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一滴血
口哨声透过面罩传出，清脆如鸟啼的声音被筛过一道，像是诡异的风声刮过寂静的仓库通道。
卵生怪物立刻将头旋转180°，隐约能听见它骨骼转动时咯咯的声音，瘦长畸形的手臂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曲折着，苍白滑腻的皮肤下缓慢鼓起肌肉的经络，身体爬伏下去——
显而易见，这家伙在蓄力，准备开始猎杀！
安葵没有背离它逃跑，而是紧盯着它的动作，缓慢地后退，足尖先着地，几乎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
面对野兽时将后背暴露出来是必死无疑的，人类在速度和力量上都敌不过这种怪物，她只能赌上自己瞬间的反应力，将它引到对自己有利的位置。
系统：【它已经锁定你了，统御者】
系统：【趁现在使用‘那个召唤物’保护自己吧，除此以外，你已经没有生路了】
在神经极度紧绷的状态下，系统的声音仿佛惊雷乍起，刺得安葵一后背冷汗，她捏紧手中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仅有一份的召唤材料。
她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在内心狠狠谴责道：
拜托你现在能不能开启静音模式！
如果可以安葵现在就想愤怒地在所有社交平台上发布话题：
为什么系统总是在我干大事的时候打问号？
系统可怜巴巴地收声，安葵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卵生怪物的姿势，像是在安抚系统，又像是在鼓舞自己，在心中默念道：
我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下一秒，怪物纵身跃起，如同白鲨从海面跃出，破空而来，落地瞬间手臂狠狠砸击地面，将水泥地板直接砸出凹陷的裂痕，仿佛冰裂。
一切发生在距离安葵不足五米的位置，她如果被那一击命中，恐怕已经被生生折断。
怪物没有摸到血肉之躯异常暴躁懊恼，喉咙间发出不明的咕哝声，臂展极长的六只手臂开始四处横扫着前进。
“……”
怪物手臂带起的风声都已经近在咫尺，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此刻都会忍不住要拔腿狂奔，安葵也不能免俗——
她的本能在告诉她该逃跑了，心跳速度飙升到呼吸都觉得困难，浑身都是冷汗，但大脑死死按住她，让她像是一棵树一样站在原地。
屏住呼吸。
停止动作。
无眼的怪物已经距离她不足一米，下一次挥动手臂就能直接将她横扫到墙上，但此刻如果动了哪怕一下，它就能瞬间将自己压在身下撕碎。
但是……
如同被防护服化作的雕塑寂静定身，安葵悄无声息地转动眼珠，用余光瞥着身后不远处散落一地的被褥棉衣。
这个距离应该已经足够了，时间上也恰到好处，她没有准备预备方案，赌上全部就是为了这一瞬间：
“嘶！”
变异甲虫的鸣叫像是破损管道喷出气体一般，本身不算刺耳的声音，在此刻的绝对寂静中无异于轮渡鸣笛。
可怜的变异甲虫好不容易挣脱压在身上的层层被褥爬出来，发出自由的叫声，结果立刻就被新生的卵生怪物锁定。
“嘿……”
那怪物仿佛低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如成年男性，那种如白色胶体捏成的平滑脸部，猩红的裂口缓慢朝两侧拉开，露出一个让人胆寒的微笑。
安葵莫名其妙地脑子里蹦出四个字：找、到、你、了~
语调还带着变态的愉悦……
变异甲虫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份危机，新生的怪物不属于它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天敌，基因和变异都不曾给它这种“经验”，它还在原地磨蹭着触足，坚硬的外壳刮搔着水泥地面，呲啦呲啦的声音对于卵生怪物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
安葵目睹着那怪物长管般的舌头从蜷曲状态慢慢捋直，从里面滴落出滚烫的酸液，不过一个心跳的节拍后，它从原地拔起，径直扑向那只倒大霉的甲虫。
一直覆盖在心间的压迫感骤然消失，她顿时长出一口气，浑身还是绷紧的，再度蹑手蹑脚地绕到怪物的后方。
沉浸在初次猎杀中的怪物显然毫无察觉，甲虫濒死前的扑腾、振动翅膀的声音盖过了安葵约等于无的脚步声。
第一次，安葵感谢自己这幅全新的肉身是如此的轻巧。
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变异甲虫厚实的外壳非常抗揍，以至于怪物一巴掌拍下去还不足以将它直接打爆，于是变异甲虫试图跑路，但刚窜出去不到一米就被黏上去，接着又是一脚踩下去。
“噗……”
安葵好像听到了变异甲虫爆浆的声音。
奄奄一息的甲虫外壳碎裂，满地都是它体内迸出的绿白交织的□□，安葵趁势踩上那堆被褥，让棉絮压住自己大动作带来的声音。
怪物又一次发出嘿嘿的低笑，它快乐地用双手捏住那只破碎的甲虫，高高举起，宛如《狮子王》里面的长老举起小辛巴……
