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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们之所以大半夜还打着手电筒晃是因为今天傍晚六七点的时候突然接到了通知, 让所有人加班找一个叫“姜瑜”的十六岁的姑娘。听说这小姑娘是个军属,平时家里就她一个人。从昨天晚上开始,这姑娘就不见了,都过一天一夜了还没找到人。
公安的同志们大多都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 很多人都还记得当兵时, 一年到头都难得回一次家, 根本照顾不到家里面。家里全靠父母兄妹老婆支撑,家里人有个病病痛痛, 发电报过来, 都是两三天后的事了, 指望不上他们。
这些同志一直对家里有愧, 因而这会儿听说让去找个军属小姑娘, 大家都非常积极,两人一小队,拿着手电筒就出发了。先是沿着小姑娘的家从那一点往四周辐射, 挨家挨户地找人。
找到半夜,逐渐找到了工厂外面。
来化肥厂的是两个三十多经验丰富的老同志。
他们打着手电筒过来,看到老谢和秃顶,有点意外, 年纪稍大的那个公安同志挑了挑眉, 目光落到秃顶手里那一团衣服上面, 目光充满了怀疑:“你们这是干什么?”
秃顶马上将衣服打开,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化肥厂的看门的,这是咱们厂管理仓库的谢主任。今晚谢主任跟他媳妇儿吵架了, 就到我这儿来躲了半宿。这不,想通了,想回去了,这两件衣服也是他上回搁我这儿,我送他出去。”
秃顶故意把衣服抖开,让两个公安看到衣服里确实什么都没有,然后把衣服递给了老谢。
老谢非常配合地接过衣服,有模有样地说:“建新,今晚打扰你了,不好意思,改天请你喝酒。”
说罢,他走出了值班室。
两个公安先前还以为这两个家伙监守自盗,趁夜偷公家的东西。但看他们两手空空,除了两件旧衣服,什么都没拿,遂即打消了心里的怀疑,还非常好心地说:“走夜路小心些!”
“谢谢两位公安同志。”老谢拿着衣服感激地冲两个公安躬了躬身。
公安点头,又问:“对了,你们这两天看到过一个十六岁左右叫姜瑜的小姑娘吗?嘴边有个酒窝,长头发……”
黑暗中,姜瑜听说这两个公安竟是来找她的,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只不过失踪了一天,是哪个家伙多事,竟然报了警。这下麻烦了,她要怎么解释从前晚到现在,三十来个小时,她都去哪里了?稍微一个说不好,被戳穿,引起公安的怀疑就麻烦了,毕竟她身上不能见光的东西太多了。
姜瑜狠狠地把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骂了一遍,然后悄悄往化肥厂门口退去。
听说两个公安是来找一个小姑娘的,秃顶和老谢齐齐松了口气。老谢忙说:“没看见呢,咱们化肥厂也没有叫姜瑜的小姑娘……哎呀……”
老谢刚一否认,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跟着扑了下去,摔了个狗啃屎。
公安同志见了,马上走过去好心地去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一大叠钞票从他的裤兜里冒出个头来。
老谢瞧两人的眼神不对,低头一看,也不由一惊,连忙伸手把钱按了下去,然后做贼心虚地拔腿就跑。
他反应快,但公安同志的反应更快。年长那个马上扑了过去,直接把老谢按在地上,将他的两只手往后一拉,反剪在背后,厉声喝道:“这两人有问题,把另一个也抓起来!”
