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替身
谷川妄吃掉了狐狸手中的狗啃式地瓜,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
狐狸没瞧明白他这是已经解气了,还是仍旧在生他的气。还没等他寻思明白,就见来寻走失小鬼的一叨风风火火入了院门。
“这呢。”狐狸起身朝一叨挥了挥手。在他转过头来时退行一步,及时避开了他甩飞过来的三尺长舌。
把误闯进院的小鬼交给了来寻的一叨,狐狸信守承诺,替小鬼说了说情。一叨是个暴脾气,劈头盖脸训了小鬼一通。看在狐狸的面子上,没有重罚他。
那小鬼胆子很小,这一点倒是很合狐狸的脾性。狐狸难得有了兴致,走出院门,去送了送他。途中又与他简短聊了几句,得知这年轻轻就丧了命的小鬼死于一场突发的车祸。
临别前,那小鬼感激涕零地摘下了脑袋,说是要满足他的好奇心,给他看了看自己死前脖子上留有的碗口大的致命伤。
血水一股一股从他脖口处涌了出来。
狐狸被他这一通骚操作吓到原地一蹦。转而一言难尽地看了看被小鬼小心翼翼抱手里还在与他说着话的那颗脑袋,又看了看他巴巴往自己跟前送的还在不断冒血的脖子。
心说他其实就是顺嘴一问,真没有特别想看。
在幽冥馆前止步,那是专门处理人界事宜的又一管辖区。狐狸对那地不熟,不敢贸然前往。隔着一大片彼岸花,看着抱着脑袋的小鬼亦步亦趋地跟在一叨身后。
小鬼在门前冲他摆了摆手道别,狐狸回应着摆了摆手。
目送着一叨和小鬼一前一后消失在了馆前。狐狸忽然间有些感慨。
这小鬼还是他在冥界这么久,与他交谈最久的一只人类小鬼。这么短短的一段相处时间,临别竟是有些不舍。
许是去了几趟人界,沾染了些人的习性。他在化形后对人类情感的敏感度相较浮生他们,好似要深一些。从人界返回冥界,浮生听他偶尔提及在人界所闻所见的一些观感,说他这是道行太浅所致。浮生说,他们这里的工作就是要习惯离别,不能太感情用事。
见多了,真的就能习惯吗?狐狸不禁会想。那谷川妄究竟是经了多少场这样的离别,才练就了这般心性?
狐狸循着来时的路闷声往回走,心思一路有些飘。走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脚下的道陷在了一片未知的漆黑里,四面连一星半盏的尸油灯都没有。
不时有冷飕飕的风吹过。狐狸打了个抖,脚下步子快了些。
明明走的是一样的路,可总感觉脚下凹凸不平的路面与来时有区别。
“咔哒”一声响,他疾行的步子停了下来。脚下的地面有松动感,像是触发了某一处的机关。迟疑片刻,狐狸慢慢松开了脚。
随着他提脚动作的起落,脚下地面忽地剧烈震动起来。他所处的就是震源中心,眯眼细瞧,能看清地面出现了一道约半掌宽的裂纹。
脚下滑了半步,他反应极快地俯下身,一手撑地,借力往裂痕的反方向弹跳开。
裂缝中冒出了石碑一角。那碑像是发了芽,破土而出。片刻后现出全貌,奇怪的震感在石碑探出地表时渐渐消失了。
石碑上刻了“洗灵池”三字,血红的字迹深烙进碑中,细嗅能嗅到新鲜血液的味道。
那碑背后出现了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血池,狐狸侧行了几步,小心翼翼地从碑后探出头,往池中看去。
热气扑面,蒸的眼睛只能眯成条缝。池子中央的血水在沸腾,有一团东西在池中慢慢冒出了头。
狐狸大着胆子盯着那一处瞧,瞧见了那东西的正脸,不由一愣:“一尘?”
一尘好似听到了他的声音,循声往他躲着的这一处看了过来。一步一步爬出洗灵池,噗通一声摔在了狐狸的脚边。
这是……
晕了?
“喂?”狐狸抬脚踢了踢他,“一尘?”
没反应。确实是晕过去了。
这么大的块头,要怎么搬回去啊?狐狸犯了愁。
他蹲了下来,捏住一尘的脸来回搓揉,试图唤醒他的神志:“喂,醒醒。你要不打起精神,我可就不管你了。”
“起不起啊你?”狐狸两指一捏,掀起他的眼皮,再次警告道:“我真不管你了啊。”
还是没反应。
“……”算了。狐狸认栽,拎起他的一只脚,跟拎着个拖把似的,一路慢慢腾腾地把晕死过去的一尘硬拖了回去。
院里的烤地瓜局已经散场了,只有三九在收拾烤架。一见狐狸拖着一尘回来,三九立马放下了手上的活,急匆匆把一尘架进了谷川妄的休憩地。
浮生收到消息,没多久便赶了过来。被三九拉去墙角,耳语了几句。
狐狸瘫在墙边歇口气,隐约听他们提到了“情劫”二字。
一尘从虚实之境回来后,灵力受了重创,歇了好一阵。
狐狸得闲了就去找他,给他带些吃食。一尘断了舌,虽是会腹语,但始终话不多。从虚实之境出来之后,他的话就更少了。
谷川妄忙于公事的时候,狐狸除了去探望一尘,余下的时间就是在宅子周围找些看着不那么吓人的小鬼唠个磕,听些冥界高层的八卦。
那些八卦多跟谷川妄有关,是他过去的一些传奇事迹。在冥界一众鬼怪的口中,他确是只可远观的神般的存在。
狐狸默默吃着瓜,边听八卦边想着,他们口中的那个神,躲在屋中缠着毛线绣着花的样子,在冥界或许是高层的机密了。
八卦听得差不多了,狐狸打着哈欠打算回屋补个觉。折返途中一抬头,看到浮生和三九坐在屋檐上在喝酒吃花生。
也不知谈到了什么,他们的面色都显得挺严肃。
“浮……”狐狸刚要张嘴叫浮生,看口型,发现他又提了“情劫”一词。
他们谈及的话题许是跟一尘有关,狐狸没打断他们的对话。敛去气息悄声走近了些,站在屋檐下听他们小声说话。
三九:“一尘在洗灵池里可遭了大罪了。听头讲,他从池里爬出来,差不多是化了一层骨。”
浮生:“他对那都转了好几世的女人执念也太深了。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是放不下呢?”
