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一个包<!>
柔和的曙光从天际处沧桑雄浑的群山间升起,四野无声,万籁俱寂,唯有火堆毕毕剥剥的燃烧声。
一夜大雨,微寒的晨风拂过,掌中身体微微发抖。
昙摩罗伽回过神来,扯过在火堆旁烤干的毛毡,将瑶英整个裹住,手指摸了摸她颈侧。
瑶英挣开毛毡,紧紧攥住他的衣襟,睁大眸子看着他,晨曦仿佛都跌进了她那双眼睛中,锐利光芒盈盈闪动。
“我刚才听到了……你喜欢我……你别想抵赖……”
她断断续续地道,凶巴巴的样子。
昙摩罗伽垂眸看她,四目凝视,不一会儿,他衣襟上力道一松,她松开手,阖上双眸,疲惫地睡了过去。
刚才拼着一股劲,只是为了得到他的回答。
昙摩罗伽抱着她冰凉的身子,拿起帕子擦拭她额头上的伤,拨开毛毡,看了看她身上,双眉略皱。
她面颊上、颈侧全是细小的擦痕,破了皮的地方渗出点点血丝。
他手指轻轻拂过伤处,怀里的她颤了颤,皱眉嘤咛了几声。
昙摩罗伽收回手,凝眸望她半晌。
她的眉目神秀艳丽,鼻梁挺翘,娇俏明艳,淡施脂粉时顾盼间也光彩照人,让人不敢逼视,恍若七宝池里水莲花缓缓绽放,金银琉璃,华光璀璨。
红颜枯骨,粉黛骷髅。
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道。汝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见矣。
当念远离贪欲之想,思惟不净之想。
她当是他修行之路上遇到的知己,是佛陀赐予他的一段机缘,千山万里,萍水相逢,最后也该如萍水离散。
但是他生了贪欲,想抓住这一束光,独占这一抹月华。
看她和其他人谈笑风生,贪嗔杂念顿起。
所以他必须转身离去。
他希望她留在身边,他不会抵赖……可是他不想让她知道,这是他的修行,他是王庭佛子,病痛缠身,命不久矣,把她扯进来,只会让她受伤。
然而她只不过逼问了几句,他就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一句是,没有隐瞒。
却是以苏丹古的身份。
她关心的是苏丹古,亲近的是苏丹古,问的人也是苏丹古。
昙摩罗伽怀抱着瑶英,暗暗叹口气。
苏丹古只是他的一部分,她若是知道真相……会!会怎么想?
他熟读经文,看透世情,从小养成谋定而后动的习性,不论什么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到最后的结局,知道动心动意的那一刻,也是如此。
还未开始,已然结束。
他知道结果,做了抉择,看她离开,却无法坐视她身陷险境,安排好一切,只是想看她一眼,确定她平安,最后还是被她发现了……
昙摩罗伽低头,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这世上也有他不擅长的事。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她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突然离去,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他看似镇定从容,其实丝丝涟漪轻皱,风旛轻扬。
一轮红日爬上半空,金灿灿的日晖洒遍峡谷的每一个角落。
瑶英身上渐渐暖和起来,忍不住往昙摩罗伽怀里蹭了蹭,呼吸透过衣衫,洒在他胸前。
昙摩罗伽闭上眼睛,让她依偎着自己,这样她能睡得舒服点。
寂静的山坳,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毕娑牵着两匹马找了过来,探头探脑一阵,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摄政王,文昭公主的亲兵找过来了,公主一夜未归……他们担心公主出事,找到大营,问公主去哪里了,我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大军就要开拔……您也该动身了。”
昙摩罗伽抱起瑶英,“我送公主回高昌。”
毕娑皱眉,不禁拔高了嗓音:“您的身体……必须尽快赶回圣城……”
“送她到了高昌,我会马上赶回去。”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裹紧瑶英,送她上了马背。
这一番动静惊醒了瑶英,毛毡动了动,伸出一条胳膊,接着,她疲惫的脸探出毛毡,迷离的目光渐渐清明,眉头紧皱,视线慢条斯理地睃巡一圈,落到了昙摩罗伽身上。
昙摩罗伽站在黑马旁,沉默不语。
瑶英脸上带了几分熟睡的人被吵醒的薄怒,双眼微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毕娑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凉风吹拂,瑶英咳嗽了一声,看着昙摩罗伽,问:“去哪儿?”
毕娑不敢吱声。
昙摩罗伽扶瑶英坐稳,淡淡地道:“我送你回高昌。”
瑶英一笑,声音沙哑:“不劳烦摄政王送我回去,我不回高昌,魏朝收复失地,我要去圣城觐见佛子,向他献上!国书和谢礼。”
毕娑呆了一呆。
昙摩罗伽眼帘抬起。
“我们是不是顺路?”瑶英裹紧毛毡,“正好遇到你们,现在乱匪横行,我只带了几十个亲兵,跟在大军后面走更安全。我现在很累,浑身难受,想回营地的大车里好好睡一觉,快走吧。”
“摄政王今天早上说了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
不等昙摩罗伽做什么反应,她催
促毕娑:“走吧。”
声音透出浓浓的疲倦。
毕娑不知道该说什么,朝昙摩罗伽看去。
一碗热水送到她面前。
她怔了怔,抬眸。
昙摩罗伽立在她跟前,手里端着的水往她唇边递了递,狰狞的脸面无表情,道:“喝了。”
瑶英心轻轻颤了颤,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温热的水滑入喉咙,感觉舒适了点。
看她喝了水,昙摩罗伽上马,胳膊从她双臂擦过,将她拢在怀中,提起缰绳。
“睡吧。”
他轻声道,呼吸洒在瑶英头顶。
瑶英抬起头看他,头发蹭过他下巴,神情警惕:“去哪儿?”
