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内忧外患
这位看上去仙风道骨的老者,谈吐着实有些跌范。曾经为了一声“燕北蛮子”便踩断人家肋骨的无良纨绔燕恂,此时被叫做臭小子,却哈哈大笑。
而那十三位江湖武夫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位老神仙到底是什么人物。只知道这个老头,仅用了一袖,便散尽了那需拼命,还未必能挡下的浩瀚剑招,雪飘人间。
因此如何对敌,却成了一个难题。
“魏将军,收阵!令铁面军后队变前队,后撤八石弓距离观战!”世子殿下朝魏北苍喊道。
“末将领命!”对世子殿下大有刮目相看之势的魏北苍,纵马拖刀,引军后撤。
八千铁面军收弩提刀,调转马头,动作如出一辙,行云流水。
北离曾有一位天下公认的马战第一人,说过一句就连燕王爷都要赞一声,大丈夫当如是的惊天豪言:“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杀尽敌人,夺其财富,骑其坐骑,睡其妻妾!”只可惜这位奇才,却被一位亡国遗女所杀,当真是令人扼腕长叹。
仿佛这世间好男儿都是为了女子而生,可那位能让世子殿下倾心的女子又在何处?
……
北离边境剑拔弩张之时,一只雪白游隼自北向南一路畅通无阻,飞出被誉为古今第一雄关的镇北关,再穿过一望无垠的平原走马川,越过坑杀过无数北离铁骑的拒马河,与世子殿下背道而驰,直指燕北云州城而去。
这只体态极好的雪白游隼比起普通游隼,更是罕见,可遇不可求。不光通体翎羽银白似雪,视力也是极好,在塞外有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的赞誉。
雪白游隼一路疾掠,直到云州城后,才盘旋在了一座建构极其宏伟的府宅上空。
俯视整个宅院,阁楼鳞次栉比,有章可循,但却没个尽头。再看府宅门前左右两侧,各立一尊约莫百来斤的石狮子,左雄右雌,神态威猛,奕奕若生。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金丝楠木匾额,上面赫然刻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燕北王府”。
最终那只雪白游隼在空中盘旋了片刻,似是在寻找着什么目标,锐利的鹰眼最终锁定在了,府内湖心亭一位正在垂钓的中年男子身上,一路俯冲而下,落在了亭间。
“好将一点红炉雪,散尽人间照夜灯,红炉点雪。好一个跻身江湖再入局。当朝尚书左仆射卢玄朗高举削藩大旗,燕北十六州内部也有不少声音响应,暗设绝户计,想要杀了世子。这些人是谁暂时不知,一个个查也太过麻烦,而且难免会有漏网之鱼,而江湖组织红炉雪,将世子殿下游历的行踪,撒遍了十六州的大街小巷,如此一来,那些吃里扒外的削藩党羽便会自投罗网,世子殿下果然有胆识,有谋略!”
只见正在垂钓的中年男子,身后还站着一位身着紫衣,容貌枯槁的老者,一分悠然,十分得意的念起了一首并不应景的诗词。
词中所提的红炉雪是一个在江湖中新晋的末流势力。
之所以是末流,因为自古以来文人也好,武夫也罢大多认为刺客流并光彩。
甚至这所谓的红炉雪,宗内几人?何人所创?根基在哪?江湖上没人知晓,但却也没人敢小觑。
因为近几年,上至名声不大不小的官吏,下到江湖通缉的恶人,都没能逃过红炉雪的刺杀,事后死者尸体上都会覆有一片枫叶。
正应了世子殿下那句春日里赏花为宜,秋日里杀人最好。
中年男子并未出声,直至湖中一尾金色锦鲤咬饵挣脱后,才悻悻然收杆道:“这个臭小子想的全面,看的长远。随他娘。”
枯槁老人翻了翻白眼,气恼这位燕北最尊贵奇伟的男子,竟没有提及他这位便宜师傅。可那位在燕北十六州说话不亚于圣旨,甚至比圣旨还要管用的藩王,突然想起了什么,呵呵道:“当然了,还得是玉甫教导有方啊!哈哈哈。”
不去管对方的哈哈大笑。这位,即刻便要前往法金寺出家,被誉为“紫衣神机”的燕王府第一谋士李玉甫云淡风轻的笑道:“如今我燕北虽然对外声称有三十万的北境大军,但上月各部军营呈上的甲士总数只有不到八万,而朝廷那边的军饷物资,又比往年下降了三成,那过冬的棉衣更是一言难尽。如今北离太子监国,急需一场大战来稳固政权,此一局谋划,能暂时震慑北离不敢轻易南下,而世子殿下的又暴露行踪,引十六州削藩党羽前往边境刺杀,真可谓是一石二鸟,如此便可将异心者一网打尽,肃清燕北内部纷乱。不过燕北这只楼燕,内忧外患,夹在两只恶狼之间,一味隐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燕崇一笑而过,随后又道:“玉甫啊玉甫,当年若不是素心劝本王放弃那争夺天下的机会,现在怎么说你也是位从龙功臣,你可怨我?”