三九:“谁知道啊。毕竟我俩没渡过情劫,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只有经历过的才能懂了。”
浮生:“说到这个。三九,你有没有觉得,一尘和头好像是瞒着我们一些事?”
三九:“是有一点这种感觉。不过头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浮生:“不瞒你说,我这次去了趟人界,其实有听来些事。跟小白有关。”
三九:“跟小白有关?”
浮生:“我也是听墙根无意中听来的。在头和那臭狗……就是唐霜,正面杠上的时候,我去拉架……”
三九:“你去拉架?”
浮生:“我去火上浇油。”
三九:“继续。”
浮生:“我就是那时候,听来些话。”
三九:“什么话?”
浮生:“我听那臭狗的意思,他跟头的道侣好像是故交。那臭狗说,小白的样貌脾性都跟头之前的道侣一模一样。”
三九:“一模一样?小白吗?”
浮生:“不止,那臭狗还说,小白就是他那故友。他很肯定地说,自己不会认错。”
三九:“那怎么可能?元神俱灭,又不是单单败了肉身。还是在险象环生的虚实之境里,要怎么复活?”
浮生:“是啊,所以头也是不承认小白就是他的道侣。可那臭狗就是不依不饶的,偏要验证他说的就是事实。为这事,他俩那天彻底撕破脸了。”
三九:“这事是有点奇怪。”
浮生:“我怀疑……”
三九:“莫非……小白是头找回来的替身?”
浮生:“我也是这么猜的。”
三九:“这事也就是我俩在这喝高了瞎猜,记得别往外乱传。特别是别让小白知道,免得他胡思乱想。”
浮生:“这还用你说?关键时刻,我这嘴可比你紧。”
……
他们之后说了什么,狐狸一句都没能听进去。脑子嗡嗡作响。
替身?他记起,唐霜在奇临画廊初见他时的眼神,确实很像是见到了久别的故人般欣喜。如果他们都没有说谎,那他替的……到底是谁?
倒在沙发里,脑子里挤满了浮生和三九说的那些话,越发昏沉。虽是觉得疲累,但就是没有睡意。睡不着,憋闷。
狐狸翻了个身,遮眼的手肘移开,发现谷川妄不知何时站在了沙发边,正看着他。他来去向来都没什么太大的动静,狐狸恍惚间对他的突然出现没觉得多意外。
“醒了?”谷川妄问。
狐狸偏头避开了他欲揉抚他发的那只手,重新闭上了眼:“没醒。”
谷川妄扑了个空,前伸的手僵在了半空:“还在生我的气?”
“不敢。”狐狸冷淡道。
他没再开口,也不知在想什么。
在狐狸以为他已经离开时,耳边陡然出现了窸窸窣窣剥壳的动静。
谷川妄边剥栗子,边温声与他说话:“我给你带了栗子,吃点?”
他是来示好的。狐狸大致弄清了他的来意,可心里的委屈劲儿怎么都压不下去。他不想为这事费力气。没说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你没睡。你不想开口,那就听我说两句。”谷川妄低叹了口气,“最近冷落你了,是我的问题。是我有点太苛刻了。”
毕竟狐狸什么都不记得。要他无条件信任自己,有点强人所难。道理他懂,但不被他信任,他还是觉得难过。
剥壳的声音还在继续,谷川妄的话没了。
就这样?没别的可说的了?这就是他认错的态度?
狐狸心绪烦躁地等了会儿,更气了。闭紧眼睛,装死到底。就是不理他。
在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声里,狐狸渐渐有了睡意。意识昏沉,陷入了短暂的杂乱梦境。
他梦到谷川妄身边有一只跟他一模一样的狐狸,那狐狸比他会讨谷川妄欢心,谷川妄看着那狐狸,一直在笑。他在他们面前成了完全透明的存在,那般幸福笑着的谷川妄,一眼都没看他。
很委屈,委屈得快疯了。
泪水从眼角淌下,狐狸惊醒。狠狠抹了把泪湿的脸。
该死,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掩饰着半遮住眼吸了吸鼻子,隔着指缝往谷川妄之前坐着的方位看了过去。
那里只有一袋剥了壳的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