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郑西洲短短二十三年,从富家少爷到一无所有,奢靡生活与贫贱心酸,他全都亲身体会过。
经历的事情多了,反而不能轻易相信一个瑞士梅花表给出的信息。
那未免太过荒唐。
2049年和1958年,隔了将近一百年的漫长光阴。任谁也不会相信其中的可能。
郑西洲不耐烦地来回转悠,谁让他看中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媳妇儿?
身份那一层过不了关,结婚报告更没有可能批下来。
他到底能不能结婚了?
想来想去,郑西洲决定去找政委求情,当初教导他的老政委远在西南,拍电报不方便说,只能当面说,那来回一趟起码也要六七天的时间。
事到如今,不去也得去,他急着结婚呢!想到这里,郑西洲当即动身,先去了邮电局找姜萱。
“你怎么来啦?”
姜萱扔下报纸,不是不惊喜。
郑西洲伏在窗口前,低声说:“我临时有事,要去西南找个人,来回要一个星期。”
“……你又要去干什么?”姜萱拧眉,“你不是急着领证结婚吗?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跑那么远?”
很不巧,他就是为了结婚报告这件事出远门的。
郑西洲不能明说,扣住姜萱的手,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给你取聘礼,我在西南埋了一样东西,是我妈当年留给我的,我去拿回来,正好送给你。”
姜萱才不相信他说的鬼话,但问了也没用,不肯说就是不肯说,继续较真地追问也没意思。
郑西洲有事瞒着她,她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坦白呢。
姜萱站起身,离开工位,拉着他走到邮局门口,“那你今天就要走吗?矿区肯给你假期吗?”
“请假没问题,待会我回家收拾点东西,直接去火车站,能尽快走就走,到时候也能早点回来。”
“你还会回来吗?”姜萱有点不安。
“为什么不回来?”郑西洲气笑了,屈指弹她脑门,“别胡思乱想,我是急着办正经事,回来就能带你去民政局领证。”
“你一个人在家住,半夜不用怕,隔壁有杨叔杨婶,安全着呢。”
姜萱低落地“哦”了一声。
郑西洲又拿出积攒的钱票,“给,这段时间的零花钱,应该有三十块,别顾着买肉包子,自己回家做饭,低调点,懂不懂?”
“懂!”
姜萱眼睛眨眨,瞅着他手里厚厚一沓的钱票,眸光潋滟,大着胆子夺了过来,笑得眉眼弯弯,
“这些钱都给我啦?”
“……不是,给我留五块钱。”他还得买火车票呢。
于是姜萱真的只给他塞了一张面值五元的人民币,想了想,又给了两张粮票,“路上也要买饭吃,五斤的粮票够不够?”
“出远门要用全国粮票,这些地方粮票用不了。”郑西洲叹口气,尽心尽力给她科普。
“那怎么办?”姜萱茫然。
“拿着粮本去街道兑换,这个你别管,我自己去换。”
郑西洲赶时间,“我走了,如果碰到急事,先去找黄三看看,实在不行去找钟叔,你还记得他在哪住着吗?”
“我记得。”姜萱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拉住他衣摆,“你不要和我抱一抱吗?”
要了命了。
郑西洲拉着她去小巷角落,趁着安静无人,捏住她下颌吻了上去。
深而长的吻,勾得两人呼吸急促。郑西洲松开她,吻了吻她的眼角,“走了,这几天安分点,少给我招惹烂桃花。”
“知道啦。”
姜萱看着他走远,心里难掩失落。
谈了恋爱没多久,天天和郑西洲黏一块,她都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了。
下午回到家,果然没有看到某人熟悉的那张脸,姜萱心情闷闷,随便煮了点杂粥应付。
吃完饭,趁着天没黑,去附近的供销社溜达了一圈,一时冲动,没忍住买了两个毛线团子,还有毛衣针。
刚付完钱,姜萱就后悔了。
买什么毛线团子毛衣针,难不成她真要贤惠地给郑西洲那个狗男人织毛衣吗!
回到大杂院,姜萱托着下巴,拿起两根毛衣针,无聊地敲了半天桌子,最后眼一闭心一横,厚着脸皮去找杨婶了。
“婶子,我想织毛衣,怎么织啊?”姜萱求知欲旺盛。
“那简单,你坐到这里,我给你教。”
杨婶拿出常用的针线篓,给她示范,“你先看看我怎么织的?”
“用这根针勾住线吗?”
“对,再绕个圈勾一针。”
“……怎么勾?”姜萱又忘了。
院里亮着一盏灯泡,灯光晕黄,姜萱低着头,笨拙地织着毛衣袖。
第二天,她拿着毛衣篓去邮电局,立马受到了徐玲玲的一番嘲笑。
“姜萱同志,你不是死也不肯跟我学着织毛衣吗?”
