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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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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对对, 就叫林邵白。”谢行孝猛地拍脑袋。

    “哥, 你从哪听到这事的?”

    “县衙门口贴了告示,我瞧着一堆人围在那, 便过去瞄了几眼。”谢行孝坐下来回忆, 将告示上能认识的字一一说给谢行俭听。

    谢行孝认识的字不多,谢行俭连蒙带猜,勉强捋顺告示的内容。

    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下:林邵白目前确实是秀才了。

    至于中间的原因, 谢行孝当下说不清楚,谢行俭内心着实好奇林邵白到底如何做到一步登‘天’,因此吃了中饭后, 谢行俭决定亲自前往县衙看看。

    县衙门口闹哄哄的,一堆人挤在告示前叽叽喳喳的说笑。

    告示边站立的人太多, 谢行俭挤了半天都没挤进去。

    谢行俭虽然才十三岁,但在一帮古代人面前, 他个头不算太矮。

    眼瞅着挤不进去,他索性跳出人群站到外围,直接惦起脚后跟,伸长脖子往里探。

    景平朝遇上新官上任或是要紧的事,官差都会在衙门前的八字墙偏过道的位置贴上醒目的红榜。

    谢行俭的视力顶好, 惦着双脚,顺着人群往里张望, 就这般远远看着,不消一会他便将告示内容看了七七八八。

    他大哥说的没错,林邵白的确成了秀才, 谢行俭收回视线。

    四五月的阳光和煦灿烂,穿过树叶间的间隙,一缕缕打在谢行俭的头顶,暖呼呼的。

    雁平县人喜种高大的泡桐,柔顺的阳光透过稠密的伞形树冠,牵着微风轻轻摩挲着树上的鲜紫色花蕾,状如悬铃般的花从下,立着一道纤细修长的少年。

    “邵白兄——”

    自从林母下葬以后,谢行俭还是头一回子在大街上遇见林邵白。

    林邵白浑身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听见谢行俭的声音,苍白的俊脸微微一笑。

    微风飘拂,宽大的破旧青衫松松垮垮的套在少年身上,整个人凸显的尤为穷困潦倒。

    周围的人不停的用看稀罕物的眼神注视着林邵白,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不断,林邵白似乎并不为此感到难过羞愧,反而大大方方的任由来往的人肆意打量。

    谢行俭心里有些触动,眼前的少年,还是原来那副他所熟悉的偏执乖张的眼神,细细长长的单凤眼,唯一与过去不同的是,笑容多了,浑身不再像过去那样卑微,如今厚薄均匀的嘴唇上噙着爽朗的谦恭笑容。

    他总感觉面前的少年变了,变得更为自信,更加凛然。

    “俭弟——”林邵白也是头一回喊他喊得这么亲切自然。

    谢行俭应了一声,心里颇为感慨。

    他回身四周扫了一眼,指着街头的食肆摊子,对林邵白道,“许久不见,要不咱们上那坐坐,衙门前此刻未免吵闹了些。”

    林邵白不反对,当下跟着谢行俭走了过去。

    谢行俭挑的是一家箸头春摊子,专卖鹌鹑和鸡汤,两人干坐着无趣,他便喊店家端来两碗补气养血的鸡汤。

    “不来只鹌鹑么?”店家颇为意外,热情的向谢行俭推销,“两位小客官,但凡来我家摊子,都是冲着我烤的鹌鹑来的,啧啧,小人不夸张的说,咱家鹌鹑肉质焖苏,喷香四溢,吃过的都赞不绝口,两位何不来上一只?”

