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色即是空。”
禅房幽静, 明深格外清晰的声音将岑雾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什么?”
明深抬眸:“下句。”
攥着的手指松开,岑雾眼睫眨动:“空即是色。”
陡然意识到他什么意思,她低眸。
笔尖一滴墨滴落, 浓重的黑色将抄写的经文晕染开, 却依稀可见被晕染前的写的并不是空即是色。
竟然是——
梁。
梁西沉的梁。
岑雾抿唇。
“对不起。”毛笔放下,她想要将这张纸收起来, 却是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无从下手。
半晌。
“我重新抄写。”她低声说。
“心不静,抄了有什么用?”
“我……”
“回去吧。”明深收起纸笔, 声线清寒,“打算在我这躲他到什么时候?”
岑雾心口猛跳。
“不是躲,”伸手重新拿起毛笔, 她抿了抿唇, 声音终于平静,“外婆安排了相亲,但我不想,仅此而已。”
纸已被明深收走。
她要拿。
“上一次见你这样,是你高二新年那年。”明深睨了她一眼,“那时我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岑雾红唇无意识地抿得更紧了。
明深没有要她回答。
起身, 长腿迈开走至门口往外看了眼, 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他赶人:“他走了。等下我要见个人。”
一分钟后。
门在身后被明深毫不留情地关上,岑雾一手拿着他给她准备的新年礼物,一手拿着把黑伞。
雨仍在下,淅淅沥沥。
那棵百年银杏树下,的确如明深所说没了那人的身影。
像一场梦。
岑雾分不清此刻心里究竟是庆幸还是失落多些。
手指力道松开, 她慢慢地呼吸着,撑开伞平静地离开。
手机铃声是在她要跨出山门时响起的。
一声声。
很急的样子。
岑雾左手撑着伞,想将礼物拿过来,好空出右手从包里拿手机,也不知是不是伞太重,她竟是一时没拿稳。
想握紧伞柄,却莫名手忙脚乱。
眼看着,伞就要跌落。
一只分明是男人的骨节分明的手适时接过伞,稳稳当当地撑在她头顶上空。
眼前视线骤然变得空阔。
新鲜的空气顺势袭来。
一起见缝插针侵入毛细孔的,是在二十分钟前才接触过的独属于那个人的清冽气息。
此刻,他再出现。
岑雾心跳倏地抖了下。
抬起头,过近的距离,她再一次地撞入了那双盯着她的眼睛里,深邃又格外凛冽。
对视不过两秒,她的心里却犹如海浪翻涌。
手机还在响。
垂下眸避开他的视线,岑雾攥着手机的力道放松,看清来电是谁后偏过头接通:“舒影姐。”
舒影那边有些吵,嘱咐的语速很快:“怕你微信没看见,和你说声,微博别再忘了啊,今晚必须发。”
“今晚就不和你视频了,我这儿有事,明天聊。”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嘟嘟”的忙音声莫名惹的岑雾心跳有些过快。
她收起手机。
眼睫眨动几次,她终是再次对上那双眼睛,压下浮动的情绪,平静地说出客套疏离的话:“谢谢。”
她说着就要从他手里接过伞。
但,没能拿过。
心口一跳,下一秒,就见他薄唇扯动,分外平静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长了张杀人放火的脸?”
岑雾呼吸倏地滞住。
记忆像是在一瞬间又被拉回了高中那年,他也是这样,问了一模一样的话。
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怕我?”蓦地,他冷声再问。
岑雾几乎就要往后退。
“……没有。”当年她没有机会回答,如今她挤出了两字。
伞往上抬,她那张瓷白的脸在暗淡中暴露得更多。
眼睛里,分明是不坦荡。
梁西沉盯着她:“是吗?”
