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故人相逢
“殿下,剩下的路就是内宫,是不许坐轿撵的。请殿下恕罪。”
呦呦应声,下了马车。
柔漪在呦呦侧边并行稍后半步,替她引路。
路有一丈半宽,中间半丈像是汉白玉石砌的地砖。
呦呦哪里踩过汉白玉的地砖,便稍稍挪过去。
脚踩了一下,却不是凉的,居然还稍稍是发热的?
便惊讶地问道柔漪。
“这是什么?”
柔漪一手掩着嘴,异常骄傲得意,满脸得瑟,有些目中无人。
“这是我们南息国历代君王都要铺陈的温玉道,因为南息邻海,湿冷潮气大。一入夜间,便是寒冷刺骨,这条道路就是这样用的。”
呦呦看了看天,今日天阴,没有太阳,确实有些开始起寒了……
这才刚入申时!
这她没带衣裳怎么办……南息怕是要故意不给了,逼着她要了……
她脚踩在这暖玉道上,直觉脚下涌入一阵温和暖意,通体都暖和起来,不躁。
真是好路。
在柔漪的带领下,她看了看南息的内宫,座座高低不同白色的琼楼玉宇,宛若仙境一般。
遥遥望去,还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海,广袤无垠,与天相接。
呦呦走在廊下,亭阁里,只见翠碧的树木依着白墙而立,扶风一吹,皆轻摇曼姿。
柔漪指着路,在要上天梯之时,柔漪清莞地道。
“殿下,小心脚下。”
梯子不陡,平缓,抬头看见的还是梯子。
柔漪又道。
“殿下莫急,这十二道阶梯,为一缓步台,一共九个缓步台,便到了九方宫。”
呦呦点点头。
这点不在话下,她天天翻墙爬树的还没个楼梯累?
向笙将手伸过来,示意呦呦搭着他,好给她助力。
呦呦两眼一翻,扇开他的手。
此时身后有人跟上,动作还颇大。
呦呦回头,好巧不巧,居然是看见了两个熟人。
只是其中有一个……还是老熟人!
呦呦突然瞳孔似刀,直射出去。
整个人都不太对,熊熊怒意直翻,嘴角抿着绷直,额角也带着青筋。
向笙和柔漪以为是看到了蒋温,才这样的。
但是只有水含,整个人愣在原地,张着口却不能言,瞪大了眼睛,手无意识的缓缓抬起。
“他……”
呦呦率先厉声,朝着水含沉着嗓音:“闭嘴。”
水含立马神志清醒。
那是谁,背着蒋温的白衣公子是谁,是江木!
那个已经烧焦成碳,死了一年多的江木……
她惊讶不已。
便愣愣的看着呦呦。
呦呦之前视他为亲人,至少比之陛下和曲贵妃,他更亲。
呦呦在他死的那日虽未直白白伤感,但是,她是切身的体会到她的绝望。
不哭,不闹,还理智清醒的要去判断是否为江木,确定他的死活。
而他,此刻却是这样的出现在呦呦面前。
呦呦整个人神情已然是不对,却没有发作。
安安静静的怒视着他,以一副娴静的姿态对着江木。
江木被人骑在身下,额上布满了汗水,发丝凌乱的在耳边湿答答垂着。
脸色有些不好,嘴唇泛白。
呦呦心道:哼,居然混成这样。
眼神一掩,晦暗的颜色流转一道,带着嗤笑,不屑,和杀人的锋利目光。
当然,那个白衣少年,玉带锦袍,却要背着自己大哥的儿子,自己的侄子去九方宫入席。
他也是一万个没想到,他看见的是呦呦。
只需一眼,他就知道,这个是呦呦。
近日来南息的生人,能参加九方宫宴会的生人,只有一位,身份格外好猜。
便是东唐的二皇子,辰王殿下。
原来,呦呦是辰王殿下的替身。
他按捺住心头的万千情绪,背着背上的混世魔王。
这下子,他眼神虚拟起来,千希望万希望,来者不要扰乱他的计划。
看来,还是要扰乱了……
谁都好应付,偏是这个丫头,机警,聪慧,敏锐,心狠,毒辣,万分难缠。
不过还好,她本身就是最大的把柄,捏住了,捏的稳,倒也是好办。
只是想捏她……
实在难。
她就是个天大的变数。
端看心情……
江木心里重重一叹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顶头就来……
赶紧要找二皇子说一下她的存在,以免疏忽了她,造成了他们满盘子皆落便不好了。
蒋温骑着自己的同岁的叔叔正开心,突然感受到一股恨意,便安静下来抬起头。
