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快到寅时,天上的星愈发明亮,离家的人却还没回来。mbaiwenzai
洛玉秋知道裴昭不会去休息,轻声道,“回去大宛后,我们偶尔能见一见吗?”
裴昭一愣,脱口而出,“我可能”
生生顿住。
“可能什么?”
“没事,”裴昭弯了双眼,“这事等唐贞恢复好了再说吧。”
“好,”洛玉秋答应了。
只是心里还存着疑惑,想和她多说些话,这时,门却被推开了。
裴昭跳起来,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连忙走到春渡旁边。
“发生什么事了?”
春渡强撑着一口气,嘴唇泛白,说不出话。
洛玉秋盯着裴昭放在他身上的手,走过来,接过他背上的人。
“和我一同到房里吧,”望向裴昭。
她点头,和他往里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扶住春渡摇摇欲坠的身子。
春渡回到房中,草草给自己用药,裴昭在另一间房,守着昏迷的陈匪照。
春渡本想立即去找陈匪照,但被洛玉秋挡住,对方丢来一件衣裳,示意他先把原先那件破破烂烂的,换下。
“抱歉,”春渡小声道。
再来到陈匪照身边时,奕妁和包打听也回来了。
奕妁道,“她体内的情蛊,被暂时压制住了。”
“为何,因为谢恒的血?”包打听道。
奕妁点头。
“几时能醒来?”春渡便急声问。
看着床上的人,虽昏迷不醒,但面容平和。房中灯火泛黄,陈匪照躺在那儿,苍白中便也带了点青。
春渡没等到奕妁的回答,在之后的五天,也没见陈匪照醒来。
他的心情从焦急、忧虑,变作了自责。
春渡想了许多。
他每日照顾陈匪照,本以为自己要比谢恒好一万倍,至少不会伤害她,但细想一下,很多事他都远不如那人。
前几日洛玉秋让他想起,他一开始只是个乞丐。
是陈匪照好心救了他,之后又教他医术,让他在这乱世中活下来。包括后来认识包打听和奕妁,被引荐去学武,都和陈匪照脱不开关系。
没有她,不会有今日人模人样的春渡。
但谢恒不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争来的。
如此一来,春渡便更加确定这辈子他都不会让陈匪照知道他的心意。
窗户大开的房间,外面是阴天,忽然下起淅沥沥的雨。布帘被吹开,春渡走过去将窗关上,却也站在那儿,隔着一丈,凝视床上的人。
这是他和陈匪照的距离。
再不能跨过去了。
而这长眠不起的人,不止陈匪照。
陈府,正厅里。
石桌上的灯盏盛着满当当的灯油。
有人日日受蛊虫蚀骨之痛,又将那失而复得的人丢了,几乎癫狂。
谢恒强在查是谁给陈匪照下的石头蛊,处理大宛的事,还要知道是谁迫令他的手下背叛了他,焦头烂额。
离开大宛前,李水徵说他会每隔三日给他寄信,告诉他大宛的情况。
然而距离上次已经过去六日,还没有任何书信寄来。
被拦截了?
他想到陈匪照寄给朱禅的那封信,仍是没有着落。
于是问属下,“大宛最近有何异变?”
属下摇头。
谢恒眯起眼来,他继上次苗疆那事后,不再相信身边任何人。
属下说没有,就当真没有?
可这时,对方顿了顿,说出另一件事。
“前些天家主在外遇险了。”
“凶手可有抓住?”
“是刘家的一个家丁,才十七岁,在家主去戏台听戏时假扮成戏子,刺了他五刀。”
“五刀?”谢恒脸上的表情变了。
他会习武,因为这是家里的规矩,每个谢家人都要文武双全。谢致作为家主,该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怎么可能被一个家丁所伤,还大剌剌中了五刀?
“你确定那人是不,或者说最近谢致都干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属下便事无大小地禀报,提到“渠州”这一地方时,谢恒示意他先停下。
手指在木桌上敲着,脖子和额头上有拔起的数道青筋——灯火下,谢恒该是又在忍受那蛊虫之痛,但他非常平静。
看得旁人惊心动魄。
谢致在半个月前,曾去了一趟渠州,而那渠州就在苗疆附近,来回不过一日车程。
接着三日后,谢致便在南阳出事了。
而渠州离南阳,则有上百里之远,他匆匆忙赶回去做什么,又为何忽然被刺。
谢恒常年派人盯着谢致,寻思,族里有生意涉及到苗疆吗?
谢恒觉得哪里不对。
喃喃,“谢致真是在南阳吗?”
属下:“刘家上个月被流放了,一共二十七口人。是家主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刘戚,刘尚书?”
“正是,”属下垂下头。
两人拥护的主子不同,谢致会对他出手,也是合理。现在正是群雄逐鹿,谢恒虽在平岭这个小地方,但也不能幸免太久。
可陛下既下令这刘家流放,家丁怎会逃出来,还能凭一己之力接近谢致?
谢恒心思转的飞快。
他想着谢致那奇怪的行动路线,从南阳到渠州、苗疆、再返回南阳仅发生在三日内。
况且在那时候,谢恒和陈匪照也在苗疆。
再联想到那身份成谜的“老邪”,屋里的第三人。
会不会
谢恒忽地手脚冰冷,体内蛊虫发狂,他痛得一跃而起,目光却亮得吓人!
