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将死之人
寂静的黑暗被几声压抑着的咳嗽声打破。
听得出来发出声音的人正拼命忍耐着，但还是止不住地从喉咙里抖出一连串激烈的碎咳。
仿佛连肺都要跟着咳出来般痛苦。
安葵睁开眼，从单薄的睡袋里爬出来，摸索着找到扁平的军用水壶摇了摇，还好，这两天的补给饮用水还剩一半，她轻轻拍了拍咳嗽的女人，轻声道：“喝点水会舒服些。”
“咳……不用。”女人哑着声音道，“就半夜这一阵子，睡着了就没事了，咳。”
安葵固执地将水壶凑到女人身边：“你前天就是半夜咳醒的，都喝了吧，明天晚上就有新补给了。”
“那你……”
“我不需要。”她安抚道，“明天就会有新补给的，妈妈。”
“……”
大概是因为真的很难受，女人也不再推辞，接过水壶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口，呼吸顺畅了许多。
安葵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有条件，安葵真希望可以给她喝上温热的蜂蜜水，或者来一碗热乎的冰糖炖雪梨——但在这个大灾变后的末日时代，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在这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少女身上苏醒的。
匮乏的生存资源、不见天日的地底避难所、乏味枯燥的生活……这就是安葵体验到的一切。
最糟糕的是，她现在的身体相当虚弱，安葵曾是世界级的自由搏击选手，单挑两个成年男性毫无压力，可现在的安葵，却只是个罹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十六岁少女。
苍白、瘦弱、无力……甚至有时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不止一次，她听到一些刻薄又现实的成年人在她背后低语：“这孩子可能活不到成年了，唉，姜薇也是可怜，辛苦拉扯她到这么大。”
姜薇就是她现在的“母亲”，也是安葵现在最在乎的人。
干涩的压缩饼干、满是锈味的地下饮用水和时不时出现的地底余震她都可以忍，但唯独忍受不了她的“母亲”为了生活物资被孢子粉尘侵蚀呼吸道，每天在剧烈咳嗽中无法入睡，第二天还要撑着羸弱的身体继续去蘑菇种植园劳作。
尽管才相处了不到三个月，可安葵第一次在她的身上体验到了来自母亲的关怀。
安葵刚在这个身体苏醒时，正发着致命的高烧，是姜薇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帮她擦汗，将药片碾碎了混在水里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甚至还用积攒了三年的金券去给安葵换营养针……
这都是安葵曾经没有体验过的温情，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父亲再娶后她更是家庭地位不如狗，小学后干脆就一直在外寄宿，食堂大妈都比她亲爹跟她更亲近。
安葵在擂台上所向披靡，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无坚不摧。
当她在擂台上被对手打到头晕目眩呕血，伤痕累累地回家后面对的却只是一片冰冷的空寂……她也会躲在被子里哭泣，也会悄悄渴望能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
她也当然清楚姜薇的这份母爱不是给自己的，但当身体里属于原主的生命力一点点消退，姜薇泪流满面地用力拥抱住自己时，她下定决定，要代替原来的安葵好好活下去，也要让她在这个世界的“妈妈”过上最好的生活。
可是——
哪有那么简单！
游戏里面点点鼠标就能生成兵营矿场钢铁厂，换做现实却难如登天，别说造出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了，就避难所中央的冷光灯，三个月里来十盏都灭了四盏。
就算是她这种体弱多病的小姑娘，每天也必须去后勤处进行工作，处理“拾荒者”捡来的物品、帮他们盥洗衣物。
“拾荒者”就是废土上的冒险家，通常只有机敏强壮的青年人才能当选。
他们会不定时穿上辐射防护服去地表寻找没有被污染的物资，也会帮科研人员搜集一些材料、放置实验品。
但再好的防护也抵不过辐射的穿透，就在上周，上一任拾荒者队长就因为脑瘤去世了，这种辐射造成的异变快而凶猛，且完全不可预测，有时，他们甚至会变成可怕的怪物……
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其他的拾荒者就不得不亲手开枪射杀曾经的伙伴了。
尽管凶险异常，避难所的年轻人们也还是想要成为他们——因为这是唯一一个离开这暗无天日的世界的机会。
安葵也不例外。
可谁会选择她呢？
一个瘦弱、寡言、还患有严重心脏病的小女孩。
每个月的“拾荒者”甄选都会带走一批被认为最有潜质的少年少女，安葵光是第一项体能考核就无法通过。
这幅孱弱的身体，跑上一百米就会浑身发虚，心脏跳得要从胸腔里挤出来一般剧痛，安葵勉强过继续坚持，结果就是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那次后，他们就永远拒绝了安葵参与考核。