“决定结婚的人就是不一样……”
“成熟了!”
姜萱羞愤:“你快别说了,徐玲玲同志,我和你的友谊小船要翻了!”
徐玲玲捧腹大笑。
时间恍然而过,很快,街道开始派发八
月份的粮票。
姜萱已经有了一次经验,拿着粮本和副食本,熟门熟路领到了一沓票券。
“不对啊,同志,这个月怎么少了十斤的粮票?”姜萱纳闷。
工作人员闻言,翻了翻花名册,“户主是郑西洲对吧?”
“对。”
“前两天他来街道办公室,兑了八斤的全国粮票,正好划掉了这个月的十斤粮票份额。”
姜萱恍然大悟。
差点忘了郑西洲离开前兑全国粮票的事情。
不过,姜萱又一次长见识了,原来全国粮票和地方粮票真的不一样,而且不是一比一兑换呐。
郑西洲离开的第六天,姜萱收到一份加急电报,“有事,推迟归。”
拍电报的人正是郑西洲。
姜萱郁闷:“到底忙什么事?跑那么远,还不能准时回来。”
这个婚到底能不能结了?
再不快点回来,姜萱都要丧失结婚的劲头了。
八月十七日,历史上的某个会议开始上演。
政策才出来,当天下午,收音机开始循环播放新闻,“以钢为纲,全面跃进……号召全民大炼钢铁,努力实现钢铁产量翻一番……”
邮电局门外的大喇叭也在号召动员。
听到耳边激情昂扬的新闻播报,姜萱的心一点一点下坠,脑子轰隆隆作响,犹如望见了疯狂来临的那一刻。
她怎么能忘了这件事?
尽顾着惦记三年饥荒,差点忘了这个大炼钢铁全民运动!
姜萱心脏猛跳,急得站起身,“玲玲,你和主任说一声,我有急事,我赶着回家。”
“哎——”
姜萱头也不回,抓着背包,风一样的冲出了邮电局。
一口气跑到百货大楼。“同志,那个菜刀怎么卖?”
“六块八,两张工业券。”
工业券,幸好她手里有四张,是上个月和这个月街道派发下来的,都是郑西洲的份额。
姜萱毫不犹豫,买了两把菜刀装进包里,为了保险起见,又悄悄挪进了空间。
她还要买别的铁制品,烧水壶,尤其是铁锅,不锈钢盆也要多买几个。
可是没有工业券了。
街上人来人往,阳光炽热,喇叭声此起彼伏,乌云积压,空气沉闷,有种暴风雨来临的预兆。
1958年的盛夏八月。
姜萱心急如焚,一步也不敢停,飞奔着去了矿区保卫科。
“黄三,你过来!”
“嫂子,”黄三诧异,“你怎么来这里了?”
姜萱示意他往墙角走,低声问:“我问你,你手里有工业券没?”
“有。”
“有几张?我花钱跟你买。”
“那怎么行?我直接给你。”黄三急忙把兜里的票券拿出来,皱皱巴巴的一团,有面值五两的粮票,也有工业券。
“这些都是昨晚打牌赢回来的,工业券应该有八张。”
“嫂子,你急用的话尽管拿去,我拿着也没用。你别给我钱,让洲哥知道了,我得被他削一顿。”
姜萱攥紧拿到的工业券,问:“你有没有听到收音机上播放的新闻?”
“什么新闻?”黄三茫然。
“就是号召大炼钢铁的。”
“那个啊,”黄三没当一回事,“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东市有铁矿吗?”
“有啊,矿区后面那座山都是!那边隔壁的山还有煤矿呢。”
姜萱没放弃游说,暗示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个炼钢铁,可能要把咱们的铁锅菜刀不锈钢盆都收去了……”
“不会吧?”黄三说,“咱们矿山那里多的是矿石,咋可能还要——”
“万一呢?”
姜萱知道历史的走向,更是清楚这一段轰轰烈烈的疯狂时期。
遍地拔地而起的“土高炉”,凌晨时分亮起的火光,短短几天建成的“卫星炼铁厂”……
黄三咂舌:“嫂子,你想干什么?”
姜萱低声:“我借你的工业券,是想拿去买两个铁锅,以防万一。如果你信我,你想办法弄几张工业券,给你家里也买两个锅,随便藏到哪里,总之不能藏到家里去。”
“行,行吧。”
一个铁锅少说也要十几块,他没那么多钱啊,黄三囊中羞涩。
姜萱看出来了,“你没钱买锅啊?”
“嫂子,我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只攒了十块钱。”
“你不是在保卫科当临时工吗?一个月十八块的生活费让你吞了?”姜萱难以置信。
黄三挠头:“那不是、下馆子随便吃两顿,买点米面什么的,就没了……”
姜萱吐口气,恨铁不成钢,“我给你借十块钱,回头记得还我。”
“哎,行,谢谢嫂子!”
