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城乱(下)
青奴望着再次被攻陷的东城门,黛眉紧锁。
二女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但却有无尽的话要说。
“我们回去了反而会给臭小子添乱。”离狐雪素平静道。
青奴顿了顿,最终点了点头:“你是北离的公主,我认为你现在应该回到北离皇宫,告诉皇帝这里发生的一切。”
“你是在提醒我的身份吗?”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今夜过后,渔洲港的楼船就要驶进大海,驶向莽江,那里是南朝的地界,而你是北离的圣女。即便王爷不杀你,宗主也难逃私藏圣女,暗通敌国的罪名,这应该不是你想要看到的。”
离狐雪素沉默不语,暴雨却喧嚣不停,这个女人的眼睛开始有了闪躲。
“当然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有什么争风吃醋的幼稚想法,他是主我是奴,宗主是要继承燕北王的人,以后必然会与北离不共戴天,换句话说,你们会成为仇人。所以你想看到彼此都痛苦的境地吗?”
说话间,一道惊雷在女子心底炸响,天空亮如白昼。
望向前方夷州城内铁浮屠明晃晃的长枪,和冀州水师流淌在地上的仇恨,她终于不舍的,扯下了系在发梢的枫叶剑穗递给青奴。
“你错了,没有所谓的不共戴天,我也不会和他成为敌人。当年燕王和王妃筑北境长城,就是要隔断这道仇恨。我相信他也可以,而我在北离也会努力。所以今天我走,并不是要逃避什么,更不是你所谓的痛苦,而是在重逢时,依然可以叫他一声臭小子,而不是什么燕北王,我们本就是普通人。”
大雨下的青奴眼神有些迷离,最终没有说话,她认为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太过于理想化。
就像她从未放下自己是孤儿的身份、杀手的身份、下属的身份,而正是这些身份的枷锁,所以才会觉得离经叛道不是吗?
可眼前这位极美的女子,仿佛并不在意这些,在青奴眼里,她隐约间看到雨落时的自由。
“如果你懂他,就知道他为什么送这只青鸾给你,他希望你无拘无束,像青鸾一样自由,也请你照顾好他。”
说完,这个眼神坚定的姑娘,狼狈的没入山林,直至消失在青奴的恍惚之中。
其实离狐雪素早就想到了会离开,只是一直不想去面对,好在青奴用这种方式拉了自己一把。但她根本不想听那所谓的家仇国恨,她只想去那锦园里,听臭小子讲古往今来的奇闻异事。
或许青奴是对的,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对于情感过分理想化,最终都会失去。就像青山总会凋零,如何能够长青呢?
……
狂风暴雨!
雨珠顺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滴落在屋顶的瓦砾上,流入青石小巷中汇聚成一片汪洋,亦如此刻气海无比充盈的世子殿下。
“咳咳……即便你晋入了四品,也无济于补!”宇文策的声音被大雨遮去了大半,嘈杂声让他有些心烦,现下只想快速解决战斗。
此时东城门几乎被铁浮屠所掌控:“世子殿下不用再挣扎了,那位已经被千烈大人所牵制,而你必死无疑!”
“宇文大人说的极是,呼延千烈被老崔牵制,你的铁浮屠又在东门和冀州水师乱战,怎么看我都是必死的局,不过你的甲坊署不要了?”燕恂得意的笑道。
世子话毕,却见渔洲港火起,火势之大与暴雨缠斗!
“怎么可能,这雨如此之大!不对!你是如何知道甲坊署在渔洲港的!咳咳……”宇文策气急!
“这已经不重要了,你在码头堆放了那么多的木材和乌钢炭,对了还有鲸鱼油,说起来你到是比本世子还要败家,那皇陵里万年不灭的长明灯油,你却拿去给码头照明,啧啧,忒纨绔!”
见到渔洲港火起,世子殿下便放心了,最起码那两个丫头安全了,现在只有豪赌一把,赌输了那便真要栽在这里了。
“燕恂!你去死!”
二皇子已经失去了左部的兵权,如今铁浮屠再有意外,那自己真是百死莫赎了!褪去雪白狐裘的宇文策,披头散发犹如恶鬼,单臂蓄力,腾空跃起,直逼燕恂而去。
世子殿下立剑于眉目之间,运转全身气机灌入剑中!剑体嗡鸣,仿佛有阴间恶鬼入阳间!仿佛大山之中有千鸟还巢!墨黑色剑身,散发出数道黑烟,弥漫在半空之中。
随着一声咔嚓的清脆响声,犹如某处的机关被打开,继而燕恂周身狂风大作,四周瓦砾腾空而起,大树扬根!世子殿下高束的马尾被风舞在空中猎猎作响,直至散发悬空似谪仙!
随后只见以剑身为中心,形成一个肉眼可视的旋涡!四周风雨皆无处逃脱,燕恂一声大喝:“枫解·杀生海!”
世子殿下一剑横出!顿时滔天气机,幻化成片片枫叶!
一片!
十片!
百片直至千片!先是如秋风扫落叶,继而夹杂着风雨瓦砾,尘沙走石,形成高卷的倒挂龙!四周房屋尽数摧毁,屋内居民不知死活,最后又如浪潮般朝宇文策席卷而去!