    谢行俭刚吃完午饭,实在吃不下,便问林邵白可想吃,林邵白摸摸空落落的肚子,浅笑的点点头。

    谢行俭微讶,心里不禁摇头叹息,林邵白确实变了,搁以往,林邵白是绝对不会拉下脸在他面前吃白食。

    “那就来一只红烧腌鹌鹑。”谢行俭重拾笑容,指着圆锅上的鹌鹑,“瞅肥点的鹌鹑端来,等会麻烦店家肉别烤的太干,不然肉吃起来柴的很,容易塞牙。”

    “还有,将你铺子的酸辣小菜,一应先拿上来几盘让我们开开胃。”

    “哎!”店家笑眯眯的应声,说完转身小跑离开,转眼送来两小碟酸辣菜心和咸豆角。

    “两位慢用,鸡汤和大菜稍后就来。”

    “邵白兄先尝尝这两样小菜,酸辣可口,等会再吃肉食,不会腻人。”谢行俭笑的将盘子往林邵白眼前推了推。

    林邵白挑了挑眉,依着谢行俭的说法,夹了几筷子小菜吃起来,菜心和豆角腌制入味,尝起来酸酸辣辣,咸香适宜,令人肚子瞬间敞开了大门,情不自禁的翘首以待接下来的美食佳肴。

    摊子卖的鸡汤是昨晚就开始炖的,鸡肉炖的软烂,鸡骨头轻轻一咬,便能吸出里面藏着的骨髓。店家抄起葫芦瓢舀上两碗,麻利的端上木桌。

    谢行俭拿着木勺在滚烫的鸡汤里轻轻搅拌,时不时的吹上一吹,清亮浓郁的碗面飘着点点绿色葱花,十分好看。

    用勺子用力一舀,沉入碗底的碎小鸡肉沫立马浮出表面,闻起来香喷喷,格外诱人垂涎。

    谢行俭低着头,尝了一口,汤味浓稠鲜香,温热的汁水顺着喉咙滑进胸腔,舒坦至极。

    “俭弟貌似在吃食上,很有心得讲究。”突然,林邵白搁下汤匙,嘴角抿起一丝笑容,眼神直直的注视着谢行俭。

    谢行俭微愣,他有点不适应林邵白的转变,不过他仍旧认真的回应林邵白,“讲究倒称不上,不过是

    平日吃多了我娘做的美食,嘴巴养的刁,遂在外头吃食上要求精细了些。”

    “甚好。”林邵白没头没脑的说上一句,说完就低着头吃起刚端上来的鹌鹑肉。

    谢行俭声一噎,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林邵白许是饿的够呛,足有半斤的肥鹌鹑转眼功夫便吃的干干净净,连骨头渣都不剩。

    吃完,林邵白尤为不舍的望着桌上空空的碟子,谢行俭会意,喊来店家再上一只鹌鹑。

    “两只!”林邵白抹抹嘴巴,清润的嗓音突然响起。

    “啊——”谢行俭和店家均惊讶的张大嘴。

    “你放宽心,我带了钱。”林邵白伸手掏出钱袋丢到桌上,淡淡道,“官家赏的。”

    “得嘞!”店家瞅着鼓鼓的钱袋,顿时咧开嘴接单,片刻功夫便将林邵白点的两只鹌鹑端了上来,还额外赠送了两碗清汤。

    刚出炉的鹌鹑,逐只涂抹醉人的黄酒和香浓的大酱,再沿着焦黄的表皮撒上白芝麻,猛火烤炙后,鹌鹑身上的油脂减去大半,吃起来味道香醇浓厚,唇齿留香。

    林邵白甩来以往的含蓄内敛,抓着鹌鹑使劲的啃,谢行俭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的真实性。

    就在他心思浮动之际,林邵白放慢动作,先打破僵局。

    只见他黝黑的眼珠紧紧凝视着手上的鹌鹑,突然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林邵白怎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谢行俭点点头。

    林邵白狠狠的咬下鹌鹑小腿上的肉块,含糊着嗓音,小声自嘲道,“有钱可不得使劲作么?”

    谢行俭深邃的目光停留在桌上的钱袋上,良久才感叹了一句,“邵白兄如今科举之路已脱困境,又得了官家的赏银,何不振作点,继续往下读书。”

    林邵白骤然抬起头,忽而一晒,摔下手中啃了一半的腿子肉。

    紧接着,林邵白从始至终的温润眼神忽的变得冷冰冰。

    “俭弟你也知我成了秀才?”

