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国庆前夜,学校里的气氛比平时更热闹一些。
有些社团组织起欢庆聚会,有些同乡会去小餐馆聚餐。
相对而言,图书馆一带稍稍冷清。
大门口,几只小飞虫绕着路灯飞舞。
一个小时前,过云从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是她目前兼职的翻译单位小领导汤文哲打来的。说是小领导,但分属不同小组,十天以来两人只点头问候过三次。
汤文哲来电是为私事,他说有位朋友像被古怪的东西缠上了,急寻有真本事的奇人异士解决问题。
至于为什么打电话给过云从?不是她话多自爆本领,而是因为入职表格上填写了直系亲属的情况,其中写了母亲刑海的原工作单位是火葬场。
火葬场≈死人多≈遇到怪事≈知道怎么化解
这种推论听起来有点荒唐,但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一个方向。
过云从在电话里听出了汤文哲有病急乱投医的倾向,他提到出事的朋友是来华国搞投资的法国人。当事人突发怪病已经四天了,去沪城几家大医院做过全套检查,但暂时没有发现任何毛病。
‘劳务费不会少。’
汤文哲电话里直接把话往明了说,‘只要能找到解决问题的高人就好。’
过云从内心很诚实,她缺钱。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毛遂自荐表示略懂一二,可以去帮忙看看。然后就听电话那头汤文哲脱口而出的质疑‘你行吗?!’
汤文哲虽然心里质疑,认为外语系的大三学生与懂得偏门方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但不愿错过任何可能。
他自认有点眼光,虽说负责法语翻译,也打听过隔壁德语组的情况。认为新来的过云从处事沉稳有分寸,不是信口开河的性格。那就先亲身试一试,立刻约了见面谈。
说是立刻,开车赶到t大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依照约定,两人夜七点在图书馆门口的路灯下见。
汤文哲来过t大几次,轻车熟路来到接头地点。
路灯下,就见一道颀长身影伫立静候着。可能是光影参差,此刻过云从被笼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有些说不清的诡异神秘。
“汤老师,晚上好。”
过云从先打了招呼,指了指路边长凳,“您也赶时间,就在这里谈,可以吗?”
今天晚上来图书馆的学生不多,附近的露天长凳都空着。
汤文哲本来想要找个方便说话的自习教室,但环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干扰,也就同意了就近谈话。
他努力删除刚刚脑中萌生的想法,诸如过云从似乎被叠加神秘气息一定是错觉,尽可能客观地问:“小过,刚刚你在电话里说对玄学略懂?这真是很难得,没想到我居然身边就有人懂特殊技能。能让我先见识一下吗?”
过云从不惧考验,取出随身携带的记事簿,翻到空白页递了出去。“就测字吧,准确率更高。想一件没告诉过别人的事,然后些一两个字让我来测。汤老师,您觉得呢?”
近几十年,华国大陆很难瞧见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走江湖人。
真本事也罢,大忽悠也罢,经过破四旧、除迷信等运动,风水术士之类的职业早已式微。
等到进入九十年代,各方面政策放宽了不少。
大陆又能见到术士的身影,但是真真假假,外行人着实很难辨识其中门道。
汤文哲本来是去有名气的寺庙求助,奈何这段时间对方的主持不在,也就没能解决问题。
他有心要进一步拉近与外商保罗的关系,打听到保罗明天下午计划飞港岛。假设人真的走了,不论将来保罗身上怪病有没有治好,这份关系是别想进一步了。于是到处打探,想要赶时间找到高人大师。
做人,难免矛盾。
汤文哲一边在找真本事高人,但心里着实很难相信能通过测字相面就窥探别人不曾提过的隐秘。这样想着,他拧开钢笔盖犹豫了两秒,最后在空白纸偏上方写了一个「瓜」字。
“好了,你说说吧,能看出点什么。”
汤文哲倒要瞧瞧过云从能说出哪些门道来。
过云从接过记事簿,瞬间扫过一眼汤文哲的掌心姻缘线,不急不缓地讲了起来。
“瓜,这个字最早见于金文。哪怕简化至今,仍然能看出原本构字时的象形本意。两边似藤蔓,中间是圆形果实。今天,您写了一个瓜却和食物没有关系,其实是想说「傻瓜」。”
傻瓜说谁?
结合目前的情景,如果轻易相信一个学生会使用玄学,那个人可能就是傻瓜。
汤文哲写「瓜」字,正是暗讽过云从居然敢自认有奇奇怪怪的本领,居然敢把他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当成傻瓜。
过云从不怒反笑,“汤老师,恕我直言,您也不是第一次当傻瓜了吧?”