宇文策大惊!连忙后撤步御气格挡,可那些枫叶如附骨之疽一般,他越是御气格挡,越是引来更多的枫叶。
一片枫叶所蕴含的气机并不多,但是千片万片!如龙卷风一般死死的将宇文策裹挟其中。
锋利的叶片,已经在他身上割开了无数或深或浅的狰狞伤口,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体内气机开始流失,亦如那天小巷内惊悚的夜!
大雨小巷与落叶!金戈铁马入梦来!终于,四周的居民开始恐惧着四散奔逃!当他们转身回望时,只见月色下,有仙人斩妖魔!
“啊!”
宇文策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可枫叶却始终没有停止在雨中飞舞。
燕恂终是脱力,以剑撑地,最终缓缓的跪了下去,他实在没有力气了,体内的气海尽数被这柄不夜侯抽干,虽然只是暂时揭开这柄剑的封印一角而已。
“不用挣扎了,咳咳……这是本世子自创的招式,虽借了先辈的名头,但却是南辕北辙。这每一片枫叶之中,都蕴含了化气尽的真谛,咳咳……”世子殿下一口鲜血咳出,不过又很快被雨水冲刷而去。
“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让我领悟化气二字的真谛!原来老崔说的化气尽第一重无尽之境的运气、定气和行气,本世子始终不得要领,原来这其中的行气,并不是将八宫之气以中宫为轴,在周身运行,简单的起到防御作用而已。”
燕恂边说边艰难起身,朝着宇文策缓缓走去,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犹如催命的阎罗。
“周身快速旋转的气机,虽能达到卸力化气的效果,但终是捉襟见肘。就像方才你蓄力一拳,擦边而过时,其实你拳锋上的气,已经被旋转的无极之境卸去了一些,但远不能达到化气二字。”
看着一步步走来的世子殿下,宇文策眼神开始迷离,而庆幸的是,这如一片片锋利剑刃的枫叶,终是慢慢散去,正如他此刻流失的生机。
“但如果八宫之中,每一缕气,都有了自己独立的旋转轨迹,那就如八张巨口撕咬着你身上每一寸的气机。本世子不敢想象那天晚上,身处八十四卦位中的你,是何等的惊慌!不过刚才这些枫叶就像一个个卦宫一样,虽是有些借力取巧不能久持,但好在数量众多,所以你越是御气抵挡,它们越如附骨之疽一样,啃咬着你!哈哈哈!”
世子殿下在雨中狂笑不止,在宇文策眼中亦如雨中的阎罗。他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四品小子的手里!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让我帮你窃取名册吗!”
宇文策急了,愤恨道。此时身上密密麻麻得刀口,实在渗人。
可世子殿下并没有停下脚步,因为死亡的威胁,才会让人说真话。
“是你们燕北军中的!是你们燕北自己人!哈哈哈!咳咳……”
燕恂终于停下了脚步,是燕北军中?世子殿下神情有些恍惚。
当他想要继续问个明白时,只见那宛如恶鬼般的宇文策,拼尽最后一线生机开始了反扑!
电光石火间,天地间惊雷再现,一道白光刺痛了燕恂的眼睛,当他再次反应过来时,一记手炉已经狠狠砸来!
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的世子殿下并未躲闪,而是跌跌撞撞的迎了上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越是生死局,越没有花里胡哨的思考,就像世子殿下第一次杀人。
宇文策心中大惊!可那遗嫔妃所传的秘术,缩地术已经施展开来!最终只得在一阵唏嘘中,撞向了世子殿下以命换命的不夜侯剑尖之上!
至此,这条报恩的毒蛇,终于在大雨下闭上了眼睛,临死之际他嘴角上扬,他想起了那个女子的笑容,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他憧憬那一年如果女子没有进宫该多好,他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早点捡起武功,最起码放手时不会那么狼狈,可一切都晚了,但现在他终于可以笑着,毫无顾忌的喊出:“落遗,我来了……”
“咳……”
燕恂一口淤血吐出,心肺遭受了重创,气海更是干涸的无法为残躯疗伤。
此时,便是妇孺都可一剑取之。
燕恂踉踉跄跄的拿起那件雪白狐裘盖于宇文策身上,再捡起那方手炉,仔细端详片刻,也没能发现缩地术的玄奥,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好在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背后引导自己调查母亲之谜的人,竟然是燕北军中之人,这范围又小了许多。
实在无力气再想许多的世子殿下,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再次睁开眼时,那位滴水不沾身的老道士已经将他拎了起来。对,是拎小鸡般的拎着这位地位尊贵的世子殿下,在避开铁浮屠后,来不及去渔洲港,而是先没入了山林,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抓紧为奄奄一息的世子殿下疗伤。
“臭小子,气海干涸是小,心肺受损亦可修复,可这柄不夜侯上得邪气入体,便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如此重的怨气,衍生出的心魔,只怕你今生都无法晋入一品。”
老道士无奈的摇了摇头,可燕恂却淡然一笑:“无妨。”
夷州城中并没有因为宇文策的死而大乱,铁浮屠的出其不意,使得四千冀州水师几乎全歼,尸体堆积在城外,被雨水泡的肿胀泛白,恐怕数月以内,东城门都不会有百姓涉足了。
莫崂山整顿完铁浮屠后,又将张冀捆绑起来,命人押入了城主府中,和冀州谈判必然要有筹码,随后转身恭敬的看向一旁手持一杆断枪,衣袖尽破的中年男子。
“千烈大人!你受伤了。”莫崂山惊呼,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品伪境!不过,当他看到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北城门时,便不会如此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