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1
“《南山经》有云,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见之则吉……令人不逢妖邪之气”。
范岚坐在云头上，磕磕巴巴读着手里的卷轴，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文盲。
土地庙里所有资料都是小篆书写，简直就是坑神。
范岚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
她驾驶祥云从土地庙出来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天色大亮,乌云压顶,和她的心情一模一样。
手机导航显示距离青丘境还有20分钟,007祥云目前消耗法力800斛。更糟糕的是，她现在是无照驾驶祥云，只能祈祷不要遇到巡航的天兵,否则还要被罚款。
“还是考个祥云驾照吧。”范岚说。
“祥云驾照最低年限是180岁，奶奶你还差得远呢。”丙善从背包里探出脑袋说。
范岚：“……”
范岚还是很不适应，因为现在的丙善就是一张纸片人，类似剪纸艺术品——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土地庙的精怪不能离开土地庙管辖范围，如果离开,就会被逼现出原形——丙善的原型就是“纸”。
“青丘是个什么样地方？”范岚问，“这文献记载太抽象了。”
“青丘境是狐族的桃花源，供奉着狐族最伟大的先驱者，你可以理解为神庙或者教堂。”
“青丘不是狐族的居住地吗？”
“以前是,”丙善坐在范岚肩膀上，老气横秋叹了口气，“一千四百年前，狐族因为出生率太低，纯血狐族几近灭绝，狐族族长痛定思痛，做出了一个艰难又痛苦的决定——和其它妖族联姻。”
“……”
“经过一千多年的不懈努力，狐族终于在68年前实现了族群全体外迁，成功在人界安居落户。至此之后，青丘境重新设界，成为了狐族的信仰之地。”
“说白了就是把青丘境遗弃了呗。”
“……也不能这么说，还是有相当的象征意义的。”
“青丘境里没有狐族，那我们去干嘛？”
“据说青丘境里还保存着大量的狐族历史文献。”
“……”
【距离青丘境还有5分钟，请准备入境。】
范岚掏出镜子，拔掉几根烧焦的头发，又用手指头抿了抿烧白的
眉毛，确保神族仪容。
祥云缓缓停了下来。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结界，仿佛光滑闪亮的超级鸵鸟蛋伫立在天地间，如棉花柔软的云朵分层飘荡在蛋壳周围，每一朵都有几百个007祥云那么大。
手机导航显示：【已抵达目的地青丘境，导航结束。】
范岚高高举起手机，展示天庭神信神祇职员电子工作证。
“我是昆仑脉春城府青龙区土地庙土地奶奶范岚，有事拜访青丘，申请通关。”
她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在祥云间荡起层层回音。
青丘境没有任何回应。
“是不是还需要什么手续？”范岚问。
丙善：“难道需要申请异境护照？”
“怎么申请？”
“去天庭异境管理局，手续繁琐，效率奇慢，大约需要五十年。”
“……”
“来不及了，”范岚一手攥紧祥云，一手攥紧手符，“丙善，你刚刚说这个结界是多少年前重新设的？”
“68年前——”丙善：“奶奶，您不会是想硬闯吧，青丘境配有强悍恐怖的守护者，会灭了我们的！”
“建国后不准成精！”范岚甩出法咒。
金色符咒随风而长，仿佛一张巨大的地毯，吧唧贴在了结界表面上。
丙善尖叫着躲进了范岚的书包。
符咒表面亮起繁杂精致的光线，渐渐融入结界，整个结界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啸，融开了一个口子，范岚驾驶祥云呼一下冲了进去，所有鸣啸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范岚惊呆了。
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海，缤纷的鲜花点缀其中，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细细碎碎，仿佛万点繁星，清风拂来，草海掀起层层叠叠的波浪。天空是蔚蓝色的，明亮又通透，仿佛水洗过的宝石，一片云都没有，在地平线和天空的交界处，飘浮着水墨般的山峦。
这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就如丙善所说，仿若世外桃花源。
唯独，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
范岚驾驶祥云贴着草海飞行，整个青丘境里，除了风声，只有祥云噗噗噗喷云尾气的声音。
