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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佳人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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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的采芝小心地劝着:“娘子莫气。她如何能针线好?说到底还不就是伺候人的工夫罢了。这也就是碰上七夕能讨几分好处,放在平日,皇上哪看得上眼呢。”

    凌贵人的气却未消半分,自顾自地又骂着:“这没心肝的东西,攀了高枝便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昔日早就该打死她,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去!”

    采芝不及说话,身后传来一声笑音:“贵人妹妹这直爽的性子,叫人说点什么好。”

    主仆两个都打了个激灵,齐齐回过头去。定睛看清来人,倒又松下口气――还好,不是与柔婕妤交好的人。

    明嫔步入凉亭,施施然在一旁坐下,打量凌贵人两眼,含笑道:“贵人妹妹与那起子贱婢置什么气?靠着攀高枝得意了几天的东西罢了。况且若说高枝,宫里头又不止柔婕妤这一枝。”

    凌贵人眼中不由精光一现。

    她虽从来也不得宠,却好歹也进宫这么多年了,不至于连明嫔这么一句话都听不懂。当即便心潮涌动起来,欣喜几要从面上溢出:“若是晴妃娘娘……”

    明嫔却不欲听她说,眉心浅浅一蹙,看向凉亭外的湖泊:“我表姐没说过什么,贵人想多了。”

    凌贵人刚涌上来的喜悦又淡去。

    “不过人在宫中,多几个姐妹总归是好事吧。”明嫔说着顿了顿,目光转回来,浅含着笑,“皇上近来忽而不肯多见表姐,想是柔婕妤没少嚼舌根。若是端贵人再诞下三皇子,唉……”

    明嫔眼中浮起愁绪,摇一摇头:“我真是心疼表姐。”

    说罢就站起身,唉声叹气地走了。凌贵人好生怔了怔,想说这话怎的没头没尾的。

    明嫔离开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慢慢回过味儿来。

    ――明嫔这意思是……若端贵人腹中那一胎“没了”,她便有机会结交晴妃?

    这念头在凌贵人心中一动,就让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慌忙将这心思压制,急喘了几口凉气。

    然而过不多时,这念头却又冒了出来。

    那可是晴妃。

    倘使能被晴妃拉一把,便是一辈子不得宠她也认了。

    眼下这般孤苦无依的日子她是受够了,宫人的白眼、吃穿用度上的克扣……打从采双攀上了柔婕妤,她就时常会想,自己过得是不是还不如采双好。

    不远处,羊肠小道拐到尽头,便是一片假山。山下有石洞,幽深僻静,眼下天色已晚,没什么人会专门往里去。

    明嫔步入洞中,到正当中时,如贵人迎了上来:“姐姐。”

    明嫔笑了笑,如贵人垂眸:“姐姐把话说到了?”

    “自然说到了。”明嫔点点头,神情却有些不安:“可这管用么?到底是关乎皇嗣的大事,短短几句话,她……”

    “姐姐这是与她不熟。”如贵人倚着石壁,轻笑了一声,“我与她自幼相识,最知道她的性子。她最是个沉不住气的,又爱与人攀比。那淑充衣从前是她的婢子,如今却这样春风得意,她怕是已不知怄了多久。如今有人能让她压过这份风头,她必定动心。”

    “我是担心表姐那边。”明嫔叹了声,“表姐实是不愿做这样的事的。”

    “晴妃娘娘口头说说罢了。”如贵人轻哂。

    明嫔皱起眉,显有不快。她抿一抿唇,又说得委婉了些:“就算是真的不愿……待得事情成了,她也说不得什么。说到底都是为了她好,再说,那一边多个孩子,对她总归百害而无一利,这事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到时纵有不愿,也总不至于为了几分‘正气’把咱们捅到皇上跟前去,姐姐说是不是?”

    “……这倒不假。”明嫔沉息。

    这宫里头不愿做恶事的人多了去了。可事情到了眼前,总归是做了也就做了。

    如贵人嫣然一笑:“更何况,事也不是咱们做的,咱的手可没脏。”

    要是想自己做,她们也犯不着去找凌贵人了。

    凌贵人那样的蠢货,若非实在要让她帮个大忙,她们还不愿与她结交呢。

    但到底能不能有命与她们结交下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第53章 柳雁遇险

    七月末, 天气凉爽下来,众人便启程回了宫,回宫后自不免又有一番忙碌。怀瑾宫里, 顾清霜的思雅殿倒是还好,采双那边, 因为她几日前刚晋封了正七品宝林的缘故, 尚宫局依着位份又拨了几名新宫人过来,这便有的她忙。