那眼神……
仿佛是在嘲讽她在说谎。
岑雾抿着唇,想说是,他却抬起了脚,淡淡地吐出一句:“走了。”
可她的伞还在他手上。
似乎没有还她的意思,也没有再说什么。
两秒。
她到底还是咽下了拒绝的话,任由他撑着伞,走在她身旁一起下山。
陆陆续续上山来拜佛的人仍很多。
有热闹的一家人,有结伴同行的朋友,有甜蜜恩爱的情侣,也有独自前来的。
她和梁西沉走在其中,是最宛如陌生人的两个。
岑雾垂下眼眸。
一路沉默地到了山下车旁,不着痕迹地轻舒口气,她打破沉默,仍然疏离客气:“我到了,谢谢你。”
她伸手。
这一次,她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拿回了伞。
雨已经停了。
“再见。”微微颔首算是最后打过招呼,她避开他的目光,打开车门将东西放入后座,随即人上车。
系上安全带,双手握住方向盘。
余光里,他竟然还没走,颇有些随意地靠在了一辆车上,摸出支烟咬在薄唇。
他似乎掀眸往她这看了眼。
隔着车窗,侵略的存在感意味仍极强。
岑雾指尖颤了下。
抿住唇,她目视前方启动车子。
不想。
车完全启动不了。试了几次都没有反应。
车坏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唇无意识地抿得更紧了。
想打电话给明深,想到他要见人,她收回手指,转而想找拖车公司。
“咚咚——”
两声,车窗被敲响。
本能抬头,脸上猝不及防被吓到的神情丝毫没掩饰。
而后,她看到了梁西沉的脸。
长指叩了叩,梁西沉再敲,示意她开窗。
背脊绷得异常笔直,岑雾僵着手指降下车窗。
“我送你。”喉结轻滚,梁西沉盯着她。
岑雾本能地想拒绝。
潜意识里不止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应该和他保持距离,不管他是不是她今天的相亲对象。
她动了动唇。
“不是不怕我?”几不可闻的低嗤声阻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梁西沉直起了身,冷厉眉眼低垂,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嗓音沉缓意味深长:“岑同学。”
压迫感侵略性十足。
言外之意,不上他的车就是怕他。
岑雾最终还是上了他的车,就在她车的旁边,方才他倚靠的那辆。
车里的内饰透着股性冷淡意味。
和他的人一样。
岑雾没有多看,低着头系上安全带后,目光就落到了窗外。
她的呼吸平稳正常,但事实上,从坐进他车里的那秒起,她浑身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紧绷到了极致。
仿佛随时都会绷断。
车启动。
又是一路诡异的沉默。
直到到达南溪镇。
“我到了,谢谢你。”她缓着呼吸慢慢开口。
梁西沉没有说话,只冷眼旁观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又小心地拿过那把黑伞和礼物。
“再见。”她道别,一如既往的客气疏离。
拒人于千里之外。
梁西沉睨着她的背影,习惯性地又摸出了烟盒。
一摸,烟盒空了。
薄唇微抿,烟盒被他扔到中控台。
岑雾没有回头,她挺直了脊背和往常一样,在遇见镇上人和她打招呼时,她礼貌回应,还弯了下唇角。
回到家,紧绷的神经暂时得以松懈。
“外婆。”她出声。
走出来的是张婶。
张婶一脸的欲言又止,几度张嘴,最后小心翼翼地说:“雾雾,你外婆让我转告你,你妈妈等下会来。”
-
十分钟后。
岑雾推着昨晚才带回来的行李箱离开,在离新年没剩多长时间的时候。
天空又落了雨。
镇上的小孩还在细雨中吵吵闹闹地玩游戏,每张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意。大人们则多数在为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
都与她无关。
岑雾一步步走过青石板小路,在走到路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几步外。
梁西沉朝她而来。
他走到了她面前,二话不说拿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和黑伞,视线落在她脸上一秒。
“我送你。”他说。
语气很淡,但字字透着强势。
岑雾重新坐上了他的车。
车里暖气未停,门关上,车外能冻坏人骨头的湿冷寒意瞬间被隔绝。
她低着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动,想买张回澜城的票,却发现票都已卖光,连明天的也早就被抢光。
而她的车坏在了伽寒寺。
“地址。”突然的一句。
岑雾恍惚抬头。
四目相接。
梁西沉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长指解锁自己的手机,深眸注视她:“澜城,住址,走高速送你回去。”
明明是无波无澜的一眼,语气也没有丝毫的多余情绪。
偏偏。
岑雾先前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度汹涌起来。
“不……”
“我和你在相亲,不是吗?”