“去盯着南阳的谢致,”对属下吩咐。
“是。”
对方等了一会,见他没再说什么,急急出去。
到了外面,才疑惑地想,南阳的谢致?这说的怎么古怪。
屋内,谢恒却是豁然开朗。
远在南阳、被人所伤的,根本不是真正的谢致,若他没猜错,当日和他一同在苗疆的老邪,才是谢致。
他为何在那。
是因为谢恒没有如期将阿芙蓉带进大宛?要去对他执行家法?
可一个家主,该这么大动干戈,亲自前往吗?
谢恒又生出疑惑。
他很快想到了对陈匪照下石头蛊的人。是否和谢致有关?在她未恢复记忆时,也曾说过是谢致指使她来的。
当时只道她是胡言乱语,搪塞他的追问。
但万一真是呢?
陈匪照莫不是和谢致有过接触?
谢恒踉跄一步,走进卧房,坐到床上运功。
双眼合上,想着当年在谢家,陈匪照是否有和谢致说过话,见过面
灯火如黄豆。
忽地闻到徐徐青烟,听到脚步声。
由远到近,停在门口,却不敲门。
谢恒忙于压住体内的母蛊,无暇顾及,好容易稳住气息,抬眼,没听到离开的声音。
对方该还在那儿。
于是走过去拉开门,“谁?”
才刚说完,却是骤然感受到锤子般打过来的雨水。
“这是?!”
谢恒惊愕,看向四周——只见此时他哪还是在屋里,居然是到了外面,倾盆大雨。
不知何时旁边出现几个粗布麻衣的家丁,走上前,将他踹倒在地!手执棍棒,团团围住。
发生了什么?!
谢恒动弹不得,被人摁着头,以为自己这是出现幻觉,可身上雨水、疼痛都是那样真实。
他奋力往上一瞧,眉头发颤,这是谢府!
再低头一扫,身上衣裳变了,他的身体似乎也变小了。
有人站在石阶上、屋檐下问,“谢恒,你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私自改了账簿吗?”
“什么?”谢恒还没反应过来,眼睛被雨水淋得几乎睁不开,透过雨帘看向那人——年约四十,面容俊朗,气度卓然。他是
“家主?!”他脱口而出。
指的却不是谢致,而是五年前,那位曾忧心他婚事、让他把陈匪照带回家的人。
对方没听到他的声音,雨太大了,只偏头道,“动手吧。”
于是家丁们手中的棍棒落下,谢恒匍伏在地,一下下受着。
衣衫破损,皮开肉绽。
他浑身湿透,望着站在屋檐下的人们。足有十几位,或面无表情,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在那一日,谢恒不是他们的亲人,是一块犯了错,即将失势,可借机踩上去的垫脚石。
谢恒终于想起来这是他十三岁那年,发生的事。
当时他急于上位,和掌管金铺的堂兄交好,对方见和他投缘,便让他过来帮忙,也让他看账簿。
谢恒看了几日,便发觉里面的账目有问题。
他和堂兄本就是虚情假意,猜到对方必是中饱私囊。于是大着胆子将账簿藏起来,去找管家。对方让他稍等几日,他会去查清此事。
谢恒等了五日,无果。
便去找了家主。
谁曾想才要过去,那管家便到了,要他跪下,合着堂兄一起冤枉他,倒打一耙。
谢恒觉得荒谬,当即反驳!
动静闹大了,引来家主。
谢恒见过他几次,跪过去要他主持公道,谁曾想家主却让他停下来,将账簿一扔,“你觉得自己是被冤枉了?”
“当然,我本就不是掌管金铺的人。哪来的权力私动账簿,钱又怎么会到我手里?你们又哪会”
几大箱子被人从外搬来。
打开。
全是银票,正是缺失的金额。
谢恒仍是不屑,哼笑,“栽赃嫁祸。”
“你怎么不说是贼喊捉贼,”家主站起来,“用家法吧。”
那日非常闷热,憋了一天的雨,轰然砸下。
谢恒足足被打了一个时辰,瘫在地上,看着谢家人一个个散去。其中居然有他的爹娘,只漠然地看着,他爹脸上潮红,似乎刚醉醒,被人搀扶着。
最后一个离去的,是他堂兄。
撑着伞来到他身边,俯身道,“你以为家主不知真相吗?可我爹前些日子刚被陛下升为太仆,家主又怎好意思,去惩戒我?”
“对与错,不重要。”
“一个贱妾生的孩子,就如我这身衣裳,”堂兄起身,用刀割去被谢恒身上的血,沾污了的衣角。
“随时都能舍弃。”
雨愈发大,打在谢恒身上,他奄奄一息,眯着眼瞧见天上出现银月。
既是雨天,怎会有月?
他自知怪事连连,伸手去摸,居然是把那月握在了手里!
再收回手时,雨停了,月也成了一盏银灯。
还没来得及惊慌,有人站在灯火的另一边,和他对望。
“谢恒。”
她开口,居然是陈匪照。
“你怎么在这?”谢恒捏紧手里的灯,起身和她对视。
发觉她的样貌和服饰,都和现世中七月二十七那日的一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匪照轻叹,“似乎是因为情蛊,我又身上同时有子母两种蛊虫的血,入你梦中,和你重温前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