那个不要命的狗崽子敢这样看他。
头一抬。
是东唐的辰王殿下。
蒋温蹙着眉头,看着呦呦一张紧绷的脸。
拍拍身下蒋木的肩膀。
“放我下来。”
蒋木吃力的,还要把控力度,稳稳的将他放在地面上。
蒋温是习武之人,更会控制力道。
看着蒋木力道薄弱处,故意使劲一撞。
蒋木倒地之前,还把蒋温放到了地上……只是将蒋温颠了一下。
蒋温气性大,抬腿便是一脚,提在蒋木腹部。
痛的他闷声直哼。
想撑地起身,却因为背了许久,双臂酸软,已是无力,起身不了。
呦呦鼻息一哼,转身继续上台阶。
向笙带着点情绪深看了一眼蒋温,便随着呦呦转身上阶梯。
而水含便是携着复杂情绪频频抬头看着呦呦的背影。
直赞她忍得住。
呦呦两只小手在各自宽大的袍子里,用尽了全身力道捏着自己,双手捏的通红。
嘴角还僵直,眼眸里嵌满了恨,和憎恶。
当初说过,莫教我遇上你,这下……
哼。
柔漪机警的就觉得辰王殿下有些不对,但看着小脸,面无表情,却有些让人发怵。
不自然的浑身起寒颤,不敢言语。
蒋木眼角看见了呦呦离去时坚决的背影,心里只赞。
还是老样子,没有变。
依旧的做着最利当下的决定。
按照呦呦这样憎恶分明的人,他怕是不会好过,在她不消气之前……
蒋温怒吼,“你想将我摔死不成?你等我告诉爷爷,有你好果子吃。”
蒋温带着仆人也随之上了阶梯,缓缓消失在视线里。
久久的他不能起身。
蒋家世代武将出身,只有他,蒋木,筋骨不光不适合练武,还出奇的体弱消瘦。
还因为他的身世,也不能继承蒋家列祖列宗的规矩。
他是在蒋家家主五十三岁高龄之时,蒋老妇人会娘家探亲,家中舞姬献舞,最后
有了蒋木,同日出生的便是蒋木的大哥护国大将军的儿子,蒋温。
他与他的侄子同一日出生。
蒋温是蒋家嫡孙,而他是蒋家幺子。
蒋老夫人一气之下,将蒋木母子赶出去。
家主蒋正哪舍得自己儿子流落街头,便将他们母子二人放置在一处别院,每月给点米钱,不至饿死便罢。
蒋正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娘俩。
而他渐大,怎么也需要认祖归宗,免教蒋正落个坏名,所以接回家来。
结果成了家里的使唤奴仆……高级的奴仆!
蒋木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
“你那侄子又欺辱你了?”
一道沉毅温和的熟识之音响起,蒋木伸出手,借着力道起身。
朝着面前这人行大礼,跪拜。
“拜见二殿下。”
蒋木声音有气无力的,跪下的身躯有些佝偻。
身前站着的是南息的二殿下,贺拂明。
一身紫袍金带,绣满了海纹,还有一条穿云过海的蟒,在云中翱翔,脚踩万云。
这是标准的贵族服饰,而非皇族……
贺拂明面色有些微顿,这蒋木也算是他的谋士,明面上却不能过于亲近。
不然,原本就不讨喜的二皇子,这样一回来,想参他一本的什么都能说,说他结交党朋。
他多看了两眼,只得客气的道。
“那你注意,若有不适,便早早退席。”
蒋木叩谢,身子也不稳,有些轻晃。
贺拂明又担忧的看了他两眼,蒋木却在眸子里划开距离,显得分外疏远。
贺拂明自知,这是在护他,便将身子不甚好的蒋木丢在原地。
这一幕,呦呦在九方宫一角看的清晰。
虚迷眼睛,江木同这个身着蟒袍的皇子一定有些关联。
别人不懂江木,她可是烂熟于心。
呦呦一脸阴森鬼魅,看着都吓人。
水含现在跟在她身边,气都不敢胡乱喘。
而一旁的柔漪也是一样,但心感诧异,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会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无形之间让她有些胆战。难道自己感觉错了?柔漪不动声色的小挪半步。
呦呦突然浑身收敛,手扶着玉栏,回头看着柔漪,轻声问。
“刚才背着蒋温的是谁?明明和蒋温穿着同样的服饰。”
应是一家才对。
江木?看来是姓蒋了。
那这个姓,可是妥妥的皇亲国戚,那去年怎么会半条命流落到东唐的?