时间像是倏地被按下了暂停键。
刻意想要忘记的事情毫无征兆地被提醒,他说这话时,那张俊脸一贯的冷漠波澜不惊。
岑雾捏紧了手机。
梁西沉瞥见,薄唇再扯出两字:“地址。”
最后岑雾还是说了地址。
他修长手指快速在屏幕上轻点,很快,导航软件发出提醒声。
车启动。
两人之间像是默契地再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从南溪镇到澜城走高速大概4小时,但今天是除夕,堵车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加上一路细雨不断,时间会花费得更长。
从车启动后,他默不作声地开车,岑雾便低着头难得长时间地玩手机,刷了会儿微博,最后还是玩起了最简单的消消乐游戏。
一关又一关地过。
玩地入了神,连手机电量不足都没有发现,直到屏幕突然暗下去。
指尖一顿。
几秒后,她偏过头靠上座椅,闭上眼索性让眼睛休息会儿。
没想到会睡着。
车内安静,安静到连她平稳低浅的呼吸声都异常清晰。
梁西沉手握着方向盘,将车开入服务站停稳。
许久。
他注视前方的视线收回,慢慢地,落到了那张白净的脸上。
乌浓长发散落,有一缕贴上了她的脸。
安全带解开,他倾身靠近,抬手,在一分钟后动作极轻地将那一缕发丝从她脸上拨开。
末了,他的指腹落在她脸蛋上方一寸。
暗色中。
梁西沉的薄唇抿得极紧。
-
岑雾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睡着。
睁开眼,她的大脑还是空白的,直到有算是陌生的气息萦绕上鼻尖。
她低头。
一件分明是男人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意识回笼,她僵着身体下意识往左看,但没有看到他。
下一瞬。
她四顾找寻的视线倏地停下。
外面不远处,仍是一眼就能认出的身影背对着她,一手举着手机放到耳旁,另一只手指间夹着支烟。
一抹猩红忽明忽暗。
此刻车内很安静。
安静到,那些在伽寒寺和他重逢时有意尘封的记忆再度被掀起,像大坝开了闸,汹涌地朝她涌了过来。
车里只有她。
好像直到了这一刻,她才真的有了真实感,终于相信自己真的是在多年后再见到了梁西沉。
多久了?
八年还是九年?
一时间,岑雾好像数不清了。
她只知道,这些年他们没有任何联系,她刻意地不让自己去知道或者打听他的任何消息。
却没想到会在今日以相亲的方式重逢。
他变了很多。
脸廓线条比起高中时间更加冷厉,肆意的少年气不见,取而代之是从前没有的成熟男人味,还有种说不出的其他感觉。
但眉骨间似乎依然桀骜。
其他不变的。
应该是那双眼睛。
突然间,岑雾的心口发闷,重逢的情绪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涌来。
她眨了眨眼,想收回视线。
不期然的,背对着她的梁西沉转身,像在寺里察觉到她一样,第一时间将她的目光紧紧攫住。
瞬间,岑雾浑身的血液好像停止流动。
对视了大概有两秒,他挂了电话,大步要朝她走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往另外方向走去。
岑雾收回了视线。
看了眼还在身上的外套,她默默地拿了下来,细心叠好,放到了他的座椅上。
很快,车门被打开。
一阵寒风顺势钻进来,携着一股大约是他身上的烟味,很淡,不难闻。
一杯冒着热气的热饮递到了她眼前。
“热的。”他的声音冷淡。
岑雾醒来确实有些渴,她没有矫情地说不用了。
“谢谢。”她伸手接过。
不期然的,指尖竟碰上了他的手指。
刹那间,似电流蹿过,差点就让她没拿稳热饮。
眼睫不停扑闪,她不着痕迹移开,佯装冷静又快速地收回了手,低着头,作势抿了口。
耳旁有阵风,是他将那件外套随手扔到了后座。
跟着,车子重新启动。
岑雾一言不发。
他亦是。
夜色四合的时候,高速上就不怎么堵车了。接下来的路程很顺利,在彼此又沉默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岑雾在澜城的公寓。
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在到达她的停车位后停稳。
诡异的寂静在下一秒充斥车内每个角落,莫名压得岑雾有些呼吸不过来。
她稳了稳,慢慢地呼吸了下。
“谢谢你,”打了整个后半程的腹稿在这时平常地出口,她对上他的眼睛,“我把路费转给你吧。”
梁西沉摸了支烟出来,是在服务站买的,不是他习惯抽的那款,总差点意思。
他没说话。
岑雾知晓自己这话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但她想不到更合适的。
或许能想到,但她不想。
“你……”
“这谢谢挺没诚意的。”梁西沉低嗤了声,打断她的话。
他的烟瘾犯了,很想抽。
烟夹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他看着她那张脸,分明是要和他现在就划清界限再也不联系的意思。
岑雾抿住了唇。
指甲在无意间又犯了在他面前才会掐手心的习惯。
几秒,她说:“我请你……”
“借张床。”
突然的一句,岑雾根本没反应过来。
“什么?”
烟扔回烟盒忍住了烟瘾,梁西沉盯着她的眼睛:“我没地方睡,借我张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长鱼宁、喵了个咪的qaq、只是一个人、我每天都很困、一块曲奇饼、戏精少女的营养液,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