丙善从背包里探出头：“奇怪，青丘守护者呢？”
“八成是旷工了。收藏历史文献的地方在哪？”范岚问。
丙善爬到范岚的脑袋上
，薄薄的纸身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她环视一周，指向南方。
“狐祠之地。”
范岚拉转云头，朝着天际线飞去。云尾气砸在草海上，花瓣飘扬，细细的花香荡漾在空气中，有种沁人心扉的滋味。
范岚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似乎和白格山封印中的味道很相似。
没等她详细分辨，前方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建筑，高过百丈，赤柱碧瓦，飞檐铜灯，伫立在茫茫花海之中，无数的蝴蝶在屋檐下飞舞，静怡又
美丽。
屋檐下，挂着光洁的琉璃牌匾，写着“狐祠”二字。
范岚跳下祥云，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正要敲门，突然背后一凉，她条件反射弯腰，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一只直立的狐狸，穿着大红色的汉服，爪子抓着树藤拐杖，两条白刷刷的眉毛拖在地上。
范岚：“……”
“何处妖孽？竟敢擅闯青丘境？！”老狐狸呲牙大吼，“本仙定要将你挫骨——咳咳咳！”
范岚：“难道这只就是传说中强悍恐怖的青丘守护者？”
丙善：“……”
老狐狸：“本仙就、就是——咳咳咳，尔等妖孽，待、待本仙——”
“您好，我是昆仑脉春城府青龙区土地庙土地奶奶，”范岚展示工作证，“我来查资料。”
老狐狸哒哒哒跑过来，眯着眼睛瞅了半天，抱爪鞠躬：“原来是土地奶奶，失礼失礼。”
范岚：“我们能进去吗？”
“您有查阅证吗？”
“啥玩意儿？”
“查阅证需要去狐族魔都事务总会申请办理，或者下载狐族事务微信公众号网上办理，大约需要200个工作日——”
范岚：“……”
范岚抄起手机敲在了老狐狸的头上。
老狐狸脑袋鼓起一个大红包，暴跳如雷。“区区一个土地奶奶，竟敢殴打青丘境守护者，你吃不了兜着——”
“我要找这个图腾的资料，时间紧，任务重，你要是敢耽误，我特么就把你拔毛煮成火锅。”范岚把手机屏怼在了老狐狸脸上。
老狐狸两只眼珠子爆了。
“这是——离泽大人的名徽？！”
范岚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用。
原本听丙善的描述，她以为狐祠之地是个图书
馆，可现在看来，这里更像个博物馆。
建筑物有六层，每一层层高都超过二十米，大厅异常宽阔，摆着各种各样的琉璃柜，里面放置着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七色的琉璃酒杯，有水晶梳子、有长过三米的狐狸毛、还有插在花瓶的草叶，所有物品都蒙着一层火属性的红色妖光。
“离泽大人是谁？”范岚问。
老狐狸的爪子踩在碧绿的地板上，无声无息，显得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离泽大人是整个狐族的功臣，他牺牲了自己，修复了整个青丘境。”
范岚：“……”
听起来是个舍己为人的主儿。
沿着螺旋楼梯爬到顶层，穿过长长的水晶甬道，有一间广阔的大厅，四根红色玉柱中央，摆着高过两米的方形水晶柜，一根卷轴漂浮其中。
卷轴封口处的蜡印，正是那个“图腾名徽”。
“离泽大人的遗物只有这根卷轴，狐族长老上了封印，如果没有授权借阅证，是打不开的。”老狐狸表情有些委屈，“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
范岚挽袖子：“让开。”
老狐狸：“你别白费法力了，这个封印是新任七大长老联合施展，即便是超高级法咒也不能——”
“建国之后不准成精！”
符咒吧唧贴在水晶柜上，水晶柜颤了两下，融化了。
老狐狸嗷一声坐在了地上。
范岚抓过卷轴，撕开蜡封，哗啦一下展开，盯着、盯着、盯——抑郁了。
上面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字体莫名其妙，大约是象形字和玛雅字的变形体。
“这写的啥啊？”范岚崩溃。
“这是九尾狐族的篆言，几千年前就失传了。”老狐狸说。
“我看看。”丙善跳上范岚的脑袋，细细看了几秒，沉默了。
范岚：“怎么样？”
“不认识。”
“……”
“不管了！”范岚唰一下收起卷轴，“走！”
“你们不能把卷轴带走啊！这可是我们狐族的文化遗产！”老狐狸死死抱住范岚的脚，拼命往后拖。
范岚停住脚步。“什么声音？”
老狐狸：“啊？”
丙善：“没声音啊。”
可是范岚听到了，是孩子的笑声，很多人的说笑声，脚步声，马嘶、犬吠，鸡鸣、猫叫
，还有小贩的吆喝声。
声音是从卷轴里传出来的。