背着蒋家嫡孙,看来,他是不受宠的。
柔漪心里奇怪,刚才还一副那般吓人模样,这样一看,又如同和孩子一般,有些天真的孩子气。
柔漪俯身,回答。
“那是太安公的幺子。”
太安公?那不是蒋家家主蒋正嘛。
李邵仪给的密报上人物尽有,偏生没有这个蒋木。
呦呦一脸诧异。
“那蒋温是……”
柔漪面色奇异,含着浅笑。
“蒋温是太安公的嫡孙,皇后娘娘的侄子,太子殿下的表弟。”
呦呦点点头。
然后扬了扬下颚,问。
“那个紫衣蟒袍公子是哪一位皇子?”
柔漪深深看了一眼辰王殿下。
恭恭敬敬的回到。
“是我国的二皇子,贺拂明。颜夫人之子。”
呦呦微蹙点眉头。
颜夫人?南息国的二皇子的生母居然是一位夫人?
位份如此之低。
那这个二皇子肯定混的也不怎么。
“我记得,你们南息喜白色,皇族皆着白衣,这位皇子怎么是紫衣?”
柔漪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辰王,虽才九岁,但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柔声透气带着异音。
“二殿下和其它皇族不一样,有些奇特。他出生为给南面沿海地域不遭倭寇袭击,义和送去为质子,今年年初才接回来。陛下对他,不甚喜爱,故此……”
呦呦点点头。
确实不甚喜爱。不然这样的一位皇子丑事,该掩下不言才是,柔漪还娓娓道来说与她这个外人听。
怕是南息国上下对他也都不太好吧。
呦呦不再看江木了,直接在九方宫殿外一圈回廊上转悠。
她走在几丈高的九方宫上,一侧目,便能看见脚踩万座宫殿,还有脚下无垠的海水,湛蓝。
大海的广袤之气扑面而来,大气磅礴,无穷无尽。
看着看着,呦呦便感觉有些晕眩。
一步未离的向笙见状伸手一副。
“殿下,可还安好?”
就这一扶,呦呦突然说了一句不搭边的话。
“向笙,你是六月十五的生辰,好似是,明日?”
向笙搀扶的手一顿,神色茫然。
点点头,小声说。
“是,多劳殿下记挂。臣扶你进去。”
呦呦站直了身子,这海看的头晕,应声是。
柔漪轻笑,语含了点自责。
“殿下肯定是刚来,还不适应,站在九方宫初次看海,大多数人都会有些晕眩,都怪奴婢忘记告知与您了,敬请赎罪。”
说罢便准备跪下。
呦呦心里大惊,连忙一手将她拉着,她那里拉的住,眼界柔漪就要跪下。
水含连忙搀扶住,欢声笑起。
“柔漪姐姐,莫要这样,我们家辰王殿下向来宽厚,不会责罚与您。你在九方宫这样跪下,到时候给辰王殿下引来不好的言论该如何是好。本就是你忘记提醒,届时您在留下几滴美人泪,我家辰王殿下可担不起。”
笑脸连打带消,刻意指责出来,既不怨怪又清楚的点明。
柔漪一下子有些怔住。
连连起身,再次要跪请,却在呦呦的目光下,站直身子,微微俯身。
“都是奴婢思虑不周。”
然后语调带着鼻音,挺起来让人直发可怜。
看看。
呦呦心里啧啧起声。
不是个善与的婢子,时刻都想这阴她。
呦呦笑看她,却笑里藏刀,早晚给你送走。
她心是狠毒,手是毒辣,却从来没有杀一人。
伤人嘛,自是无数的。
突然后面有人叫了一声,声音婉转好听。
“柔漪,太皇太后叫你。”
柔漪回了个头,然后跟呦呦福礼,道别。
水含见她走了,还长舒一口气。
呦呦对着水含,夸赞一番。
“做得好,还算是个清明人。”
水含听罢,昂首挺胸,恢复了以往一派傲娇的模样。
“那是自然,我可是辰王殿下的贴身侍婢。”
呦呦笑赞,“对对对,身份高贵,行了吧。”
水含一副小女子的模样,格外显眼。
却故作娇作扭捏,鼻孔朝天:“哪里容得她在这放肆?”