李玉甫没有说话,可燕崇又道:“快二十年了,本王还是没有找到她,你说她会不会真的已经死了?”亭间清风徐来,吹不乱老者的白发三千,更吹不断燕北王的思绪万千。
“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于世,只不过是有什么苦衷才不能相见吧。”紫衣神机李玉甫安抚道。
“现在回想,做个乱世逆臣又如何?本王十几年前便做的!无非是被记录史册诟病百年罢了。可恨那群自诩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的忠心国士,坐享着居高临下的高官俸禄,却喊着削藩这样离经叛道的廉价口号!不想着如何巩固国之根本,利世利民,却妄想给本王扣上个功高震主,养寇自重的帽子除去本王!也不想想,若不是本王收复燕北九州之地,筑长城,镇压北离十部蛮夷数十年,哪轮得到他们今天的成龙成凤?还敢在本王的背后嚼舌根,本王恨不得现在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李玉甫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位在庙堂江湖上毁誉参半的枭雄,喃喃道:“可是你有一个不输你和王妃的好儿子啊。”
约莫一句话直击要害,燕崇哈哈大笑:“你啊,就是本王肚子里的蛔虫。可想好了?真的要去出家当个和尚?”实在爱笑的燕王爷,不知是因为心情好而爱笑,还是爱笑才心情好。总之喝酒爱笑,杀敌爱笑,约莫看着那位漂亮的公子哥一步步成为真正的燕北王,更是要笑个昏天黑地了。
“那个孩子死了,他的头颅已经葬在了鹿眠山,那里高,能看到镇北关,也能看到茫茫的走马川和拒马河,只是没有立碑。而我也无言面对殿下了。”
燕崇放下鱼竿,缓缓起身。原本静立的猛禽雪白游隼竟不安的扑腾起来,眼神迷离。
而那位相貌普通,一副寻常富绅打扮的中年男子,只是缓缓抬头,望了一眼雪白游隼道:“你知道本王最讨厌文人什么吗?就是那满嘴的仁义道德。九州一战你我杀的人可曾少了去?这点你便最不及燕殊。如果真的哪天长城塌了,那我们才真的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那才是真的百死莫赎!”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潜心忏悔。不过法金寺离云州不远,可惜不能喝酒,王爷若要与在下叙旧,带足香油钱便是了。”李玉甫笑道,出家的决心不改。燕崇只是叹了一声,也不再多说,
谈话间,燕崇已是将游隼腿上的竹筒取出,亲自启封,简陋锦帛上有十三个人的名字。这份名单上,牵扯出十六州内,上至州牧下至县尉的官吏和士族门阀。
“那位当朝尚书左仆射卢玄朗,骂本王拥兵自重,本王随他骂去,何曾怕过?但唯独怕怕自己人在后面戳咱的脊梁骨,你懂吗?”