范岚打开卷轴，那些声音一下变大了，她仿佛置身于热闹的市集中，甚至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咳嗽，还有心跳。
【扑通、扑通！】
手里的卷轴骤然变热，仿佛人体皮肤般带上了温度，那些奇怪的字迹晃动着漂浮起来，在空中形成金色的字串，绕着范岚转了一圈，呼一下钻入了她的眼眶。
范岚眼前一白，下一秒，她坐在一个屋顶上。下方是古代繁华的市镇，熙熙攘攘的街道，行人和小贩扯着嗓门砍价，孩子们笑闹着穿过蒸馒头的热气，卖糖葫芦的老汉坐在路边打盹。
和所有古代市集一模一样，只是所有人身后都多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难道这是卷轴里的世界？
范岚四下望了望，发现隔壁屋顶上有一个男孩。
他看起来大约□□岁，一头赤红
色的短发，穿着黑色绣金纹的短靠，光着脚，四仰八叉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离泽大人，离泽大人，您在哪里？”
街道上跑来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叫嚷着。
少年砸吧了一下嘴巴，从屋顶一跃而下，范岚的视线骤然变了，仿佛她是个跟拍摄像师，整个镜头也跟着“离泽”降了下去。
“干嘛？”离泽问。
“长老请您去狐祠商讨要事。”
离泽一脸不情愿跟着小厮往前走，路边小贩见到他都乐呵呵打着招呼。
“离泽大人，今天的书背了吗？”
“大字写了吗？”
“是不是又被夫子骂了啊？”
“来，吃两个火浆果，很快就能长高了。”
“我才不是豆芽菜！”离泽大吼。
四周一片哄笑。
范岚仔细观察着离泽的脸，不得不说，狐族有着得天独厚的外貌优势，他五官瑰丽，皮肤白皙，不难看出长大以后定会祸国殃民，起码是五个姬丹的级别。
只是他现在年纪还小，气势太弱，尤其是个子太矮，大约只有一米三的样子，头大脖子细，看起来还真像一棵营养不良的绿豆芽。
转过两个巷口，范岚看到了“狐祠”——是个很不起眼的两进院落，院墙长满了青苔，只有门口的牌匾还有几分气势。
祠堂里坐着七个老头，都是
发须雪白，满脸皱纹，猛一看像七个老树墩。
“我先说清楚，”离泽往椅子上一靠，翘着二郎腿，“夫子不是我打伤的，是他昨天非要自不量力来追我，自己摔的。”
七位长老齐齐叹气。
“离泽大人，您是我们狐族的希望，怎可如此不思进取！”
“不读书怎能明事理，不明事理以后怎能领导狐族？”
“离泽大人啊，已经换了两百五十个夫子了，再换就只能聘请外族夫子了。”
“停停停！”离泽抠了抠耳朵，“我不是狐族的希望，我也没有领导狐族的意愿，你们别给我扣大帽子。”
“离泽大人，这是九尾狐的责任！”一个长老拍案而起。
“哦~”离泽换了个姿势，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晃啊晃，“我想起来了，又到五百年期限了吧，这次打算要我几条尾巴？”
旁听的范岚一惊。
什么意思？
七位长老沉默。
“我想想啊，上上次是一条，上次是两条，那这次应该是三条吧，”离泽屁股晃了晃，九条赤红色的狐狸尾从衣襟下钻出来，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扇形，左摇右摆。
长老们的脸色不太好看。
“离泽大人，这一切都是为了狐族。您作为数万年来仅存的唯一一只九尾，必须承担守护青丘境的责任，维持青丘结界的稳定——”
“行了行了，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离泽说，“反正过几十年就长出来了。我先声明啊，一条尾巴换一百年的自由，不许再让我读书写字了！”
范岚惊了。
所以，这些长老是打算用离泽的尾巴维护青丘结界？
是打算切掉——他的尾巴吗？
离泽站起身，走到七位长老中央。
长老们双手捏诀，口中诵咒，就见七条火红色的符咒形成飘荡的字带，缠绕在离泽周身一米之外，渐渐形成半透明的圆球。
离泽悬浮在球体中央，闭上了眼睛。
“快点，我晚上还要去听曲儿呢。”
字带绕着圆球表面飞速旋转，七位长老诵咒声越来越大，球体绽放出刺目的红光，离泽的一条尾巴融化在光球里，被字符吸收了。
离泽嘴唇抿得死紧，额头冒出汗来。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尾巴也被吸收了。
离泽睁开眼，汗滴如豆，他想要说什么，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光球表面赤红发亮，犹如被鲜血浸染。
他的第四条尾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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