突然一位身着水碧色衣裙的女子款款朝着他们走来,说要引他们入座。
呦呦一行人跟随着入宴。
申时二刻了,该落座的皆已落座。
她虽为质子,但也是两国邦交的代表,故坐了左边席位一首的位置。
水含和向笙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方便随时传唤。
九方宫。
真是美轮美奂,白色大殿,四周通透,高浮地面。
一眼,能望穿无际的海洋。
一眼,也能看到整个广陵都城。
好比东唐皇宫里的万升阁一样,也能看完京都繁华。
她的上头,七八层平缓阶梯上,有五张宴桌,分成三排。
和东唐的规矩不一样,东唐的皇帝皇后是坐在一起,当然,曲贵妃是个例外,不在礼制内。
而南息则是,国君为正,皇后右手次之,接着是左手贵妃,妃,择选其四位后妃坐一起。
南息尚白,身份显赫之人服白衣,次之为紫。
刚才看见的二皇子,堂堂二皇子,却连一件正经的皇家正服都穿不上,实在是窝囊,极其羞辱。
转眼想着,和她也有几分相似。
他是不受重视。
而她则是无人知晓。
对比起来,她可能要惨点。
确实也是大哥不说二哥不好,都差不多。
柔漪不知从哪里又回来了。
直接跪坐在呦呦身旁,替她介绍人物。
这点倒还好是和符规矩。
柔漪给她斟了一杯酒,米白色的浆酒,漂浮了些金箔。
混在金碗里,倒像是殿外屋顶上的金镶玉瓦楞,颜色混合的挺好看。
柔漪抬头朝着殿上最高座位一位女子行礼。
那女子杏眼明珠,端庄大气,一身白衣锦袍,织金云空翱翔的展翅大凤,羽翼铺满了整件白色的衣袍,衣领处绣着颗颗珍珠,看着很是华贵。
底下古纹穿云裙,柔软的铺陈一地。腰间挂了七宝璎珞雪贝串坠珠,好看的紧。
她长的端方,大气,却不失骨子里自带的妖媚,一颦一蹙,尽态极妍。
柔漪轻道:“这是我国国母,蒋皇后。”
那女子朝着呦呦微微点点头,展露一丝笑意。
简直是高贵典雅,实在是天生的皇后模样。
呦呦回礼,回的是南息的致礼。
让蒋皇后一愣。
便错开目光。
柔漪继续介绍,缓声慢道:“坐在皇后对面的是曲贵妃。”
南息的曲贵妃……
呦呦看过去时,曲贵妃正亲切地与她对视。
一脸笑容,真挚而殷切。
长的面容和曲是欢倒是像,基本是近似九成。
一样是丹凤眼,无骨而媚的风情。
但是,她却比曲是欢更多添了一份浑然天成的楚楚可怜,凤眼透水灵,饱含泪光般。
两两对比,曲是欢较她而言,更是添了飒爽的风骨,偏了一分女将军的豪迈。
她一袭白纱暗云流纹裙,如云一样,披挂在身上。
一衬白皙的皮肤,整个人都如九重仙女下凡一样。
满股子仙气味道。
真是绝代风华。
南息的国君当年眼光也是不错的。
呦呦点点头,曲贵妃的模样真是要下来与她坐一起似的,但一直把持着。
呦呦觉得,有些不对呀。
不是说曲是欢与她有不甚亲热吗?怎的对她倒是很热烈?
……
她不动声色继续笑着,心里头却对她有些起疑。
接下来的是卫德妃,和二皇子贺拂明的生母,颜夫人。
她细细打量了颜夫人,一位生了皇子的后妃居然还是夫人位份,着实有些低了。
且母子都一样不受宠。
颜夫人应该是第一次坐这样的贵席,整个人有些过于自然,相反的就太过做作。
余下的是嫔妃后列,皇子前列,国戚,宠臣,重臣,大臣依次排列开来,座无虚席。
宫内大监唱报,“申时四刻,宴会起――”
一时间舞姬上来表演,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大家热热闹闹地吃着喝着说着,却无人在意她这位东唐的辰王殿下。
然后,始终不见南息国国君出席。
太子殿下也未出席。
随后,皇后也离席而去,不再回来……
整个南息国无人为辰王接风洗尘,主持这场宴会。
宴会的走向,完全是自由发展。
殿内的人呢,那是想走便走,想留便留,没人跟她说过一句话。
仿若九方宫里就没她这个人。
轻慢至此!