    除此之外,更还有旁的宫嫔前来道贺之事,采双硬着头皮应付了足足三天。第四日见来的人可算少了,索性借口要去向主位宫嫔谢恩见礼, 直接避去了顾清霜殿里。

    顾清霜自然着人上了好茶招待,也劝了她几句:“宫里这样的应酬之事总是免不了的,你若总这样避着人,怕是不好。”

    采双叹气:“臣妾知道, 所以才硬撑着应付了几日。”跟着又叹息摇头, “其实臣妾也非不肯与人走动, 只是臣妾出身卑微, 她们有时候说话……”她咬一咬唇,“阴阳怪气的, 也太难听了。”

    顾清霜想想,便知她这三天必然不好过。别的不说,就说入宫时封位颇高、如今却降得比她还低的颖充衣, 大概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来。

    这些阴阳怪气听上三天也还罢了, 偏还要维持着一张笑脸应对得宜。顾清霜想想, 都替她觉得脸僵。

    这般想想,顾清霜便着人去问了柳雁有空没有, 听闻有空,就借着去探望的由头,打算下午带着采双一道避过去。现下在宫里最为紧要的就是柳雁这一胎,连皇帝都亲口下旨免了她的礼,她们两个愿意多陪一陪她,自是不会有人来挑理。

    于是顾清霜晌午时就留了采双一道用膳,用过膳歇了一会儿,便打算往外头去。宫人们知晓她们要出去,早早地在怀瑾宫外备好了步辇,然而顾清霜登上步辇刚要落座,一宦官急奔而来,到了跟前险些刹不住,趔趄着铺地拜倒。

    卫禀见那宦官是个眼熟的,直接出言斥道:“怎么毛手毛脚的?再惊了娘娘!”

    那宦官却顾不上理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婕妤娘娘,不……不好了,我们贵人刚摔了一跤,动了胎气,怕是不太好!”

    “什么?!”顾清霜愕然,那宦官续说:“是……掌事的差臣来禀您一声,说怕是要乱上些时候,娘娘怕是一时不方便过去走动了。”

    可出了这样的事,顾清霜自是更放不下心,当即催促起了轿夫,一并往舒德宫赶。到舒德宫的时候,里头果然还乱着。主位荣妃早已到了柳雁房中,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顾清霜与采双一路疾行而入,进了柳雁的院门,却见与之同住的吴宝林与佘宝林都跪在外头。顾清霜不禁脚下一顿,锁眉打量着她们:“怎么回事?”

    二人朝她一拜:“婕妤娘娘……”佘宝林哽咽着,“臣妾不知道……当时臣妾虽是……虽是与贵人娘子同在院中,但只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臣妾与贵人娘子连熟悉也算不上,更不曾结怨,如何会害她……”

    吴宝林也说:“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臣妾离贵人娘子比佘宝林更远些,眼下这事臣妾……臣妾……”

    说着就因惊惧而不住地抽噎起来,竟说不出一个字了。

    顾清霜眉头蹙得更深了两分。眼前这二位是与她同时受的封,但她也与她们并不相熟。她对她们最深的印象,就是这两个人好像时时刻刻都要争个高低,一旦相见,说话就总是夹枪带炮,柳雁对此厌烦得很。

    可饶是如此,她也从不听柳雁说过这二人对她有什么不敬。这么说来,起码明面上的关系该是说得过去的。

    也不知现下这事怎的就疑到了二人头上。

    顾清霜想了想,只觉她们说得都没头没尾,懒得再做追问,直接进了屋去。

    荣妃正端坐在外屋镇着,顾清霜与采双福身见礼,便闻她一喟:“坐吧。”单听着两个字,也可分辨出几分焦灼。

    顾清霜依言落座,望了眼里屋,隔着影壁什么也瞧不见,动静也并不大,便只得问荣妃:“端妹妹怎么样了?”

    荣妃叹息说:“太医们正在里头盯着。本宫听闻她初时疼得昏死了过去,现下如何……”她摇一摇头,“本宫也说不好。”

    顾清霜又道:“那外头那两位……”

    荣妃的脸上多了三分沉肃:“端贵人身边的宫女说,端贵人适才是依太医所言在外散步。也不远,就在舒德宫后的那片竹园里。也正因为不远,端贵人大意了些,只带了这一个宫女出门。后又觉得今日风有些凉,便着那宫女回来取了件衣裳。等那宫女取了衣裳折回去,人已经摔了。”

    说及此处,荣妃眼底凌光一闪:“那宫女说,端贵人昏过去前说有人推了她,本宫便将舒德宫上下都看了起来。离端贵人最近的,就是外头这两个。”

    顾清霜略作思量,欠身道:“臣妾斗胆一言。”

    荣妃颔首:“你说。”

    “听娘娘这样说,臣妾倒不觉得是两位宝林所为。虽是离得近难逃嫌隙,可这样的事……岂有做完还不赶紧避开的道理?再者,两位宝林也不是身边没有宫人,若真有意害人,自己避得远远的,着个宫人去动手就好了,何须自己也在附近转着?”

