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爆裂
姜薇去通知观看电影的人迅速回到各自的帐篷待命,老李则是留在储水区做紧急处理,楚铭心带着安葵前往避难所正门。
突如其来的混乱将维持两周的虚假平和打破,眼前一排排全副武装的拾荒者让安葵心跳骤然加速。
“那个人呢?”
一路小跑过来的安葵喘息着发问,眼前的拾荒者个个身材高大,面罩又让他们显得冰冷又陌生,那种俯视的眼神莫名让她感觉到一种麻木的情绪。
不安,紧张,惶恐。
这种情绪在所难免,他们手持枪械,五官被掩盖在呼吸面罩下,深褐色的防护服上别着的对讲机发出混沌的杂音,除此以外是让人焦躁的寂静。
“大门怎么还没打开?”
高达五米的沉重铁闸门是避难所对外最坚固的防线,但同样的防御另一个避难所也应该拥有……
怎么会突然就被摧毁了?
“外门已经打开了。”回答她的是于焱,他从阴影中走出来,包裹在防护服内的身躯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健壮,“她正在爬进来。”
爬?!
“……”怒气梗在安葵的喉头,“这叫什么话……你们……”
她一把夺过于焱手中的监控屏,单薄的平板上显示着消毒区域的情况。
为了保证不把被污染的辐射微尘带入避难所,避难所的大门采用了内外双重门的结构,之间存在一个约十平方米的消毒区域,会在那里对拾荒者和携带品进行彻底的清洁。
此刻避难所外正值夜晚,装在消毒区的摄像头只有简易的夜视功能,幽绿粗糙的屏幕里,安葵能看见那名呼救的幸存者用一只胳膊在地面艰难地爬行。
她也穿着防护服,但是隐约可以看见地上蜿蜒的血迹,如同死神烙下的漆印。
安葵知道这是必要的保证,想必其他人的心情也不会有多好受,她慢慢吐出一口气调整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可怜人将最后一点身体吃力地挪了进来。
同样紧盯屏幕的于焱立刻打出手势,在门口待命的拾荒者迅速转动开关,将外门关闭,另一人则是按下按钮,启动消杀程序。
水雾暂时遮蔽住了视线,安葵觉得口干舌燥,急切地看着那扇坚不可摧的铁闸门——原本是带给她安全感的事物,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一道碍事的阻隔。
一个快要咽气的人就在门后,但她除了等待以外无能为力。
“对了,粘合剂……”虽然不清楚那个人的伤势情况,但【粘合蜗牛】分泌的液体可以加速细胞修复,总归是有帮助的。
有人从后面搂住她的肩膀,小声说道:“于队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你别慌,我们不是第一次处理伤员。”
安葵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听到声音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昨晚还跟她一起泡澡的林月织。
她想起来,在氤氲的水汽里,林月织年轻的躯体上满是被防护服绑带勒出来的淤青,腹部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那个只比安葵大四岁的女孩子还感慨:要是早点有那只蜗牛出现,或许那里也不会留下伤疤。
“现在这个看起来也很像是勋章不是吗?”林月织那时笑着摸了摸缝合后狰狞的痕迹,“真是九死一生啊,最庆幸的是没有感染,否则我可能没法享受到这么舒服的热水浴了。”
按在安葵肩膀上的手骤然收紧,她也抬起头,沉重的金属翁鸣声中,内门在缓缓抬高。
刺鼻的白色水汽从渐开的缝隙中倾泻而出,拾荒者们默契地分列两队,交错着举起武器和照明设备。
“会没事的。”林月织轻轻拍了拍安葵的背,拉紧脸上的面罩,走到原来的位置继续警戒。
安葵的不安感稍微降下去一点,却又被另一个声音拔起。
楚铭心靠在栏杆上,冷冷地瞅着内门之外的黑暗,低声道:“劝你别进去凑热闹,看到会做噩梦的东西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看着姿态放松,但安葵注意到他的右手正死死扣在腰带间的武器上。
“会做噩梦的东西今天我已经看过不少了。”安葵回敬道,“再说了,这里的每一天不都是该死的噩梦吗?”