羞辱至极!
呦呦无碍啊,这有什么,吃饱喝好才是正经。
南息国宴她还没吃过了。
水含都眼不下这口气,满室泪花的掩声哭的一塌糊涂。
呦呦却悠闲自得的吃着。
金箸夹着鱼,各类海鲜吃着,期间还赞不绝口。
柔漪从头至尾都诧异的看着她……
这心真是宽厚,脾性真是好。
一丝不悦都不曾有。
对面角落里,蒋木正看着她,一直噙着笑。
心里只道,她又不是正经皇族,对于这些,她那里会看中……
见她挺爱吃鱼,便悄悄叫个小太监去给呦呦送一盘鱼,让她多吃些。
当一位太监送过去鱼,放在桌面上时。
呦呦停下吃饭的动作,看着面前这个清秀的小太监。
“怎么?”
那个太监有些局促,口齿蠢笨。
“您爱吃,见要食完了,奴才斗胆再给您送上一碟。”
呦呦列着嘴,笑起。
“嗯,退下吧。”
然后在小太监走后,她阁下筷子,漱了口,喝口薄荷清茶去味。
柔漪一愣,轻声问道:“这碟子新鱼为何不食?”
呦呦拍拍小肚子。
“吃饱了。”
天色暗了下来,有点点起风了。
呦呦回头,看着背后黑沉的天空。
九方宫太高了,高到她觉得天空都好似近了些。
撒星的夜空她是第一次这样观看,觉得宁静。
不由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手扶着栏,寒凉的她有些受不住。
一出来,没了人气,小风一吹,冷的有些犯哆嗦。
呦呦才出来,后脚立马跟了一个人。
王舟。
国君的近侍,手上还拿着旨意。
看样子是要给她宣读。
王舟真是不给脸面,礼也不请一个,直接一个躬身,这就完了。
站直了身子朗朗开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辰王殿下乃东唐与我南息两国结谊,特安排归墟宫赐住,已求长息和贵。钦此。”
呦呦点点头,“没问题,敬听安排。”
王舟给了之后,便离去。
一句话也没留下,一个神情也没留下,所以呦呦没法去细想这件事。
归墟宫。
嘴里虚念着。
突然,呦呦看见江木从天梯阴暗处一头下去,动作轻缓,小心翼翼。
便急声吩咐到:“向笙,你等会与水含二人拖住柔漪,我一刻便回。”
向笙眼里的不放心滴溜溜转,却也是听从了命令。
点着头,小声的应了一身“是”。
走在光的虚影里,也随着江木摸下了天梯。
跟着走至一棵树后,便消失了他的踪影。
漆黑的天,隐匿如此。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来见人,要么就是刻意的引她到此。
呦呦惯性将左袖子里的匕首悄悄滑落至掌心。
紧紧捏着。
然后大胆的朝着树阴走去。
才起一步,江木突然现身。
一身锦绣白袍,奈何人太纤瘦,显得他撑不起来这衣袍,松垮的堆在身上。
呦呦看着她熟识的面容,一年未见,除了更加消瘦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右眼的重瞳在月光黑幕下增添了诡异。
江木刚张嘴。
呦呦却先他一步,说到。
“江木,一年未见,看来你也不怎么样。”
语气清淡,犹如空中冷月。
江木合上嘴,目光突然闪烁起来。
半响,才说了一句。“其实,当年,我是想带你走的,只是……”
欲言又止的模样不似以往健谈的他。
呦呦蹙眉,胸腔里巨大的情绪杂糅,脸上都堆放不满。
突然,呦呦眯着眼睛笑起,整个人放轻松起来。
转身要走。
蒋木突感欠她一个交代……
正追一步,呦呦声音突起。
带着欢畅得逞,携有一丝悲恸的说。
“我终于知道你的身体,为什么这般虚弱。”
?
突然的牛头不对马嘴,蒋木一愣。
寂寞无声。
但突然横插出一句温润如玉的调子,好听极了。
“他为何身子不好?辰王殿下可否告知?”