另外一个公安早行动了,在老谢拔腿就跑的同时,他就跑去了值班室。
秃顶见老谢被扑倒,舔了舔嘴唇,心头一慌,拔腿跑进了值班室,然后从里面砰地一声把门给反锁上了,生怕公安过来,他还将靠窗的那张桌子一并挪了过来,堵在门后面。
公安同志跑过去,拍了拍门,责令他开门,他也不应。
等了两秒,公安同志见势不妙,用力踹向木门,踹了几下,硬生生地把木门给踹出了一个洞来,然后用力将木桌推开,踢开门,冲了进去。这公安同志一进去,正巧看到秃顶爬到了另一侧的窗户上,企图翻窗逃跑。
“想逃,没门。”在他翻下去之前,公安同志走过去,干脆利落地拉着他的两条腿,用力将他扯了下来,摔在了地上,疼得秃顶哇哇大叫。
另一人已经铐着老谢进来了,他扫了一眼坐在地上,按住屁股哀嚎个不停的秃顶说:“走,先把这两个家伙带回去。”
听说要进局子,秃顶马上举了手:“公安同志,公安同志,我们没犯事啊,这是我们的私房钱,你们不能抓我们啊!”
公安把他铐上,拍了拍他胀鼓鼓的两个口袋,从里面找出好几叠捆在一起的十元纸币:“这有上千块了,私房钱?你们厂长恐怕都没这么多私房钱,有话回局里交代。”
秃顶举起了手:“真没有,我老婆死得早,唯一的闺女也生病走了,一个人没什么花销,这都是我这几年攒来的!不信你们可以问厂里的人,我常建新每个月工资三十二块,吃住都在厂子里,一个月都花不了两块钱,一年就能攒三百块,三四年就攒一千块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两个公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见公安没马上就要把他带走,秃顶情知有戏,装起了可怜:
“公安同志,都是误会,要是进了局里,以后我还怎么在厂里做人啊?厂里的同志怎么看我们?你们两个同志一看都是好人,你们不信,明天再来厂里调查好不好?这些钱,你们先拿着,调查清楚了再还给我,这下总可以了?”
说着,他就把钱推了过去。老谢也聪明地把钱递给了公安。
两个公安没接这钱,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问老谢:“没做亏心事,那你为什么要跑?”
老谢挠了挠头:“我这不是被家里的母老虎吓破了胆吗?当时下意识地跑了。”
好像也不是多大的问题,两个公安对视一眼,没接钱,站了起来:“我们明天会来核实你们俩今晚所说的事。”
至于逃跑,这年月没有介绍信,车子坐不了,旅馆住不成,去个陌生的地方乱逛,也可能会被当成间谍抓起来审问身份来历,公安压根儿不担心他们逃跑。也就莫离这种没经过什么事的毛头小子以为能随便跑,天大地大任他逍遥。
“诶,好的,两位同志尽管来核实,我们一定配合。”老谢和秃顶又是鞠躬又是道谢。
公安点头,正要给他们俩解开手铐,忽然听到床底下传来一道闷哼声。
两人迅速拽着秃顶和老谢蹲下了身。
秃顶被扯得一个趔趄,小腹撞到了木桌的一个尖角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公安同志,慢点,慢点,床下什么都没有的!”
“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都没有!”原本还和和气气的公安同志马上变了脸,指着绑着双脚和双手,嘴也被堵上的无辜少女,厉声问道。
秃顶弯腰,然后跟姜瑜那双水润澄澈的大眼睛对上,他惊呆了,难以置信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刚,刚才都还没看到有人啊,莫非是鬼!”
一个公安把姜瑜拉了出来,嗤笑道:“我看是你心里有鬼。”
然后他把堵在姜瑜嘴上的那块布扯了下来,边帮她解开捆绑住的绳子边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被捆在床下?”
姜瑜怯生生地看了秃顶一眼,往公安同志的身边缩了缩,小声说:“我叫姜瑜,昨晚我去医院给一个朋友送饭。回来的时候路过化肥厂,看见值班室的灯还亮着,就好奇地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他们俩在这里分钱,还拿了一袋那种玩意儿,说可以卖好多钱。”
“你就是姜瑜!”两个公安同志激动地看着她,“总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为了找你,咱们全局没任务的同志都出动了。”
姜瑜感激地看着他:“麻烦你们了,谢谢你们救了我,要不是你们,我肯定会被他们俩灭口。”
秃顶&老谢:心累,我们什么都没做啊,这小姑娘为什么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还有,这小姑娘究竟从哪儿来的?刚才他们趴在床底下拿钱的时候明明没看到人啊。
公安同志这才从激动中回过神来,问姜瑜:“你昨晚看到什么了?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抓起来。”
姜瑜的手已经得到了解放,她从床底下拽出一个装满白色米分末的塑料袋子,递给了公安同志:“就这个,他们说可以卖好多钱。被我看到后,他们说不能让外人知道,就把我抓起来,捆绑着丢到了床底下。”
顿了一下,姜瑜天真地看着两个公安:“公安叔叔,这不是面粉吗?这么小一袋面粉能卖很多钱吗?”
