己的动作。她下床拿了一叠草稿纸上去，红蜘蛛仍然呆在原来的地方。
安静的宿舍里，“啪”的一声，然后是揉纸的窸窸窣窣。
杨午野面无表情地将红蜘蛛的尸体包起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丢进了垃圾桶。
李思绮终于醒了。
她用力踢了下床板，语气不怎么好：“你干嘛呢？”
杨午野回答她：“床上有蜘蛛。”
“我看你才是猪……”李思绮显然不大清醒，过了会才后知后觉：“卧槽！”
“我把它拍死了，丢到垃圾桶里了。”
李思绮干脆利落：“谢过大侠，你就是我爸爸。”一扭头又睡死过去。
杨午野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干净的墙壁。
她已经拍死那只蜘蛛了，但是墙壁上并没有任何血迹证明它存在过，消失得像不能触碰的金属告示牌，或者那二十座山。
她将手展开伸到刚刚蜘蛛呆过的地方，指尖居然有点莫名的刺痛。
这面墙仍然是干净的白色。她现在抚摸的墙壁就像她昨天抚摸的墙壁。
杨午野淡定地收回了手，神色如常。
——没有什么事情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杨午野坚信这个道理。她打开手机定了一点半的闹钟，盖好被子，开始午睡。
午安，这个怪诞的新世界。
下午的课是离散。
她想着学过的知识，自己学校的中文名或许叫a并b。
……这个笑话好冷。
一点半，闹钟准时叫醒她。尽管没有网络，手机其它的基础功能还是在正常运转。
李思琦仍然睡着。
杨午野轻手轻脚离开宿舍去上课，见到了回寝室的刘茹茹，打了个招呼，两人小声抱怨了会垃圾校园网还没来。
“aub学校的校园网油炸下锅估计跟薯条一样好吃，不愧是远近有名的土豆服务器。”杨午野吐槽说。
刘茹茹被逗得短促笑了几声。
去上课的路上，杨午野意外地看见了一辆巡逻车。
巡逻车其实在学校里很常见。但这一次，里面坐着的人显然不是那群看门的保安。
杨午野好奇地打量，突然毫无征兆地与一双鹰隼的眼睛对视。
她瞬间有种被狩猎的错觉，一股寒气直从脚底逼起。
杨午野错开眼神，仿佛刚才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扫视。
她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
拐过一个弯，她蹲下将已经松了的鞋带系紧，顺势往后看。
放在平时，这些微妙的细节就这样哗啦啦地从她身边流淌过去了，不会带走任何泥沙。
然而最近的遭遇让杨午野升起了很久没出现过的好奇心。
杨午野一向过目不忘，她无比信任自己的大脑，她确信，自己在从前什么地方见过那双眼睛——如果她想不起来，那么就是见过一双类似的眼睛，或者眼神。
那辆巡逻车最终缓缓停在了十二公寓楼前。
此时，炸了接近三个小时的校园网终于好死不死地活了过来。
虽然网速很慢，但微信还是瞬间99+。
杨午野迟疑片刻，该屏蔽的都设置成了免打扰，因此她很少收到这种消息爆炸。她不知为何心脏一抽，一阵刺痛。
如同动物的本能，一个预警的前兆。
-
杨午野扫过密集到快爆炸的消息，先看了大班通知群导员发的消息。
导员重发一遍体测的通知，但时间那一栏改成了今天和明天整两天。大家在水群里互相询问这是什么意思，很多人找杨午野问。
但杨午野也不是很明白。
她脚边的麻雀受惊似的哗啦啦飞起，杨午野下意识追寻这股声音的来源。
银杏叶子枯落，忽然一瞬间到了生命尽头，被风扑哧地飘乱下来。叶子掉光，死气沉沉的枯枝上，站着一个微笑着的圆脸女生。
就像是……她突然的出现吸干了银杏的生命力一样。
杨午野举着手机，一动不动。
“你好呀。”圆脸女生近来努力钻研他们普遍的社交礼仪，颇有心得。她自信地打了一个招呼。
杨午野静止在路中间：“你好，畸变神。”
她漂亮的眼睛不是这样在说。圆脸女生分明看见了很多疑惑，它们被这双沉静的眸子压下，于是杨午野只是打了个招呼，像偶遇了一个不太熟的同学。
“你的眼睛很漂亮。我第一次见你就这样觉得了。”圆脸女生直直望着杨午野走近，一步步踩在枯脆的落叶上，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谢谢。”杨午野礼貌地笑，同时不着痕迹地后退，保持距离，“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她不相信对方巧合地出现在这里只为了简单夸赞一句。她这句话警惕得像对着一个不怀好意的搭讪者，带有本人一贯的冷淡和排斥。
……虽然现在的情景确实很像。杨午野的反应令圆脸女生有些心碎——如果她有心脏这累赘玩意儿的话。
但是杨午野并不怕她，这条认知让圆脸女生迅速找到了安慰。
老师教导过，寒暄是聊天前的一个必要步骤，虽然现在寒暄失败，但她完成了这一步，也该开始正题。
圆脸女生又打起精神：“我们担心你的安全。所以专程好心提醒你，蜘蛛最脆弱的地方是它的腰腹，断开它就死了。”
与此同时，微信弹出一条最新消息，来自许久没说话的宿舍群。杨午野一边查看消息，一边听圆脸女生说话。
圆脸女生并没有被她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恼怒。
微信显示着一张图片。画面是仰视的角度，因为拍摄者的手抖而对焦发虚。
杨午野却立刻认了出来，这是一只巨大的，霸占整个天花板的红蜘蛛。它毛足粗壮，背部长着暗红的茸毛，有些异样的凸起，八只漆黑的单眼盯着镜头，仿佛透过屏幕与杨午野对视。
发图的是刘茹茹，她打字很慢，于是发了条三秒的语音。背景音一片嘈杂混乱，她的声音在颤抖着警告：“别回十二公寓！”
杨午野迅速回头。十二公寓，五楼某处玻璃窗伴随巨大的声响碎掉，玻璃渣掉在一瞬间空荡的街面，打歪了楼下几辆青桔单车。
一条毛茸茸的大蜘蛛腿，从碎掉的玻璃窗里伸了出来。
杨午野心跳骤停。
这大红蜘蛛与中午她拍死的那只——
几乎一模一样。
杨午野阴沉着脸转过头，望向这个自称畸变神的少女。
圆脸女生对发生的一切并不意外，她甚至哼着一首层层叠叠的歌，极其光明正大地消失在杨午野面前。
杨午野站在原地。
而荒废多年的校园广播几乎同时播放，是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女声。
“2221年秋季学期体质健康测试正式开始。请同学们不要恐慌，听从广播，配合工作人员通过初步筛选。”
“初步筛选内容：健康的身体素质。请同学们注意，尽量快速前往【各教学楼】二层及以上避难。温馨提示，图书馆、学生公寓、工训楼及家属区等皆不纳为教学楼所属，请还在上述地点逗留的同学立即撤离。”女声似乎轻笑了一声，“否则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