这个声音好听,如同山谷里鸟儿的叫声,清脆,温润,带着紧张,不安的求知。
这是来南息第一次听到不带算计的话语。
呦呦转过身,一个身影模糊的站在树阴影里,看不清有人。
听声辩位,应该是在江木身后。
江木再一次的欲言又止,脸色惊诧,很快又淡定下来。
呦呦虽然没听过这个声音,但大致的也知道是谁。
遂言。
“二殿下,好。”
蒋木突然瞳孔精光大作,死盯着呦呦,仿佛含着一些血色……?
这是杀人才有的戾气。
呦呦冷笑一哼,看着他右眼的重瞳。
浅浅发声问道。
“蒋木,你是要为他准备对我如何?”
这一声没有再喊江木了,有些极致疏离。
蒋木立马敛了眼神里的血气,抿了抿嘴,不知说什么为好。
神色突然局促不安,却依旧盯死着他。
呦呦轻声慢语。
“你,中毒了……是慢性的,一年前便有,看你如今这模样,应该中毒五年有余。”
蒋木突然眉头深锁。
月光下,惨白着一张脸。
蒋木哪里敢再多说一句话。
她现在连恨都不恨他,他还有什么资格再说在她面前一句话?
呦呦的性子爱憎分明,尤为两极。
怕是此刻他立马毙命在她眼前,她都不会再有所动。
爱极致,恨也极致。
黑暗之中,温润的声音紧张急促的再起。
“辰王殿下,可,能救他?”
呦呦仰着头,佯装四处看的模样,不言不语。
蒋木一眼便知道,她有法子。
却先一步拉住黑暗里的身影准备离去。
贺拂明好不容易求来的谋士,没几年就要死了,这哪里能行。
挣脱开蒋木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身子不好,气力不大。
直接拂开蒋木,走出阴影,跨了几步走至在呦呦面前。
一副诚恳的表情,求道。
“辰王殿下如若能救治好蒋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毫不脱离带水
而蒋木却突然用了一种看淡生死的语气,说到。
“殿下,不必――”
呦呦点点头,看着眼前紫衣蟒袍之人,面相也同声音一样,是一个温润的人,娴静淑雅的书生模样。
她张口,不带任何情绪。
“你,跪下,求我,我就治。”
声音带着玩味,刻意,轻幽幽地飘荡在他们头顶。
空寂的一个隐蔽拐角,就他们三人。
呦呦没有看她面前的二殿下,而是从她的身侧看过去,看着蒋木的神情由平静,变为诡秘的色彩。
夜幕漆黑,她也不确定自己看到蒋木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不透蒋木的所思所想……
是想让他跪呢,还是不跪。
似乎,蒋木也在看贺拂明做的选择一样。
这倒是奇了。
呦呦心想。
在这停顿的时间里,小风走过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贺拂明在她话落下一刻,便选择了直挺挺跪在呦呦面前,双手结礼,高举眉心位置,头磕在手上。
这在南息皇族,已经是除了五体投地的大礼了。
呦呦异常吃惊,惊得一口气突然噎住她。
蒋木更是吃惊,随着他的动作,直接惊呼。
“殿下,不可。”
心里的悸动犹如波涛汹涌地击打着他,此时,蒋木对贺拂明才是正经的心甘臣服。
诚心诚意的愿意做他的谋士,替他在南息杀出一条血路。
贺拂明在呦呦眼里,也不过是比她大上一岁的孩子。
当然,心智就不是了。
他们三人命运皆是多舛,很多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
蒋木还是动身,想将贺拂明拉起来。
“殿下,您折煞奴才了。”
贺拂明岿然不动,形如一座大山。
蒋木见拉扯不动贺拂明,便抬起头,也随着跪了下去。
看着呦呦。
呦呦一副傲气,仰着小脑袋。
就觉得蒋木该这样跪下来求他,认错。
蒋木语词铿锵,一脸坚毅。
“身为男子,此为耻辱。但我不求你替我解毒,我只求你替我续命十载。”
贺拂明猛然抬头,这话的深意该多明显。
贺拂明刚张嘴:“你……”
蒋木用尽浑身气力,一手力道出奇的大,将贺拂明给托起,不让他跪。
“该是我跪,该是我求……”
然后俯身五体投地,跪趴在呦呦身前。
这个动作让呦呦心里有些不舒服。
怎么我是来讨债的,反倒还成全了这对君臣情谊一样。
呦呦心里厌烦,却还算是给足蒋木面子,没有一脚踩在他背上狠狠羞辱他。
要不是故交,今日如何也不能善了!