她还没有天真到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以为这不是末日时代了。
安葵跟在队伍的最后进去,没人阻止她,现在除了于焱之外拾荒者里没有人有她那样高的权限,也可能是因为她穿着防护服,其他人神经紧绷的情况下根本没注意她是谁。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她用余光瞥见是楚铭心给武器上膛,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紧随而来。
七八道光柱照在那名求救的女性身上。
她穿着的防护服收紧到位,想必也是拾荒者出身,黑发散乱在脑后,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于焱单膝跪地,肩膀后是两名拾荒者架起的漆黑枪口,他准备伸手扶起求救者,但是对方闪电般地伸出手,死死地掐紧他的小臂。
她猛然抬头,面对刺目的强光却丝毫没有眨眼,瞪大的双眼中瞳孔收缩,恍若只有眼白般骇人。
“咳……它们,进来了……”她像是被喉咙间的鲜血呛住,用气声断断续续道,“我尽力了……但是,没办法……”
“它们指的是什么?”于焱追问,感觉对方的力气大到要粉碎他的骨头,他闷哼一声,试图让她放松,但发现求救者的另一只手在腰间不安地摸索着。
“……呜,我好痛……”她突然哭泣起来,“我要死了……防护服,没用了……”
她绝望地抽出腰间的枪:“没子弹了……它们,会开门……太多了,太多了,根本杀不完……”
求救者拔出枪的瞬间,安葵感觉到周围空气一滞,所有枪口同时瞄准了那女人的头部。
距离最近的于焱反而最冷静。
他缓缓解除求救者的武装,拨开她胸前不断涌血的裂口,沉声道:“贯穿伤,防护服破损了。”
一种冰冷的绝望感在消毒区内蔓延开,一时间静得只能听到求救者带着哭腔的沉重呼吸。
女人还维持着握枪的手势,头部却开始不受控制地转动起来,动作诡异如猫头鹰转头的姿势,隐约能听见骨骼嘎嘎作响的声音。
于焱握着女人的武器慢慢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两枚子弹装填进去。
求救者艰难地爬起身,依靠在外门上,努力地摘下了防护面罩,放在没被血染脏的地面推开。
她无声地张开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两声枪响。
带着消音管的枪射出的子弹爆鸣声沉闷,安葵没有眨眼,屏住呼吸看着子弹近距离迸裂出的血花,猩红的浆液涂满金属大门,第二枪打爆了求救者的心脏,避免死者变异后的反扑。
于焱捡起求救者扔下了完好无损的防护面罩,又撕下了防护服内侧的贴牌紧握在手心里。
他低着头转身离开,拾荒者小队分出两人开始做尸体的处理。
污染者不会有葬礼,无论她是不是拼上性命送出警告的英雄,她最后也只能在一把火中成为四散在末日的尘埃。
拾荒者逐一散去,安葵也恍惚地回到避难所内,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放那名求救者的死亡瞬间。
她以往经历的死亡不过是缓慢变平的心电图、葬礼上的沉默和电子游戏里麻木的杀戮,竞技台上的搏杀也不会真的变成没有明天的死亡,但是当一个活生生的人真的死在眼前,就像是熟透的西瓜一样破碎成一地鲜红浆液,那种荒谬的脆弱,让安葵一时无法思考。
她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害怕,但那种无法描绘的情绪……
“是不是觉得,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六味陈杂’?算了,反正就是心脏像是塞在喉咙眼一样难受,想要吐又想要哭甚至还有点想笑。”楚铭心摘下面罩,大口吐出一口气,“哈,就跟要疯了一样。”
安葵没空纠正末日后文盲的用词:“……差不多,倒是没有想笑,也不至于想哭。”
人类果然奇怪,电影里虚假的剧情会让她潸然泪下,活生生的陌生人死在眼前她却哭不出来。
“可以啊,小废物,我还以为你会尖叫着昏过去,或者干脆哭哭啼啼地吐一地。”楚铭心靠回栏杆上,脸色却意外的苍白,“我认识那个人,她防护服的右臂上有一个星星贴纸,是我贴上去的,在外面遇到她的时候,她拿一颗过期的糖跟我换的。”
“之后再也没见过了,虽然是最近的避难所,但拾荒者们的行动时间不同,区域也不一样。”
他轻笑了一声,额头前的碎发落下阴影,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有的时候我还蛮羡慕你们这群不用出去的寄生虫,啊,真是爽啊,安安全全地窝在避难所里面等着投喂,慢慢把资源耗光,也不用担心会突然死掉,只会嚷嚷着今天的压缩饼干有股霉味……所以我完全搞不懂你这个蠢货怎么会整天想着跑出去。”
“于焱第一天就告诉我如果他被感染了我该怎么做,先打爆他的脑袋,再在心脏补上一枪,对了,他是镜面人,真他妈搞笑,心脏的位置跟我们是反着的,他好像跟每一个拾荒者都强调了这一点,你说他是不是脑子跟你一样不正常?”
楚铭心碎碎念叨着,动作激烈地退膛,将枪插回武器带上。
“然后他第二次任务就当着我的面把带我的阿奇给杀了,第二枪……还要我来补上。”
“怎么说呢,你以为的末日,跟我经历的末日,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东西。”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安葵,像是终于发泄出压抑许久的情绪似的笑了一声,摘下安葵的面罩——
“欢迎来到我的日常,‘救世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