    “恩。”谢行俭顺应的点头,布告上写的明明白白,林邵白之母返乡途中因救朝廷重臣而亡,而非是赵广慎打听到的受寒不治而死。

    那位被救的朝廷重臣回京后,着人打听到林邵白因母逝孝期而耽误了科考,又听说林邵白资质过人,不禁起了怜惜之心,便在早朝时,向景平帝上书,当面美言夸赞林邵白弃学孝母,孝感天地,理当开赦其戴孝科考的罪名。

    当然,朝中不少人反对此举,称林邵白触犯律法,应严惩以儆效尤,然重臣据理力争,将林邵白之于林母去世不知情,且甘愿放弃科考等良好态度一一呈现至殿堂。

    争论一番后,景平帝最终允了重臣的请求,撤销林邵白的罪名,并吩咐朝中负责科举选拔的官吏将林邵白的大名填在‘孝弟力田’一科,直接取其为秀才。

    林邵白眼睛朝着远处张贴的告示看了一眼,讥笑连连,“这两日人人都说我运气好,白白得来个响亮的秀才称号。”

    说着,少年攒紧拳头,好看的丹凤眼尾瞬间猩红,豆大的眼珠悄无声息的滴落在桌面。

    谢行俭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复杂,刚想开口安慰,就听林邵白哑着哭意诉说悲情,“我宁可一辈子做人下人,也不要这劳什子的秀才名头。”

    说完话,少年哭的泣不成声,双手捂着脸颊,哀嚎道,“俭弟你可知,那是我娘用命换来的!”

    “我懂——”谢行俭赶紧站起身,抬手拍拍少年的肩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娘恐怕早早就盼着你日后高中,只你娘命薄,不能亲眼看你堂堂正正的中秀才。”

    林邵白痛哭声渐小,谢行俭趁热打铁,开导道,“邵白兄,生死有命,你娘也不想看你日日沉浸痛苦而不能自拔。如今事情已然成这样,何不看开些?现有了秀才名头,更该珍惜林大娘的心血,将一门心思放到学业上。日后待你功成名就时,你娘在天上看着也会替你高兴。”

    谢行俭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林邵白才将将止住眼泪。

    谢行俭内里到底是个成年人,见少年哭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当然不会傻了吧唧的笑话他,毕竟搁谁没了爹娘,心情都不好受。

    趁少年不注意的空挡,谢行俭悄悄摸到店家后院打来一盆清水,让林邵白洗洗。

    林邵白压抑的心情释放够了,便吸吸鼻子,接过毛巾洗了把脸。

    待林邵白平复情绪,谢行俭方才坐回座位。

    “你下月要去县学?”突然,林邵白笃定的道。

    谢行俭一听,非常惊讶,随即笑开,“县学的事说不准,我目前还没拿到推荐呢?”

    林邵白抿抿嘴,沉吟道,“听闻你府试居一甲第二,与那罗案首两人压着其他县的学子抬不起头。”

    说着,低声道,“你替咱们雁平县争了如此大的光,县令自然会提携你进县学,你且在家安心等着,过不了多久,你便会收到县令的推荐信。”

    “借邵白兄吉言!”谢行俭心潮起伏,进县学自然求之不得,毕竟县学不是谁都能进的,像他这样的平民子弟,若没有人愿意举荐,想进去读书难比登天。

    “能进县学自然是好的,到时候身边同窗尽是童生秀才,平日私底下与他

    们交流肯定比现在便利,不像在韩夫子那里,同窗之间的差距颇大,一遇到问题只能请教韩夫子,实在麻烦。”谢行俭语气轻松,引的林邵白失笑。

    “你莫不是嫌弃夫子的私塾?”

    谢行俭自然发现他的这种变化,心里暗暗一笑,面上则红着脸,积极辩解,“怎会!县学是好,可韩夫子的私塾也不差,我只是埋怨其他小同窗罢了。”

    “你——好哇!”林邵白眼底浮起淡淡笑意,指着谢行俭假意呵斥,“原来你不是嫌弃夫子,倒是嫌弃我们这些托你后腿的同窗?”