昙摩罗伽望着远方,余光看到她额头的青肿越来越明显了。
他特意避开大道,峡谷人迹罕至,她不会武艺,冒雨一路找过来,擦伤肯定远远不止他看到的那几处。
“去圣城。”
他道。
“你呢?”
他停顿了一下,“我送公主去圣城。”
瑶英满意地点点头,整个人放松下来,往他胸膛一靠,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毕娑悄悄松口气。
还是回圣城的好。
几人返回大营,瑶英的亲兵果然找了过来,看到身份不明、遮住面容的昙摩罗伽,一句没有多问,赶了辆大车过来。
昙摩罗伽把瑶英抱上马车。
毕娑清点兵马,率领大军继续行路,瑶英的亲兵簇拥着大车遥遥跟在后面。
瑶英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颠簸的大车里,身上盖了层柔软的锦被。
她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掀开车帘,正要叫人,愣了一下。
一道熟悉的!的身影骑马走在马车前面,荒原植被稀疏,漫天黄沙飞卷,他身上一件窄袖白袍裹得密密实实,背影孤绝。
还好,这次没有骗她。
一阵凉风迎面吹了过来,瑶英倚着车窗咳嗽,不远处的男人听到声音,回头,目光落到她脸上。
隔着风沙,两人四目相接,他脸上罩了防风的面罩,看不清神情。
“你过来。”
她声音嘶哑,神色憔悴。
昙摩罗伽看了她一会儿,拨马转身。
等他到了近前,瑶英掀开车帘,“上来,我有话和你说。”
亲兵立刻驱马上前,目光灼灼,等着牵走昙摩罗伽的马。
瑶英一手撑着车帘,还在咳嗽,肩膀轻轻颤动。
昙摩罗伽长腿一扫,翻身下马,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瑶英拥着锦被靠坐在车壁旁,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似有若无的甜香,昙摩罗伽弯腰,在离她最远的角落里坐下。
“你的伤还没好,又不能总抛头露面,别骑马了,陪我乘车。”
瑶英道。
昙摩罗伽不语。
瑶英不需要他回答,抱着锦被又躺了下去,她担心和他错过,没日没夜赶了几天路,昨晚又爬了那么久的山路才找到他,浑身都疼,现在只想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再和他掰扯。
已经确定他的心思了,她一点都不着急。
瑶英躺在松软的绒毯间,抬眸瞥一眼昙摩罗伽。
他正襟危坐,没有看她。
瑶英心里叹口气,松开锦被,手脚并用爬到他跟前,和他对视。
昙摩罗伽纹丝不动。
瑶英抬起手,揭开他脸上的面罩:“在车里就别戴这个了,闷气。你放心,没有我的吩咐,我的亲兵不会掀帘进来,他们不会发现你是摄政王。”
如果可以,她很想顺手把他的头巾也摘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昙摩罗伽垂眸看着瑶英,视线久久停留在她前额上。
“怎么了?”
瑶英感觉他眼神有些古怪,问。
昙摩罗伽轻声说:“得擦药。”
瑶英茫然地直起身,抓起一面螺钿小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轻轻啊了一声。
她昨晚一路磕!磕碰碰,摔了好几次,脸颊边蹭破了点皮,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包。
瑶英嘴角抽了抽。
难怪昙摩罗伽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刚才一直头顶着一个寿仙公一样的大包和他说话,语气还很严肃,模样肯定很滑稽。
她抬眸看着昙摩罗伽。
她指指自己额头的包。
“摄政王,就是因为你千里奔袭救了我阿兄,又不告而别,我才会变成这样。如果你告诉我实情,我就不会吃这些苦了。”
瑶英拿着铜镜,一脸理直气壮地道。
她语气俏皮,心里思潮起伏。
昙摩罗伽无言以对,沉默半晌,问:“药在哪里?”
瑶英找出药膏。
他顺手就接了过去,打开蚌壳,挑起一星儿药膏,擦在她额头上,爬满疤痕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动作却很轻柔。
瑶英盘腿坐着,仰着脸让他擦药。
肿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他停顿了一下,擦药的动作更温柔了。
瑶英怔怔地看着他。
他是从什么时候对她有了其他心思?
她一直知道昙摩罗伽和苏丹古是
一个人——一个品性高洁、信念坚定的僧人。
他让她觉得安心,待在他身边,她很放松,不知不觉间会忘记男女之别。
所以,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动男女之情,不管他以什么身份出现,她都对他分外信赖敬仰,不去细想不同身份的他对她的种种特别之处。
如果是毕娑、莫毗多对她这么好,她早就发现他们的心思了,但是他是昙摩罗伽,他总是用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孔告诉她,他照顾她,只是因为同情她。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药味。
瑶英抬手,扯住昙摩罗伽的衣袖,轻声道:“摄政王,不许再骗我了,和我有关的事,别瞒着我。”
昙摩罗伽半晌无语。
瑶英摇了摇他的袖子,指指自己头上的包。
“你看,要是留疤了,多难看。”
昙摩罗伽闭了闭眼睛。
“好。”
不想告诉她,就是因为不想她因为他遭受一丁点痛苦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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