呦呦蹲下身子。
“好啊,我替你续,你该怎么报答我?又该怎么给我认认错?我当时,可真以为你死了呢,伤心的不得了。”
前半句带着慵懒随意,后半句就是咬牙切齿,拆骨嗜血的恨意。
贺拂明眼睛有些神色起了变化。
蒋木居然还识得东唐的辰王殿下……
蒋木没有抬头,俯身在地。
思忖一小刻,声音从地面传来。
“不涉及二殿下,一切听命。”
呦呦听罢,啧啧咋舌。
伸出手,将蒋木的脸抬起来,与她对视。
“啧啧,你也有今日,你说你不惹我,我对你不好吗?”
蒋木身体不好,脸色也是寡淡,满含歉意。
右眼的重瞳让她看着异常亲切。
江木,你又回来了――
蒋木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面无表情。
呦呦自诩察言观色不差,但看江木,就是看不准。
他宛如一面湖水,永远平静,不起涟漪,以致,她根本不知道,蒋木到底藏的多深!
不过二殿下能看中他,他肯定也有过人之处。
而她生性有些凉薄,常常拒绝亲近的人,总对江木有几分退让,自然也是他自己的本事。
呦呦小嗓子起音,她对南息的情形不熟,所以需要一个助力,蒋木这样不起眼的人最好不过。
不会有人起心提防。
“在不干扰你二殿下的事情上,我要你也做我的谋士,替我出谋划策。”
呦呦小手挑着他的下巴。
这个姿势让蒋木倍感尴尬,他可是对呦呦的身份一清二楚,名字都还是他取的。
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女子,这个姿势……实在难言。
有些不大好意思。
哏了一口气。
蹙着眉角,“我做你的谋士?”
心道:你自己都很了不得……能当东唐辰王殿下的替身,在皇宫里一次次活下来,那可是相当了不得的。
“你自己也挺厉害的,无须我……”
这话说的,呦呦笑起,眼睛里晶亮晶亮。
突然面色和善了些。
看得贺拂明一愣。
这样的脸,笑起来,居然带了一丝飒爽和娇媚……
明明是男子,却对着蒋木这般笑靥如花。
莫不是这辰王殿下的嗜好是……贺拂明将视线调转到蒋木身上,深深的看了一眼。
两人关系不是好,而是一种无言的亲近之感。
必是久识,且情谊深重。
呦呦沉着嗓子,“此番我来南息,一切人生地不熟,需要一个‘向导’罢了。”
蒋木晦暗的重瞳闪了闪。
“好。那请辰王殿下给国君起信,说要去太学殿求学,选我作为书童,即日起,不涉及二殿下,我对你俯首帖耳。”
这话说的略带不甘。
呦呦嗤笑一声,心里直言:还不甘心,简直是你的福分。
呦呦想了想这段话,点头应承下了。
她需要一个名头,在深宫里可以活动。
这个很好。
而蒋木也是这个想法,他需要对宫里某些人事掌握,就必须进宫。
他跟着贺拂明,是不妥的。
但是跟着呦呦,却是极好。
既无人针对他,又无人怀疑他。
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在宫里探听自己所需的东西。
“今日南息国上下轻慢于殿下,明日殿下向国君提及,他自然不能一而再的轻慢,必然会答应。但是给你选的书童身份肯定都不是高贵的,也带有折辱之意……”
呦呦点头,罢手。
“不必说的这么细,你们南息至今就没有一件事儿不是折辱我的。没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在乎。只要不太过分,随意随意。”
然后呦呦起身,掉头就走。
贺拂明完全不在她的眼里,自然没什么礼仪可言。
她出来怕是已有一刻了,再不回去,柔漪还要要生事儿。
呦呦消失在他们视线后。
蒋木调转方向,朝着贺拂明跪下,请罪。
“请殿下以后不必再为奴才有如此作为。”
他现在是彻底的将贺拂明奉为主子,便自称奴才。
贺拂明连连扶起他的身子。
“毒没清完,以后见我不必行礼,更不必自称为奴。”
话调子突然调转。
“你与东唐的辰王殿下是如何熟识的?”
蒋木早就知道贺拂明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便将想好的答案直接陈述出来。
“前年入秋时节,我的嫡母逼我走的……我辗转反侧流落到了东唐,是辰王殿下收容我的。”
语句通顺,贺拂明说了不疑蒋木,便不疑。
点点头。
“你注意身子,现在要落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