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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雷雨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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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怎么办?

    林月织在当下的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她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被怪物撕碎,或者自己也变成怪物被同伴击杀,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被同伴背叛而死掉。

    她跟唐汉久算起来也认识了快十年,记忆里这个男人虽然有些胆小懦弱,但头脑聪明,是他们拾荒者里的智囊,也备受他们信赖。

    “怎么会……”她后知后觉自己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咬牙不让眼泪落下来,然后举着即将没有电的电锯,一步步重新退回了第二避难所。

    她还有一条生路,就是杀回去,从仓库区域那条逃生通道离开,但是楚铭心和安葵在那边,他们显然没有多少火力了,她如果引着二度变异的虫群过去,万一楚铭心和安葵没有离开,三人就要死在一起了!

    “绝对不可以。”林月织摇摇头,小楚也好,她常开玩笑说的“小可爱”安葵也好,都是她珍视的弟弟和妹妹。

    虽然说起来很幼稚,但第三避难所对于她来说就是生命里第二个家,她发过誓,自己一定要守护好这里……

    所以。

    “都冲我来啊!”林月织高声尖吼着,为自己生命最后的搏杀壮胆,她没有时间去关门,也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多余的事情,只能集中在每一个反应,让自己能多活一秒就是一秒钟。

    老唐走了,小楚和安葵也许也安全离开了,她了解小楚,那孩子如果安全护送安葵撤退,绝对会再回来看他们有没有成功离开的……

    只要支撑到楚铭心回来就好……

    林月织只能用这个念头支撑着自己,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起一句讽刺的话语:

    但是啊,你也曾经以为你很了解老唐,不是吗?

    他们都会抛下你的。

    到最后,你还是只能相信你自己。

    “啊啊啊——!”

    林月织嘶吼着,用电锯横切开三条变异甲虫生长出来的蝎尾,电锯也彻底哑火,变成毫无作用的钝器,她只能将它狠狠砸向虫群,自己一路狂奔,找到一处带门锁的房间躲进去。

    “砰。”

    林月织用力甩上门,竭尽全力将周围的重物堆积到门边,她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用后背抵着那些重物,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抽泣起来。

    她扯掉面具,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感觉自己被猛地撞了一下。

    是虫群在撞击脆弱的门扉,咚、咚、咚,每一下撞击都如同雷鸣响彻,震撼整座狭小的密室。

    林月织已经无处可逃了,和十年前一样,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阵地,也将被这群恶心、该死的变异种入侵,然后,彻底毁灭。

    十年前。

    雷雨之夜。

    十五岁的林月织蜷缩在床上,丝绸质地的床单凉滑如水,但被她搅得一团乱糟糟的,变得毫无舒适感。

    她用枕头捂着耳朵,战栗地煎熬着,她害怕打雷,以往她都是和妈妈睡在一起度过电闪雷鸣的夜晚,或者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和家人们说笑玩乐,她的奶奶会伴随着雷声弹奏《海上钢琴家》里的乐曲,营造出一种他们在海上漂泊的浪漫氛围。

    但今昔不同往日。

    林月织最喜欢的客厅已经变成人间地狱,那里住满了难民,父母全都在医院加班加点的工作,奶奶也忙于照料那些生病的人,他们像是可怕的蝗虫一样涌进来,吃光了林家所有的食物,又将那些昂贵的毯子、衣物垫在身下当作被褥。

    林月织生命的前十五年过着人人称羡的生活,她出生富庶,有着她深爱且为之骄傲的家族,但这样的家族,在莫名的灾难面前也坚守着他们高尚的情操,敞开私立医院的大门接收那些患上诡异病变的患者,甚至敞开自己家别墅的大门,迎入那些家破人亡的难民。

    灾难开始不过半年而已,江城的秩序却彻底崩毁,得病的人和动物如同丧尸般攻击撕咬人类,与外界的通讯中断,导致人们终日活在惶恐之中。

    “轰隆隆!”

    又是一声惊雷。

    林月织再也受不了了,她裹着薄毯,踩着拖鞋小心翼翼推开门,和想象中一样,客厅的灯还亮着,沙发等家具早就挪开,地上铺满各种颜色的大通铺。

    拖家带口的难民在里面或是围成一团聊天,或是蜷成虾米一样地躲在角落睡觉。

    嗡嗡的声音吵得她头疼,她向来娇生惯养,略带点洁癖,根本忍不了这些脏兮兮的人在自己家里躺着。

    说实话,她完全无法理解自己那群“无私伟大”的家人,为什么要接纳这群非亲非故的人?