然后，甲虫辛巴被卵生怪物单手桃进腹部的裂口，掏出里面的脏器，接着拉扯着两端，一分为二！
它全程带着那种迷幻的微笑，蹲伏在地上，右手拎起一块甲虫的碎尸，用手感受了一番那种硬度，然后果断选择扔回地面，开始对着变异甲虫的碎块喷出酸液。
安葵心里默念：对，就是这样，做得好！
一切如她所料，这怪物没有牙齿，如果想要吞咽像变异甲虫这样带有外壳的坚硬生物，就必须用酸液去溶解软化，把它们化成一滩血水肉泥，再用食管吸食进去。
事到如今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刀尖起舞命悬一线的玩法，淡定地站在卵生怪物面前观察着它的进食方式：
等到溶解的差不多了，卵生怪物就会低头吸吮那还冒着热气和泡泡的混合液。
安葵垂眸屏息，眼神迅速扫过每一处细节，将所有得到的信息收入脑中，补全她的计划。
她向来不缺乏想象力和胆量，更多的情报只是在加固她的信心，一切都和她猜想的差不多——
卵生怪物的酸液不是长时间腐蚀的，而是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变成致命的王水，而里面的腐蚀化合物在作用后也会失去效力，怪物会聆听酸液消失后那种嘶声变化，才会开始进食。
那么，她的计划成功率已经来到了60，剩下的40，要赌在她自己身上。
系统一直沉默，周围也没有其他同伴，她像是回到了擂台上，孤立无援，血战到底。
而这，正是她最擅长的东西。
安葵缓缓蹲下身，将手伸出去拉住被褥一角，用巧劲一扯，那边堆积码好的被褥衣服轰然落地，成功惊扰到了那只卵生怪物，它停止进食，晃动着头部捕捉声音来源，机警地跳到倒塌的被褥中间四处翻找。
卵生怪物自己制造出来的噪音足以盖过安葵接下来的动作，她迅速打开小袋子，将里面的召唤材料一股脑儿地倒入那滩甲虫融化而成的不明液体之中！
消音多时的系统再也忍不住了：
【你再做什么？请立刻停下！】
【统御者，你的生命至关重要，你不可以……】
安葵强硬打断：不，我可以。
系统：【请放弃这场无谓的战斗，你毫无胜算】
安葵无声地勾起嘴角，心里默默道：是么？那就用我的眼睛好好见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系统大概是认为她疯了，已经无可救药，再度彻底失去声音。
一通翻找后，卵生怪物似乎有所察觉，弹跳着跑了回来，没有五官、宛如鸡蛋般光滑的圆圆脑袋在安葵的脖颈旁转动。
它不是白痴，异常的声音发动几次，卵生怪物知道有人在“耍”自己。
安葵闭上双眼，极力按耐住想要吞咽口水的冲动，她总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无比响亮，仿佛是安在胸膛的一颗炸弹，正在吸引怪物的注意。
好在似乎食物对它的吸引力更胜一筹，在反复听测毫无结果后，卵生怪物又摸索着回到了原点。
没有嗅觉的它，无法闻出那滩液体里混入了新的材料，继续大快朵颐，暴风吸入。
安葵松了一口气，一直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她紧盯着怪物将全部的液体都吸入身体后，半秒也没有停滞，就在同一瞬间再度呼出系统：
“召唤【塔式琥珀】！”
系统：【？？？】
安葵：“快啊！”
系统：【材料已检测完成，现在为您召唤，塔式琥珀】
三米高的巨大琥珀内部中空，如果将召唤材料洒在周围，那么将会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保护外壳，一直以来，所有的统御者都是将它作为保护罩来使用，只有一次，有人曾经将它用作牢笼束缚敌人。
但是……
从来没有人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巨大的琥珀在卵生怪物的体内直接生成，来自异次元的巨物瞬间从内部撑爆怪物的身体，它外面的皮肤再怎么柔韧、无法摧毁，内部柔软的脏器和轻巧的骨骼，在【塔式琥珀】被召唤的那一刹那都成了破碎一地的零件！
像是爆发了一场带酸的血雨，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砰”的一声，眼前那只可怕的怪物就被从里到外彻底摧毁，它的肢体如同被生生扯下的青蛙腿般，破碎地散乱在地上，还在挣扎抽动着。
滚烫的暗红色血液喷洒了安葵一身，如同cult片一般的血浆飙射，让她浑身裹满腥臭血液，防护服和面罩都发出滋滋声响，带着腐蚀性的怪物血液，正在溶解她身上的衣服。
如果她刚才没有穿防护服的话，此时此刻已经被全身毁容，怕是要跟这怪物同归于尽了。
安葵潇洒地扯下面罩，甩了甩被汗水濡湿的短发，轻声对系统说道：“说了吧，死的人不会是我。”
晶莹剔透的【塔式琥珀】静默伫立在原地，上面还流淌着残留的血液，缓缓淌下时，在琥珀外表熔出奇异的花纹，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安葵三两下扯开不断腐蚀的防护服，扔到一边，面无表情地走到卵生怪物的尸体边，抬脚狠狠踩爆它的头部：
“永别了。”
咔嚓。
怪物的骨骼意外的脆弱。
心脏、头部，全部被破坏掉后，安葵才确信这东西的死亡，长舒一口气后，瘫在地上休息。
系统：【你……】
