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场虚妄，一晌贪欢
入夜。
流沙马贼寨前一个魁梧汉子，紧闭双目，依门而立，旁边还卧着一头狰狞大虎，而先前寨前的一片尸山血海，现在竟奇迹般的恢复如常，就好像白天的那场屠戮并未发生过一样。
寨子内的某处卧房，灯光昏暗，失血过多的世子殿下，睡得昏沉，面如白纸。
“你真的看清过你自己吗？”
模糊间，世子殿下只觉身体不受控制的突然一沉，整个人如坠深渊！
心悸、恶心、眩晕。
燕恂感觉只有思想是可以支配的，眼睛却始终难以睁开，以至于在意识里，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又或者是梦境之中？却好似听见有人在说话，那人在笑，笑的好生诡异。
“谁？”
终于停止下坠的燕恂，仿佛来到了一片漆黑的深潭，他朝着周围的昏暗喊了一声，清晰的回音让这里显得很空旷。
“人并不是自愿来到这个世上的，善恶美丑、贫穷富贵、出生门第甚至连名字都无法选择，可没人在乎你想不想来到这里。前半生为别人争气，后半生让别人为你争气，永劫轮回。对于你而言，现在是燕崇的后半生，是你的前半生。你很恨燕崇不是吗？抱怨自己为什么是燕北王的儿子，但你有胆量做一个普通的人，像奴隶一样活着吗？一无所有的你什么也不是，思想上的清高，但骨子里却很懦弱，便是一粒虱子爬在头上都要嫌弃半天的人，却喊着不想做燕北王的儿子，真是虚伪！”
那道邪魅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句话都如魔障般刺痛燕恂的内心，让他抓狂，让他愤恨，亦如那天解开不夜侯时，说不出的怪异！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燕恂？燕北世子？纨绔子弟还是普通人？从小就要在皇权下苟活，生怕行将踏错，就被屠尽满门，整天扮演一个人尽皆知的纨绔，背地里却要呕心沥血的谋划如何做一个自己并不想做的燕北王。从你出生那天起，你无时无刻不在演绎，可你没有一天是你自己，真是个合格戏子，我都替你感到可悲啊！不过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一样，无时无刻不是活在欲望和痛苦之中，从小励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这就是人的可悲！明明已经活在枷锁之中，还要给自己区区几十年的人生下一个定义，十岁该干嘛，二十岁干嘛，仿佛到了三十岁不成家立业就是罪过，不孝有三无后最大，你听听！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你是为了谁而活？ ”
“你想要说什么！”
这道声音太过真实且震撼，燕恂只觉现在似梦又不似梦。是一种呐喊！来自心底的呐喊。
“唉，我只是看你很纠结，你活的不自在，你不想做燕北王，但你不得不做，你不想练刀，但你不得不练。你不是一心想要查明你母亲的真相吗？燕崇知道，崔洛平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你？而你现在又在干什么？为了一个女子险些送上性命，难道你爱她吗？你能爱她吗？她是北离的人！是公主！是圣女！你不是要做燕北王吗？你如何告诉你的军民，告诉他们未来的燕北王爱上了一个北离的女子？爱上了你们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不要说了！”
燕恂朝远处的深渊大喝！
“哈哈哈！当然！你当然有选择，选在放下那柄燕横刀，放下你燕北世子的身份，放下燕崇，放下殷素心的失踪，放下你的一切，隐姓埋名的和她在一起，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困惑了，可你会吗？”
燕恂抱着头，痛苦的蹲在了黑潭之中。正如那道声音所说，他很纠结，他好痛苦，比身上的箭伤痛苦百倍千倍！他好恨，恨燕崇是燕北王！恨自己是燕北王的儿子！恨从小到大都在伪装！恨不能与那女子在一起！他好累，活着好累！
“别这么纠结，一见钟情难能可贵，一晌贪欢有何不好？自古君王哪个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燕崇还没死，北境军中，不是有很多人都在盯着那个王位吗？不是非你不可，比如那个墨衣灵鹜柳丛云就比你强！对你而言，燕北王的位置，不过是一个虚妄而已。你不是常说，天下第一有什么好争的，最终都是一捧土而已。人生区区几十年，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你说呢？至于殷素心，那个女人三岁就离开了你，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可见她根本不爱你！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怎么可能会有母亲抛弃自己的孩子？所以你还找她干嘛？你想过找到她后，该怎么面对她吗，她又该怎么面对你？你考虑过她得感受吗？也许她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家庭，而你的出现，会打扰她的幸福！你快忘记她的样子了吧，看见枫叶就能想起？自欺欺人。所以放弃所有，放弃燕北王的位置，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岂不更好？”
“不是的！你胡说！我不会放弃得，我一定会找到她！”
“哈哈哈！那你就放弃那个女人，从此心无旁骛，做个冷血无情的燕北王，甚至与北离开战，杀了她的父皇母后，还有她的哥哥和臣民！最终在北境军的呼声中，一剑杀了她！这或许也不错，杀了她一了百了，现在你就可以杀了她，拿着她的头颅到北境军中立威，换来军心有何不可？”