    他们又脏又穷还没有一点素质,林月织不止一次目睹不同的中年男人往他们家的盆栽里面吐痰,太恶心了,她当时就想过去叫那个男人滚出去,但她的奶奶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现在大家都很困难,月月,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能和你一样接受同样的教育的。”她的奶奶明明也是大小姐出身来着,有着一双顶级钢琴家的手,这些天竟然也在厨房帮着做大锅饭,每天操劳着各种储备情况,“我们做人不可以太自私,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渡过难关啊。”

    林月织完全不想忍:“自私一点又有什么错?他们的死活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无关紧要的人去死就好了啊。

    林月织的想法非常简单,假如没有接收这些难民,父母也不用去医院帮忙治疗,他们一家人完全可以在这场灾难面前像往日一舒服地过日子。

    而不像现在这样,被这种野狗一样的混蛋在自己的地盘拉屎拉尿。

    她的房间是最后的净土,在她的再三抗议下,只有她的房间保持原样,就连奶奶都被迫和父母、管家合住一间主卧,把位子腾出来给一些病患还有哺乳期的女性。

    林月织在走廊上踱步,那些人还算是知趣,看到林家大小姐火辣暴躁的眼神知道退避三尺,她看见不知道谁家的熊孩子在好奇地摸客厅那台施坦威钢琴,立刻咚咚咚地跑下楼梯,猛然合上钢琴盖,也不顾会不会夹到那孩子的手指,只顾着凶巴巴地吼道:

    “谁准你碰这个了?走开点!”

    那孩子显然被吓到了,又显然是被妈妈嘱咐过不能在这里哭鼻子,眼泪委屈地在眼眶里打转,害怕地握着自己的手指后退到母亲怀里。

    寄人篱下的母亲自然是小心翼翼地赔不是,林月织却只是不屑地冷笑一声,接着转身上楼。

    她还有句尖酸刻薄的话没有说出口:你们身上的味道真难闻,不如趁着下雨出去洗干净吧。

    发了一通火后,林月织的心情舒畅了不少,但回到房间,让她的怒火骤然翻倍——

    她私用的洗手间竟然被打开了,厕所里还站着两个男人,他们大概是憋坏了,然后大厅的厕所又在排长队,溜到她房间来上厕所了!

    “你们……!”

    林月织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他们都在哆嗦着。

    空气里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漂浮着浓郁的腥臊味道,恶心得她当场就要吐出来了。

    那蠢笨的男人被她吓了一跳,尿液一抖,竟然在洁白无暇的马桶圈上留下一排澄黄尿液,林月织目睹这一幕,震惊地捂着嘴后退两步,眼神恨不得当场掐死对方!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小妹妹,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他们也吓了一跳,匆忙扯着纸巾擦拭弄脏的厕所,“我们这就帮你收拾干净,你别哭啊!”

    “滚啊!”林月织突然炸起,冲过去对着他们拳打脚踢,“滚出去,出去!”

    男人们落荒而逃,林月织看着满地的纸团,镜子里满面泪痕的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简直是全世界最悲惨的小女孩。

    她狠狠摔上门,发誓没有扫干净十遍以上自己绝对不用,郁闷地趴在床上,竟然气到累睡着了。

    “轰!”

    又是一声炸雷,将她从梦里惊醒。

    林月织记得自己刚刚还在跟家人们抗议,如果不把这群难民赶走她就要绝食到死,奶奶立刻心疼地抱紧她表示难民什么的都走开,她只疼自己的宝贝孙女。

    结果美梦瞬间被炸雷破灭。

    她郁闷地揉揉眼睛,发现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瓢泼大雨拍打着玻璃窗,像是冰雹一般凶猛可怕。

    林月织按下床头灯,毫无反应。

    “啊?停电了吗?”

    最近电力不稳是常态,但她很少晚上醒来,也就自然很少遇到这种一片漆黑的情况。

    她摸索着打开抽屉,记得里面放着备用的手电筒,果然,从里面翻出一个袖珍小手电。

    今晚不知道爸妈回来没有,林月织决定先去主卧看看,就算没回,她也要把那些陌生男人偷用她厕所的情况找奶奶告状。

    然而,刚打开门,林月织就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最明显是空气。

    很沉重,很黏腻,漂浮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知道那是什么,是血的气味。

    雨声哗哗淹没着周遭一切的声音,林月织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手电筒的光聚焦在脚下——

    雪白的羊毛地毯已经被鲜血浸染,那血液是流动着的,可见数量之多,竟然涌过长毛地毯,淹没到她的拖鞋下。

    “怎么会……”

    林月织觉得自己陷入了噩梦,狠狠掐了大腿一把,但痛楚清晰,眼前的场景毫无变化。

    是真的。

    她没有在做梦!

    林月织害怕极了,完全不敢彻底推开门,她本能地合上门,反锁好,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才再次推开门,这一次,她只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手电筒的白光刺破黑暗,照出了一只穿着皮鞋的脚。

    “爸爸……?”