    荣妃神色淡淡:“婕妤说的这些道理,本宫也不是不知道。她们两个该是没有那样傻,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去害皇嗣。”

    说着又忽而话锋一转:“但本宫的舒德宫,也不是凭谁都能插得进手来的!”

    顾清霜一听这话,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她觉得此事别有隐情,但荣妃的话已说到这份儿上,她再讲什么都像是在质疑荣妃的本事。

    况且,荣妃这话虽是听着太绝,她也并不觉得荣妃自负。

    荣妃到底是掌权多年的宫妃,这些年最大的乱子,大概也就是南宫敏的事了。可南宫敏之事之所以失控,实是因皇帝在上头压着,其余有荣妃一手管下来的事情,鲜有能让人挑得出错的。

    能将六宫治理得井井有条的一个人,若说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反倒有这般厉害的纰漏,也确是不大可能。

    放在平常也就算了,凡事都无绝对。可眼下为着柳雁的这一胎,荣妃总是要格外惊觉的。

    顾清霜一时也就不再胡猜,又过小两刻,圣驾亲临。

    事发之时,皇帝正在紫宸殿中与朝臣议事,事情一了听了宫人禀话,即刻便赶来了舒德宫。

    外头候着的几人都离席见礼

    ,原在卧房中忙碌的太医也有两人赶出来迎驾,皇帝神色一沉:“出来做什么,好好为贵人医治。”

    “皇上容禀。”那太医抹了把额上的汗,“端贵人胎已姑且保住了。虽是……虽是胎像大不如前,能否平安生产还不好说,但眼下……眼下情形尚可。”

    话音未落,皇帝忽闻背后一声疾呼:“婕妤娘娘!”

    他转过头,便见顾清霜身形不稳歪倒下去,好在淑宝林离得极尽,将她一把扶住。

    “清霜。”萧致眉心微蹙,几步上前,蹲身揽住她。

    “又是这话……”顾清霜怔怔自语,目光发空,手抓住他的衣领,人却好像没什么意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原也保住了些时日的……”

    她是在寝衣之事出了十几日之后,到底落了红。

    萧致心底一颤,声音愈发温和:“清霜,过去了。”

    “我的孩子……”顾清霜抽噎起来,“阿雁说,许就是我的孩子又投生到了她腹中。待得孩子降世,要认我做干娘……”

    说着她哑笑了一声,继而一声声地呢喃,好似有些着了魔:“可怎么就是保不住呢……怎么就是保不住呢!”

    “……婕妤!”荣妃觉得她失言,低声喝她,“孩子还在呢!”

    转而却见皇帝将她搂得更紧:“别哭。”他宽慰她,声音也轻轻颤着,“会好的,孩子会没事的。”

    顾清霜酝酿着情绪,任凭自己在他怀里哭得悲伤绝望。

    宫里有太多的事都在他一念之间了。南宫敏是正是邪如此,柳雁的事能被追查到什么份上亦如此。

    眼下他来了,柳雁却还昏迷着,无法与他诉苦,也无法让他看到她的难过与惊恐,实在不是个好的开端。

    那柳雁既不能及时地让他心痛,便由她来勾起他的心痛。

    她要他随着心痛回味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回味宫里的女人可以有多恶,回味之后,再将心痛转为震怒。

    若不如此,失子之痛这种事在男人眼里就是不会像女人那样剧烈。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她直哭得撕心裂肺,他搂着她,她的手就一下下紧攥在他背后。精致的护甲一根根脱落,她的长甲透过初秋尚还轻薄的衣料刮得他后背生疼,他听到她沉浸在回忆里痛不欲生地喊着:“孩子……孩子无辜啊!”

    “若是恨我,她为什么不冲我来!”

    “明明心系皇上才心生妒意……为何又要害皇上的孩子……”

    一声声的哭诉刺进耳中,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连采双都有些哽咽起来:“婕妤娘娘素日优雅……想不到心里还藏着这样的苦。”

    顾清霜听得真想当场赏采双些稀罕宝贝。

    这话实在是点睛之笔。说得不错,她从不曾这般崩溃地爆发过,哪怕是刚失了孩子那会儿,她也不曾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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