安葵：“我？”
系统：【是从一开始就想好这么做了吗？】
安葵笑了一下：“不然呢，我等死吗？”
她得意地抿了抿唇，小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的宿主刚才特别帅气？”
系统：【你似乎没有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这种操作非常危险，希望你下次不要再做了】
安葵：“……”
她嘁了声，懒得跟这个老妈子一样的系统斤斤计较，休息够了之后，起身去翻找可以更换的衣物，她可不能毫无防护地离开避难所，那下一个变异的，就是她自己了。
楚铭心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捂着侧腹被撞断的肋骨，抬手射出最后一发子弹。
枪口喷出的赤色火焰击退了围上来的虫群，它们绝望地想要爬上高台，却被楚铭心或是用脚踹下去，或是将黑弩当成近战武器直接击退。
他冷笑着看着漆黑的虫群如同退潮般溶解在他亲手炮制的地狱之中，他战斗向来是不留退路的，按照林月织的话来形容就是他“相当不要命”。
十分钟前，楚铭心关上那扇门，独自作为诱饵引诱虫群来到了核心区，然后他爬上高台，用黑弩射出带有弧度的银刃，将满地的巨卵尽数切开。
里面流淌出来的滚烫酸液，将地面化作火山喷发后的熔岩，那些变异甲虫根本在里面迅速被溶解，试图爬上来的每一只，都被楚铭心一枪射爆，或者直接扫下去。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弹夹，自嘲般地笑了笑，将枪塞回武器带上。
“可惜，本来最后一发是本来要留给自己的。”
楚铭心已经彻底弹尽粮绝，但是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虫群朝他扑来，地上的酸液已经被“中和”了大半，满地都是溶解的虫足和破碎的黑色甲壳，看起来恶心极了。
但是时间上已经足够了。
楚铭心索性盘膝坐下，目光注视着黑压压的变异甲虫大军，像是一朵巨大的乌云朝自己倾轧而来。
地上的酸液越来越少，当第一只甲虫越过那条尸体堆积成的界限，楚铭心明白自己的使命就到此为止了。
他想，那个小废物应该已经爬出去了吧，他没有愧对于焱交给他的任务，也没有辜负临走前自己对姜薇许下的诺言。
只是……
疲惫感和疼痛感让他太阳穴阵阵发疼，他觉得舌尖泛起苦杏仁一般的古怪滋味，他双眼模糊，反应也变得迟缓，而这并非最近才有的症状。
楚铭心一直觉得自己会死在壮烈的战斗里，但最近很多时候，他都有一种自己可能会睡一觉后就再也醒不来的预感。
他头痛，想吐，经常会出现视线摇晃和四肢乏力的症状，可他逞强，谁也没有说过，只是让自己活在日渐加重的恐惧之中。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他痛恨这一点，也绝不想接受——
楚铭心不想，也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成为累赘。
但是他真的好累啊，他从十七岁开始破格加入拾荒者，展现出战斗天赋之后就一直作为于焱的左膀右臂活动着。
于焱是队长，肩负着指挥官的指责，他不能冒险，所以很多时候最危险的活儿都是由最年少的楚铭心去做的。
再回想一下，他已经快有大半年没有安心睡个好觉过了，他的焦虑和恐惧，让他自己每晚都在噩梦中惊醒，无法安眠。
楚铭心放下黑弩，静静地靠着墙坐着，注视着第一只爬到他眼前的变异甲虫：
那东西样貌并不丑陋，也许被它杀死，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靠！”
但当他回过神时，他的身体已经自动作出反应，将变异甲虫一脚踹翻在地上。
他还不想死。
不管大脑怎么欺骗自己，他的本能的确在嘶吼着：现在还不是等死的时候！
楚铭心喘息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扶着墙面往里撤退，他已经没有武器再战斗下去了，现在仅存的两个出口，距离他也有千里之遥。
他脑子里掠过一个疯狂的想法：
干脆把这里给炸了吧。
让整个该死的第二避难所和这群臭虫子为自己陪葬！
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再度铺天盖地而来，肾上腺素褪去后，楚铭心的身体已经负荷到达极限，他脚步发软，浑身都是冷汗，几乎是滑下了高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后，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楚铭心边走边将所有能移动的东西往后扔，试图阻挡虫群淹没自己的速度，他不了解地形，只是草草记得控制间和能源舱有相连接的通道。
他乱糟糟地想着：也不知道老唐他们逃出去没有……那个小废物估计已经给于队发信号了吧，她真是，什么都不会，唯独运气好的很。
不过也好，他想，她倒霉了这么久，也该转运了，把厄运放在我这种人身上才算合理。
因为——
他是绝对不会屈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