    谢行俭佯装承认,两人顿时笑成一团。

    经此一事,两人的关系亲密了不少。

    “你呢?”谢行俭问林邵白,“你应该去府学吧,听人说到府学就读,光授课的教谕、教授、学官以及监学最低都是举人出身。”

    谢行俭羡慕的眨眼,“能得他们这些人指导学识,简直不要太爽。”

    林邵白嗤笑,“你也不用嫉妒我,我暂且是去不成府学。”

    “为何?”谢行俭眼睛微眯。

    林邵白伸手抚摸钱袋,谢行俭顿悟。

    “我家的情形你是知晓的。”林邵白叹息,“朝廷下放的旨意原本是让我进府学,只我思索一番,觉得还是不进为好,便将府学入学名额顺手推舟给了县令的长子。”

    “你缺钱可以找我,何必——”谢行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邵白打断。

    “若是钱的问题,我便是砸锅卖铁也要进府学。”林邵白摊开钱袋,谢行俭定睛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五个金色大元宝。

    “承然,我是缺钱!但我读书的钱,我自会去想办法,只我小妹等不及。”

    谢行俭了然,不过他还是觉得林邵白过于草率,那可是珍贵的府学资格啊!

    “你妹妹尚且要服三年孝期,出嫁事宜必是要往后拖,你急什么?”

    “是,她是要等上三年,可我三年后能挣足她的陪嫁银子吗?”林邵白认命道,“肩不能抬手不能提,文弱书生一个,除了抄抄书补贴家用,能有什么赚钱路子?”

    谢行俭不置可否,凝眉叹息,“邵白兄未免眼光狭隘了些。”

    “这话何意?”

    谢行俭摸了摸鼻子,脸上荡起一抹笑意,“眼下邵白兄身价大涨,自可去书肆问问他们可收话本折子,依你的学识,写出的话本杂书定会畅销,一旦印刷出来,肯定会立马售罄,何愁没银子使?”

    写话本赚钱的主意,谢行俭自个早早的就有此打算,只是他年岁小,且之前没功名在身,书肆的人压根不相信他,更不会付定金请他出书。

    林邵白不一样啊,年纪虽不足弱冠但却是个朝廷亲自举荐的秀才,他若想出书,轻而易举。

    也许没等他说出口,私塾的人就亲自登门拜访。

    林邵白恍然大悟,不怪林邵白没想到这一点,他这段时日整天想着林母的事,哪有心思琢磨挣钱。

    “俭弟所言极是!”林邵白叹了口气,摆摆手,“其实为兄心里还有另一顾虑。”

    “嗯?”

    “俭弟许是不知,府学宗旨严谨,里头全是勤奋刻苦的秀才生员,若没有真才实学,光岁考一项,我着实担心熬不过那些人,毕竟我是半路进学,而他们是实打实考进去的。”

    谢行俭讶然,他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也对,中途插班生怎么比得过正规学生,若不想岁考排名太差被赶出府学,现在退下来是最好的选择。

    “我也不亏。”林邵白笑笑,“得了银钱还能去县学读书,一举两得。”

    “你要去县学?”谢行俭先是惊讶,很快就释然。

    林邵白是秀才,但底子和他相差不大,不去县学能去哪。

    “县令大人不仅给我银子,还替我做了保,准我进县学读书。”

    两人会心一笑,谢行俭拱手,“若如此,咱们八成又是同窗。”

    林邵白跟着拱手笑,“只盼你以后别嫌弃我这个同窗为好。”

    谢行俭听完,捧腹大笑。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直到夕阳落垂,店家委婉的上前要求结账时,谢行俭才意识到他们坐了太长时间,连忙起身道歉。

    付钱时,两人拉扯不断,最后还是谢行俭板着脸发怒,林邵白才讪讪的缩回手指,任由谢行俭掏了吃食银子。

    刚回到他哥的铺子,谢长义神色紧张的喊住谢行俭。

    “小宝——”

    “爹,啥事?”谢行俭纳闷。

    “后院来了人,说专门等你的。”谢长义低着嗓子,小声道,“瞧着不像是歹人,斯斯文文的,你快去看看,人都等你半下午了。”

    谢行俭茫然的点点头,抬腿往后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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