“不可能！我不会杀她！你闭嘴啊！”燕恂大喝。
“所以我说你很纠结，表面上好像无所谓，做出选择时又畏手畏脚，当然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就是死亡！结束这一切的痛苦。世人愚昧，总是在庸庸碌碌中妄想解决一些问题，做出一些断舍离的选择，可之后呢？还会有更多的问题和选择。所以不去面对，自然就不会有选择，逃避或许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不是吗？”
“你究竟是谁！”
燕恂痛苦撑地，黑潭中倒映的自己变得很狰狞，很狼狈，又很无助。
“很好，你已经开始逃避了。当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是在逃避选择不是吗？你当然知道我是谁，我就在你面前，你却要问我是谁。人在做选择的时候，其实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当然还有一些贪婪的人，比如你！两者都想要，又想要女人，又想要得名正言顺，还想要的更多！你要的太多了，老天爷给不了你。你不是自诩很惜命吗？但今天却很英勇啊，英雄救美？所以你已经做出来选择是吗？不顾世人的反对，哪怕永远都成不了燕北王，放弃寻找殷素心失踪的真相，也要和她在一起，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我没有！我没有放弃！我只是不想看见她死！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不管！”
燕恂蜷缩在了地上，看上去像个懦夫。
“你很重情谊？那如果今天换做那个青衫女子，你还会不顾死活的去救吗？当然我说的是你，而不是利用别的力量，比如那个老道士，比如红炉雪，你要亲自犯险去救，哪怕你知道九死无生！”
“会，我当然会！”
“哈哈哈！你不光懦弱贪婪，而且很不诚实，那艘楼船，真的能顺利抵达目的地吗？你心里很清楚，整条船上的人都会死！但如果你上了船，他们也许不会死，所以最后你选择牺牲了他们。那些被你蛊惑了的武夫，和为你卖命的青衣女子，只为了满足你的一晌贪欢！你好狠毒，还说自己很重情谊？”
“你胡说，他们不会有事的！”
“自欺欺人！”
嗡！
黑暗深潭中，突然亮如白昼！
当燕恂再次睁开眼睛时，只见身处一片汪洋之上，大海上飘荡着一艘楼船而这艘楼船前，又有十数艘冀州楼船，楼船之上遍布甲士，严阵以待！
世子殿下望向眼前的两方对垒，却又不敢直视，眼神躲闪。
而此时，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道让人心底生忌的黑烟。
“看见那艘楼船了吗？是你说的，他们不会有事，不过看样子马上就要死绝了啊，哈哈哈！再看看这里吧！”
燕恂眼前一黑，画面再转。
一人一烟，又出现在了流沙马贼城寨之上，莫崂山的铁骑开始攻城了。继而燕恂眼中画面不断切换，神情恍惚。
“快点做出你的选择，不然两个女人都会死，你只能救一个！快点！她们马上就要死了！快！快！你只能救一个！你要救谁！看清楚她们的脸！”
燕恂抱头痛苦得在两者之间切换！那声音如同恶魔一般让他无法自拔！
“啊！”他嘶吼着大叫！
随后竟义无反顾的冲向那艘楼船！一番厮杀后，他终于救下了怀中女子，可城寨上的女人，却被一剑封侯！
当燕恂看向怀中女子时，他重重的跪了下去。
“哈哈哈！看吧，你是不是很虚伪？”
燕恂痛苦得放下了怀中女子，原来那楼船上的并不是青奴，而是离狐雪素，他早知道这是一场幻觉，但是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更知道，那返回燕北的冀州楼船，必然逃不脱冀州水师的追杀，虽然临走时，告诉他们要绕开莽江去幽州，但在海面上，能绕开的几率不大，他在自欺欺人而已。
怀中女子泪眼婆娑道：“臭小子你会跟我在一起对吧，我们一起回北离好吗？为了我。”
燕恂痴痴得望着眼前女子，可下一刻女子突然变成了另一副容貌，竟是王妃殷素心！
“恂儿，你要放弃娘了吗？我现在很痛苦，快来救我！我就是被北离人害得！你不要为我报仇吗？”
“殿下！你身为未来的燕北王怎么可以娶一个北离女子！我魏北苍眼睛怎么折得，为谁折的你不知道吗！”
“殿下！你答应我们帮我们恢复户籍，原来都是在利用我们！我们死的好惨！”
“宗主，请不要自责，青奴虽死无悔！”
“儿子对不起！为父当过燕北王，自然知道这个担子不好挑，这次游历明面上让你练刀，暗地里确实做了一些谋划，不然老子这八万甲士，确实不够看的不是，北离若真打过来，你还真要做那亡国奴的儿子？那不都是为了你嘛？别嫌这句话难听，老子可不管你想不想做我燕北王的儿子，既然做了，你得给我争口气！”
“殿下啊，迟笑雪那孩子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死士，这不都是为了燕北的基业嘛，你要理解，一个弃子罢了！”
“对！你要理解，一切为了燕北，为了你燕北王的位置！”
“没错为了燕北！燕北王要什么自由？燕北王没有自由！儿子想想你娘！”
“哼，你也就是命好，做了燕北王的儿子！我柳丛云亦可坐那个位置！”
“臭小子你不要我了吗？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什么公主！什么北离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你是燕北的世子！是未来的燕北王！想想虎视眈眈的南朝！想想家仇国恨的北离！你有什么资格谈儿女情长，你没有自由，你不该有自由！”
“为了燕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