汤文哲脸色微变,“你是什么意思?”
“我假设您是认认真真地写下这字,让我测的是一件没说过的秘密。”
过云从徐徐道来,“傻瓜,形容不太聪明的人,论它最初的来历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左传》中提到「来!姜戎氏!昔秦人追逐乃祖吾离于瓜州」。那些被追逐至瓜州的姜戎氏就此定居,然后因为其习性勤奋老实而被叫做「傻瓜」。古今词义发生了些微的变化,而古时瓜州是如今敦煌一带。”
汤文哲还硬撑,“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您只是在敦煌遇见过一个人并且发生了暗恋。人动了真感情,难免不如平时聪明。结果也显而易见,您自比傻瓜,是没能有美满结果。”
过云从语气如常,仿佛根本不似揭开了汤文哲的内心隐秘。她又仔细一眼记事簿上的「瓜」,字写得方方正正,起笔慎重而落笔有力。
从姻缘看瓜的衍生意思,是有瓜瓞绵绵,祝贺子孙繁衍不绝的含义。
汤文哲心里那段暗恋并不似他想得那样一定会无疾而终。结合掌纹,如果他能将来适时能主动一些,说不定能与对方走入婚姻。
不过,这些话不必主动提。
过云从没收一分钱的测算费,现在两人是在进行变相的面试考核。她可以不在意汤文哲此前对自己的质疑,但没好心情到节外生技地多管闲事。
汤文哲面色僵硬,整个人彻底愣在长凳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除了天知地知,那段五年前去敦煌旅行一见钟情的暗恋竟然被轻而易举地算出来了?!
他发誓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真是邪门了!不,真是太神奇了,这样的隐秘居然被认识十天的人发现了。
路灯下,一阵沉默。
汤文哲心绪翻涌,仿佛窥见了某种神秘大门在眼前露出一条缝隙。探究地看着过云从,好奇她怎么会这样本事,但最终很有分寸地不多问,看了一眼手表就站了起来。
“好!我就信了你的本事。和你直说了,出问题的保罗是法国来的投资商,这会没能在沪城解决问题,他已经定了明天下午去港城的机票。如果你现在方便,我们直接去酒店看看保罗。”
为什么定飞港城的机票?
因为比起身在沪城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去找大师,港城搞风水玄术的气氛正浓,说不定就能找到合适的解决之法。
过云从听这一两句,明白汤文哲与保罗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朋友,用想要拉拢去形容更为合适。
也不奇怪,这年头招商引资,在不违背原则,保证国家利益的情况下,向外释放善意也无不可。
“能先说说详细情况吗?”
过云从却丝毫不急着走。她缺钱,但也不会什么钱都去赚。即便汤文哲看上没有主观意识上要坑她,但也要先听一听事情起因。
汤文哲瞧着过云从不急不缓的模样,只能耐着性子再坐了下来,三言两语说起保罗的事。
“保罗,来自法国,五十岁。他的妻子闵怡方是华国人,祖籍苏城,出生在港城。两人结婚有二十五年,今年一起来大陆一方面是考察投资环境,另一方面闵女士想回老家看看。”
原计划,国庆假期闵怡方会去苏城,但在九月二十七日保罗身上发生了严重的怪病。
“保罗突发头疼,他说看到很多黑线眼睛里窜来窜去。”
汤文哲与保罗所在公司有过业务往来,负责翻译工作。虽然他比保罗小了二十多岁,但两人也算的上普通朋友。
“不只我,保罗在沪城认识的其他朋友也帮忙安排让他去医院检查。也许是设备不够先进,总之三家医院查下来,没有发现任何实质病症。”
医生蛮有耐心,详细问询以往病史。不只问了头部与眼部疾病史,也问了有没有精神心理病史,回答都是否定。
保罗表示他近期没有遭遇打击,也没有什么外部压力,那让突如其来的怪病显得越发古怪。他说看到眼睛里有黑线乱窜,但通过仪器检测,眼球中根本没有对应的症状。
“科学检查没有结果,也许设备不够先进。另外也,也不得不去想非科学的一面。”
汤文哲不迷信,但并不会一味地否定世上存在无法解释的力量。
“老外来华国,说不好什么时候犯了他也不知道的忌讳。保罗回忆他的行程,从九月上旬入境来沪城一直在实地考察,要不然就是和有意向的合作商洽谈商务。和他接触的那些人都没发生怪事。”
问题来了,为什么偏偏是保罗出事了?
原因不明的头疼,眼睛里旁人看不到的诡异黑线,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过云从听了大致前情,目前看来可以去一查病因。
然后就要问一句大俗大雅的话——如果这一单做成了,赚到手能有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