两个公安对视一眼,神色都凝重了起来,拿着袋子,隔着塑料袋捏了捏这米分末:“不像是面粉,精面也没这么白。”
现在的面粉没放增白剂,精面实际上也是呈米黄色,微微发黄,不会很白。而且也没人会因为一袋面粉把人给捆绑起来。
瞧见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的白米分竟然藏在了床底下。秃顶和老谢齐齐变色,话都说得不利索:“这……这,这是见鬼了,这不是我们的东西!”
明明是在仓库不见的,这东西怎么跑到他的床下来了?
秃顶脸都吓白了,老谢也是一副见鬼了模样。他一开始怀疑是秃顶拿的,所以从仓库出来的时候一直盯着秃顶,两人后来都在一块儿,没瞧见过秃顶有什么小动作啊。而且这大夏天的,秃顶就只穿了一件背心和一条裤子,身上也没藏这么大个袋子的地方。
莫非是那小丫头搞的鬼?秃顶瞪着姜瑜:“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他还是倾向于是鬼,人哪儿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藏到床底下去。
姜瑜被他一指,吓得一个瑟缩,偏头躲到了公安的背后。
公安见了,马上挡住秃顶和老谢的视线,然后安抚姜瑜:“小姑娘不要怕,我们已经将你救出来了,他们伤害不了你的。而且,你还帮咱们立了大功,要不是你,还让这两个家伙跑掉了。小姑娘不错,不愧是咱们军属,回头我向局里申请,一定要好好给你记一功。”
功不功的,姜瑜不在乎。她更高兴的是顺利瞒过了公安,把一切都栽到了秃顶和老谢的头上,这下总没人再怀疑她了。
至于秃顶和老谢不肯承认的事,姜瑜一点都不担心,等回了公安局,验出塑料袋里的白米分,秃顶和老谢就是罪大恶极的坏分子,谁会信两个坏分子的话呢!而且这年月工厂门口也没有监控器,反正秃顶
和老谢是百口莫辩了。
两个公安不顾秃顶和老谢的反抗,将他们拉了起来,然后把那一袋米分末和掉在地上的钱全捡了起来:“走,有什么话回局里说。姜瑜,你也跟咱们一块儿回去,等天亮了,我们送你回家。”
他们俩押着秃顶和老谢出了化肥厂,姜瑜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人赃俱获,他们这下肯定逃不掉法律的制裁了,公安有的是审讯手段,也不愁挖不出藏在他们后面的那个幕后主使。
这边的事情算是告一个段落了,不知道莫云道长他们那边怎么样了,希望他们一切顺利,能平平安安地把莫离给带回来。
莫离拿了钱之后开着拖拉机出了城,一路上都非常顺利。这个点,几乎所有的人都睡了,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不知是胆怯还是困乏了,哼起了跑调的曲子。
拖拉机出了城,在泥土路上疾驰,扬起大片的灰尘。
初阳道人轻轻拍了拍莫云道人的手,附到他耳边问:“已经出城了,附近没人,要不要强制让他停下来?”