后勤处里只剩下她一个年轻人，其余的都是行动不便的老人，所有人都戴着口罩，目光呆滞，戴着长及手肘的塑胶手套进行清理作业，像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流水线，贯穿了安葵在末日里灰暗的一生。
“安葵，你可以休息了。”
负责人掐表算着每个人的工作时间，每三小时休息一次，做满九小时后回家。
但女孩摇摇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我今天想早点回家。”
负责人挑挑眉，也没说什么，放任这古怪的女孩子一个人留在作业线上，他自己加入那些休息的人群中，开始享用不怎么美味的午餐。
这幅身体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饿得很慢了，毕竟代谢能力很差，安葵有时直到晚上才会有饥饿感，她动作麻利地分拣清理着眼前的杂物，与三个月前原身安葵慢悠悠的动作判若两人。
好在她本就不起眼，与其他人也不熟悉，所以没人发现这明显的变化。
“……？”
她皱着眉头拎起一个被鲜血染满的物件，是一个五边形的白色皮革手提包，外面画着一圈五芒星的图案，充满哥特式色彩，做工精美。
但它里里外外都被凝结的红褐色染透，触目惊心，隔着口罩都能闻到那股属于血浆的腥味，至于是这血液属于人类还是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恶心的东西也捡回来……”
肯定是个愚蠢的新人干的好事。
经常有刚刚加入拾荒者后非常亢奋的蠢货，将大背包里塞满一堆无用的垃圾带回来，当然，对于物资匮乏的避难所群众来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垃圾”，后勤处清拣出来的物品，最终都会被派上用场。
忍着恶心，安葵打开手提包，将里面的零碎物件倒出来：一个笔记本，几只水性笔，装订好的纸质文件，和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
文件上全是血，安葵只能模糊辨认出“实验”、“授权”、“危机”这几个词，而笔记本里的字迹更是花里胡哨，根本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最后，她选择打开那个木盒。
“！”
里面竟然是一颗形如眼珠的猩红宝石，在微弱的照明下，这颗宝石散发出如梦似幻的熠熠光彩。
安葵小心地拿起它，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灼烫从指尖传来，宛如烈火蔓延，她条件反射地扔掉宝石，发现右手塑胶手套上沾着同样的鲜红，还在不断扩大。
灼烫感随着红色不断增强，她赶紧摘除那支手套扔到地上，对着光源翻转右手查看伤势。
好在没有任何被烫伤的痕迹，但那股痛楚仍在隐隐发作。
她震惊地看着那颗宝石，耳边突然传来古怪的声音：
【碎片体征，灵肉再组，资格通过】
【生态评级，扫描中，结论为：末日浩劫，资格通过】
【灵感匹配度27，权限激活，当前等级为：level1】
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宇宙中心传来，飘渺而震撼，仿佛上万种声音混在一起发出的回响。
安葵：“……？”
是这个宝石在说话吗？！
安葵做出防御准备的姿态，缓缓靠近，但宝石没有发声器官也不是什么蓝牙音箱，怎么可能说话？
【统御者，请拾取契约之钥，完成融合】
安葵：“不管你是谁，在哪里说话，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人话？”
【……】
【……你好，我是为拯救濒临灭绝文明而来的万界通灵小助手】
【现在请你拾取那颗宝石，完成激活权限的最后步骤】
她松了口气：“原来是系统啊，我还以为是冤鬼索命呢。”
那没事了。
安葵握住那颗宝石，感觉到它丝滑地融入了自己的右手掌心，消失不见。
【恭喜你，统御者，你的预期生命还剩下345日15小时】
安葵：“……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因为距离此世界文明毁灭还剩下201日7小时，我们有充分的时间拯救世界】
“嗯，你倒是很热心啊，小助手。”安葵揉着自己的手掌，感觉不到任何异物在里面，“拯救世界的理想太远大了，我现在只想酣畅淋漓地打一场拳，然后一边喝冰可乐一边吃上一顿麻辣火锅。”
光速想想她就要流口水了，吃了三个月的压缩饼干，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那股油腻的渣滓味道。
“啊，我还想泡温泉，没有的话洗个热水澡也行，最好是泡泡浴。”
每周只有一次洗浴机会，还只有温凉的循环水用来擦拭身体，她实在是受够了。
“当然，如果这些都没有的话，那就麻烦你启动一下医疗能力，把我的心脏，还有……我妈的肺病给治好，拜托了。”
【……】
安葵再次沉默系统。
【我不是神仙教母系统，无法做到上述要求】
【我能做的只有为你打开召唤通道，去召唤来自异界的生灵】
【但，只要你能提供对应的媒介，就算是外域的神明，我也能让祂为你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