“那这些工业券我拿走了?”姜萱生怕他买锅没有工业券。
黄三拍胸口,“没事,我和朋友随便借借,粮票借不到,工业券能凑好几张呢。”
姜萱闻言,彻底放心了。
离开前也不忘叮嘱他:“你动作快点,最好待会就去买锅。”
黄三点点头,“知道了,嫂子,
你忙你的。”
走出矿区时,路过办公楼,姜萱想了想,还是没去二楼财务室找苏圆圆。
提醒买锅这种事,一个黄三都得忽悠半天,再来一个苏圆圆,姜萱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忽悠了。
还不如她私下多买一个锅。
万一真的用上了,到时候再说。
阳光越发刺眼,街上高高悬挂着大喇叭,播报声激情昂扬。
姜萱走进劳保五金店,店里也有卖铁锅和刀具的,和百货大楼相比,估计价格能便宜点。
“师傅,那个烧水壶多少钱?”
“八块六,一张工业券。”
价格还能接受,姜萱又问:“那个锅怎么卖?”
姜萱说完,屈指敲了敲锅面,声音叮咚清脆,是一口好锅没错了!
“十五块。”
“……十、十五块?”姜萱惊呆。
老师傅抽了一口旱烟袋,见她这个反应,指着铁锅道:“你挑的是尺寸大的,那个当然贵了,你看看下面那排锅,尺寸小一点,正好方便在铁皮炉子上用。价格也便宜,十块出头。”
姜萱低头看了眼,一口一口铁锅尺寸不一,甚至还有口径更小的,大概有两个手掌那般大。
考虑到实际用处,家里只有她和郑西洲两个人,每次煮的饭菜也不算多,不如买两个小锅得了。
万一家里的烧水壶和锅都被收走了,大家都要用笨重的瓦罐烧水做饭,烧半天才能把水烧开,费时间不说,还费柴火。
那种环境,姜萱哪敢光明正大拿出烧水壶?
只怕分分钟就要被人拿着炼铁去了。
正好柴房有一个废弃的铁皮炉子,提前搬到房里,关上门偷偷烧水,未必不可行。
姜萱想得很周全,几乎把口袋里的钱花得一干二净,八张工业券刚好够用,买了一个烧水壶,两口铁制小锅,还有两个不锈钢盆。
把东西统统藏进空间,姜萱擦把汗,松口气,终于能放心地回到家。
临近天黑,外面一阵嘈杂,锣鼓敲响,喇叭声一遍一遍呐喊。
“同志们,为了支援建设,大家都把自己家的锅碗瓢盆拿出来啊,咱们街道准备响应号召,今晚就建\炼铁炉\了……”
“什么呀,要收烧水壶,俺能不交吗?”
“牛翠花同志,这就是你的觉悟不高了,大家都争先抢后贡献呢!”
小媳妇连忙补救:“同志,别听俺婆婆瞎说,你们尽管收,俺们全力支援炼铁工作!”
外面吵吵闹闹,没多久,轮到了姜萱这边。
两个人高马大的办事人员走进门,后面还跟着敲锣打鼓的宣传人员,乌泱泱的一群。
姜萱太庆幸下午那会的大采购了,主动把家里的烧水壶铁锅勺子交出去,“同志,一切都是为了炼钢,我们家的铁制品都在这了……”
呜。
姜萱心里肉痛。
烧水壶就算了,乌黑嘛漆的,给了就给了,就当扔破烂。
可是家里的那两口铁锅,锃亮如新,估计郑西洲当初买的时候也是花了十几块,都是钱呐。
杨婶比姜萱更抠,偷偷往床底下藏了一口小锅,“同志,尽管收!”
轮到田寡妇,田寡妇起初不愿意,后来见人太多,一个个气势汹汹,只能捏着鼻子,认命地交了出去。
孙干事那家更没意见了。
这还不算完,两个年纪小的初中生挽起袖子走进屋,东看西看,杨婶藏到床底下的那口小锅,不出意料地被翻出来了。
杨叔反应极快,“哎呀,怎么还忘了这里有一个锅?好几年没用了。”
“是是是,都怪我,我也忘了。”杨婶干笑着附和。
田寡妇那里更是搜出了一个乌漆嘛黑的大锅。
至于姜萱,提前把橱柜里的大部分粮食收进了空间,不锈钢勺子也被她藏了,没有一样搜出来的。
最后办公人员离开时,有个初中生猛拍脑门,“叔,咱们是不是忘了铁皮炉子?那个也有铁啊。”
姜萱:……
这个时候再想把柴房的铁皮炉子收进空间,都已经迟了。
她的炉子!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算是肥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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