    林月织颤了一下,认出来那只脚,手电筒的光柱缓缓上移,那无疑是她父亲外出工作时穿的衣服,那件衬衫还是林月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但是……

    那不是属于父亲的脸。

    那甚至根本就不是人类的面孔!

    像是一团人肉糅合成的漩涡,中间镶嵌着一张巨大的嘴巴,里面的利齿血淋淋的,似乎还残留着几缕肉渣。

    “……!”

    林月织在害怕至极的时候是叫不出声的,她离开拉着门想要关上,但是,那变异怪物根本没有痛觉,硕大的头部被门狠狠夹住也一声不吭,一下、两下……林月织反复试图关上门,却根本没有用,最终,门被那怪物粗暴地一把扯开。

    要死了。

    林月织吓得动弹不得,闭上眼在地上缩成一团。

    她在抽噎着哭泣,哆嗦着喊着救命,那变异怪物似乎在审视着她,一动不动。

    林月织意识到了这一点,缓缓睁开眼,腿脚发软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狼狈地从那怪物脚边爬出去,结果刚爬出两步,就被怪物攥着脚踝扯了回去。

    “不要……”林月织扒住门框,又害怕又心碎,“爸爸,是你吗?你说话啊,我是月织……是你的女儿啊!”

    她不敢相信,救死扶伤的父亲会变成眼前这样食人的怪物,她挣扎着,娇贵纤细的手指在门上扣出血痕。

    “不,别吃我!救命!救命啊!”

    林月织终于可以喊出声了,但是根本没有人回应,手电筒滚落在地上,远远地照出客厅里的惨状。

    大门敞开,从外面涌入的变异怪物早就将下面的难民瓜分蚕食,不仅有变异的人类,还有变异的各种生物……

    “妈妈呢?妈妈……奶奶……”

    林月织呼喊着家人,仿佛在响应她的呼唤,主卧的房门打开了,她浑身是血的母亲从里面爬了出来,嘴里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我们尽力了……这是变异,我们无法阻止……”

    “月月,你要活下去,逃的越远越好……”

    “江城已经守不住了,留下了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谁也救不了我们……”

    她边说边呕出鲜血,纤细修长的脖颈间悬挂的十字架被黑血染透,她竟然是自己吐了满身的血液,极为凄惨可怕。

    林月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鼓起勇气一脚踹开她变异的父亲,跌跌撞撞地往楼梯下跑,她身上新鲜的血肉,将黑暗中的怪物全部吸引而来,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跑,凭借本能躲闪飞扑而来的异种。

    “为什么是我们家……”

    “为什么是我们承受这一切……”

    她好恨这些怪物,好恨这场灾难,但她是受害者也是弱者,除了哭泣和怒吼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她冲进雨里,身后还跟着几只外貌各异的变异种,漆黑的暴雨之中,她什么也看不清,滚落在自家的花园中,被冰冷的雨水浇湿,浑身冷得发抖。

    林月织突然很想干脆死在这里算了,但是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她那些“无私又伟大”的家人,不就是白白牺牲了吗?

    最起码要有人记得他们做过什么,要知道他们是为谁而死的啊!

    林月织想到这一点,求生欲突然爆棚,开始从布满荆棘的花坛里往外爬。

    雨水遮盖住声音、气息和视觉,她幸运地躲过了那些怪物的追踪,但她的体力有限,那些变异种还在她周围如猎犬一般徘徊。

    等到雨停,林月织就会被它们冲上来分食。

    她闭上眼,平生第一次开始祈祷,无论是谁,是哪位神明,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暴烈的引擎声刺破雨幕,从远处穿透而来。

    林月织猛地睁开双眼,发现两辆漆黑又拉风的机车停在她家门口。

    男人的声音:“哇,里面看起来很不妙啊。”

    回应他的是一名女性,声音干脆悦耳:“要去看看吗?说不定有幸存者。”

    “就算没有,也不可能放任这些东西到处晃悠吧,亲爱的。”

    那男人下了车,从身后端起一把□□,径直走过花坛,直接一枪轰碎了围在林月织周围的变异种。

    他浑身包裹住漆黑的骑手装里,头戴黑色的头盔,只是侧目画着一颗金黄灿烂的向日葵,看起来颇有点格格不入。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懒散又具有亲和力,仿佛杀死眼前的怪物是家常便饭:“哟,漂亮的小姑娘,你也喜欢淋雨吗?”

    他一把将林月织从花坛里拉出来,臂膀强劲有力,是战士的体格。

    “别害怕,这场雨很快就会停下来的。”

    ——那是,林月织人生第一次被陌生人救赎。

    也是她第一次,与安葵的父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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