而腰板不再像年轻时挺拔的燕北王不再言语,重新上饵,转身将那杆紫竹鱼竿用力甩出,鱼钩扑通坠入湖中,泛起涟漪阵阵。
……
被紫衣神机李玉甫称为十六州,最吃里扒外的削藩党羽十三人。此时因江湖组织红炉雪,说是刺杀燕北世子!千载难逢!绝户毒计的最佳时机。因此不约而同的来到此处,其实彼此并不相熟。
果然,红炉雪诚不欺客,那个纨绔确实在此!
只是有些诧异的是,刚才那位捷足先登,一剑敢叫八月飘雪的少年公子,和那位以玄妙身法突然出场的神秘老者,怎么也不死战一番?好让他们这帮远道而来的三品武夫,做一次功享千秋的黄雀。
此时,十三人看向迎面走来的崔洛平,面露迥异,光怪陆离。如临大敌者有、望而生畏者有、胆怯惧敌者有,却唯独没有临危不乱,英勇御敌的豪杰,这是人性的一面,也是江湖的背面。
“大家一起上!纵是他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兼顾八个方位,更何况我们有十三人!”这一声色俱厉的嘶吼,让身周从众之人瞬间激起了血性。
而那嘶吼之人,是十三人中,唯一一个可远距离作战的弓手,只见他张弓拉弦如满月,三品箭手携全身气机和怒意所射之箭,即便是身穿重甲的魏北苍也不敢硬接。
而这一箭看得魏北苍热血翻涌!
在军中,除了弩箭还酷爱弓箭的一目猛虎,不习军伍毕练的准头,反而另辟蹊径,只求箭矢破甲率。
传闻这只猛虎,曾于一场围猎之中,一箭射进了巨石。而那块插着箭矢的巨石,也因此被放在北境军的校场中,供燕北士卒标榜。
眼见那携破空之势袭来的箭矢即将近身,气定神闲的崔洛平并没有要做格挡的意思,继续缓步向那十三人走去,可那支箭,却偏偏在与他两臂距离的地方,悬停了下来!
正如先前离狐镜玄的雪飘人间一样,那些饱含剑气的雪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这白发老头的身,就仿佛那无形的屏障始终都没有消失过一般。
随后崔洛平再一拂袖挥出,那支箭竟诡异的调转箭头,再携破空之势,朝射箭之人爆射而去!
最终那支箭有没有射杀那射箭之人,世子殿下不知道,因为下一刻,四位剑客和其余众人便以迅雷之势,封锁了崔洛平,前后左右四个方位。
不同于先前燕恂在酒馆内对阵马贼。逼仄的酒馆,可以让世子殿下保证身后总能有壁障可做依靠,不至于围困其中,被包了饺子。
可此时酒馆外尽是无边的沙漠,地势开阔,极容易被合围。正如当年拒马河一战,北离先锋铁骑正是被燕崇所设第一阵,鹤翼阵的合围之势,绞杀出了一个险些丧国的口子。
只可惜那年,年少的燕北王对上了天下公认马战第一人,耶律恪。
曾看过一部野剑士,编撰的剑谱《一人既阵》中的核心,就是以快速变化方位,对敌人前后左右四个方位,进行劈、撩、刺、割,令人防不胜防。
世子殿下看得兴起,身陷四剑客等众人四方合围的崔洛平,依然只御气防守,三品剑客的剑气并不弱,满地黄沙被炸出一条条狰狞沟壑,不过很快又被流沙填满。但是同样的是,他们的剑气始终都无法近身!
四剑客虽说是第一次合作,但还算心有灵犀般,不约而同的各劈出一剑,这四道剑气汇聚成一张不大不小的剑网。崔洛平见势,背手凝神,随后颇具仙人风范的腾空跃起,这一跃足有五六丈!
便是三品武夫,短暂踏空而行,最多不过两丈既六七米的高度,这老神仙,敢情一跃便能跳过镇北关啊!
并未怎么见过崔洛平出手的世子殿下大叫一声:“乖乖,这老不死的只差兵解登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