莫云道人摇头。他这个徒孙天真得很,又对那个叫“建新”的深信不疑。现在让他停下,他恐怕还会以为他们是在害他,少不得一通争执。
对于这种是非不分又愚蠢的不孝徒孙,不给他点深刻的教训,他哪里会知道人间险恶,是非对错。
于是两人坐在车斗里没动,任凭莫离将拖拉机开上了山,又开下了坡,起起伏伏,徜徉在寂静的原野中。
开了快一个小时,莫离有些尿急,不过拖拉机刚好开到一个山坡下,正要爬坡,他也不敢停下来,因为拖拉机爬坡特别费劲儿。这一停,待会儿要爬上坡就得费更大的劲儿,特别磨人。
不如忍两分钟,等拖拉机爬上了山坡再说。
他一鼓作气将拖拉机开到山坡上,然后用力拉紧了刹车,准备停下来解决生理需求之后再继续赶路。
可不知怎么回事,拉了刹车也没用,拖拉机继续往前开,而且因为现在是下山,拖拉机的速度较之先前更快,轰隆隆地向山坡下俯冲而去。
莫离惊呆了,赶紧用力又拉了拉刹车,但还是没用。车子飞快地冲下山,碾起地上的小块的石子,飞了起来,差点打到他脸上。他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拉刹车,一边不停地嘟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车子坏了吗?”
他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盯着刹车去了,没留意到方向盘歪了,车子跟着晃动起来,车头一晃,差点撞到路边一棵水桶粗的大树。
莫离反应过来,赶紧重新将车子拉上,然后哭丧着脸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救救我,我不想死……”
这个坡度很斜,最下方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像一只野兽的大口,黑漆漆的,大张着,就等他自投罗网。
他吓得失禁,裤子都湿了,脸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滚。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这段路窄不说,路边还有不少石头,慌乱之下,莫离几次三番都撞到了石头上,撞得车身不停地晃动,让他更加不好控制车子。
更要命的是,前方这个路口,一面是块磨盘大的不规则的大石头,另一面是一道临河的悬崖,中间的路只有四五米宽,仅容一辆车险险通过。若是平时,莫离是很可能平安通过这一关的,就算过不去,他也能及时拉下刹车。
但今天自从知道刹车失灵后,他就慌了,手心里都是汗,握住方向盘的手都在抖。这一慌就又出了错,车子直接冲向了悬崖。
发现开到了悬崖边上,莫离赶紧用力转动方向盘,但迟了,车头已经冲了过去,压得悬崖边上的一块比较软的泥土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而车子还在继续往前。
悬崖边上这条河是黎市最大的河流,有四五十米宽,七八米深,现在的丰水季节,河流湍急,他真掉进河里,又不会游泳,哪还有生还的可能。
莫离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但在拖拉机快要冲出去的那一刻,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他,把他拽了回来,丢了出去。
莫离重重地摔在地上,地面上锐利的石子划破了他的背,很痛,很痛,但莫离却激动得哭了出来。
这种痛是他还好好活着的证明。没有经历过生死,他这样的年轻人哪知道活着的可贵。
曾经,有一段时间师公生病,家里揭不开锅,只能天天去捡掉在地里变黄了的老菜梗子回家为生,一日三餐都是这种水煮的各种老菜梗和一些苦涩难咽的野菜。每天半夜里都饿醒,他只能跑到水缸前拿起瓢,喝整整一瓢填饱肚子,以抵御饥饿。那时候他就想,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这么痛苦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等师傅拿出吃的给他,告诉他有额外挣钱的法子时,他就心动了,什么都不顾,完全听师傅的,哪怕知道是错的,是违法的事,只要能让他填饱肚子,哪怕有一天会死,他也不怕。
可当死亡真正来临时,他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
他想活着,哪怕一贫如洗、三餐不继、哪怕卑微如尘地活着,只要能活着,不顾多苦多累,他都愿意。
莫离捂住脸伤心地哭了起来,这时候一只温和的
大掌轻轻抚着他的头。
他抬起头,讶异地喊道:“师公!”
莫云道长把他的头按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孩子,是师公没照顾好你,是师公没教导好你和你师傅。听师公的,咱们去自首,师公在外面等着你,等着你出来,好好做人!”
莫离抬起头,看着老泪纵横的莫云道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反手抱着老人瘦弱的身体:“师公,我错了,从今往后,我都听师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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