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九点一刻，顾方觉将车子停在了总台广播大厦的楼下。 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余程站在大厦门前发呆，于是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打了下双闪，想要她到车上来。那边余程瞧见了，但她没有动。察觉到她的意图之后，顾方觉熄灭了车，拎起一旁的塑料袋，下了车。 “站这儿热不热，要不要去车上，开空调凉快。” 尚未入夏，但今天天气反常的热，所以他才想跟她去车上谈。 余程没有说话，她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那通电话里。其实，她刚才在电话里的那几句话，完全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说的，就仿佛被顾方觉的话激起了什么情绪，脑子一热，一空，那几句话就出来了。也是在说完了这些话之后，余程才知道，原来自己对顾方觉有这么大怨气，原来她一早就打定主意了，那就是如果顾方觉有回头的那一天，她一定要给他好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从一开始被他有意忽略，遗忘和疏远的那一刻，也许是在那些话脱口而出的前一秒。总之，她不要答应他，她要惩罚他。只是——余程偶尔也会自问，她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其实她跟他之间，没有任何承诺。 “顾方觉，我……” 从重逢以来，余程似乎还没当面这么叫过他，是以顾方觉一听到这三个字，就好像明白了她的纠结。 “桃桃。”他轻按着她无意识抬起的手臂，低声问道：“如果那天在电话里你问我怎么办的时候，我就像今天这样回答了你。那你——会不会答应我？” “我不会。”余程想了想，说，“我会觉得难受。好像自回来见到你以后，我就一直在难受……” “那你现在也不用再说什么。”顾方觉说，微微一笑，“我知道我做的不好，所以我说我追你，没有任何怨言。而你，也不用再有任何纠结。” 真的是这样吗？余程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听他这么说，自己确实好受一些。就好像一层坚冰就此开始融化，连带着眼眶也开始温热，潮湿。 顾方觉看她不停地眨巴眼，就知道她在忍泪，不由轻叹一口气，说：“外面太热了，要不去车上，或者找个凉快的地方坐坐？” 余程摇摇头。 “我今天还要加班。”她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不是借口，她今天是真的忙。 “那好。”顾方觉说，“那你就先回去工作，我在楼下等你，等下班后送你回去。”又把手中提的塑料袋递上前，“经过周氏的时候给你买的，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 是一小桶凉拌的白切鸡，余程小时候很喜欢，每次碰见必点。 余程抬手接了过来，其实她没有工作时候吃东西的习惯，但她此刻忽然觉得身体很空，需要有东西填补。 “那我先上去了？” “好。” 这晚，关于俩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余程和顾方觉终于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他追她。 余程觉得很神奇，因为这一结果，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她对两人关系的设想中。但偏偏，就现阶段而言，这是最让她舒服的一个选项，于是，她只好接受这个现实。 在俩人说好后的第二天，余程因为过分好奇，问过顾方觉打算怎么追她。 彼时俩人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而顾方觉已经恢复了往日带点欠的模样，闻言瞅她一眼，回答道：“两个答案，一个正经的一个不正经的，想听哪个。” 余程无语，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点儿太嘚瑟了，他现在这样也勉强算是在考察期吧？ “还有这区别么？”余程睥他一眼，“你都说来听听吧。” “正经的就是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 “不正经的呢？” “不正经的就是——别问，等着就是。” 余程：“……”好吧。 这是自俩人达成共识以来，余程第一次流露出发自肺腑的微笑。 这天，周五，余程早早来到单位，赶一个选题的后期。明天就是星期六，难得有一个周末不加班的可能，余程想趁着今天抓紧把手中的选题收尾，好舒舒服服地休息两天。 午后，余程下楼取咖啡的时候，接到了学姐英宁的电话。她之前那部《消失的四合院》已经在收尾阶段了，现在正在还欠下的人情，帮着总台的一个频道拍一个战争纪录片。 “桃啊，我听说你家以前是部队的，还是皇城根下大院子弟？”一上来，英宁丢出来这么一句。 “……呃，勉强算是吧。”余程有些懵，“怎么了？” 

 “那你认不认识xx、yy和zzz这三位老前辈？” “……”余程有些无言，按一按额头，说，“姐，燕城那么多部队大院呢，我咋可能都认识。我们院儿就是一个军事院校，里面都是搞研究的，我认识的都是这一类的。” “啊？”英宁哀嚎一声，“这么说你也没希望了？” “怎么了？你是急着要采访这三位老前辈吗？”听出英宁的声音有些惨烈，余程问道。 “是的是的，刚挖出一份史料，觉得很适合做进片子里。但是邓导和我这方面的人脉都不多，所以目前有点儿难以推进。” “那我帮你问问？”余程想了下，说，“看看我身边有没有知道的吧。”怎么说她也算身处这个大圈子里的，不行就托大猫儿和方堃他们问问院儿里的老人。 “爱你，我的桃。” 挂了电话之后，余程就立刻在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发动大家帮忙寻找。这个群是他们的发小群，之前叫“东城一霸”，后来因为方堃跟续阳打赌打输了，名字就被后者改成了现在这个，专门用来膈应群里那些大老爷们儿。余程当时旁观了全程，颇有点儿后悔当初在续阳邀请她入群的时候点了同意。 在消息发出之后，余程很快收到了回音，是很少在群里发言的顾方觉问她：“你找解军老爷子？” 是的！ 余程眼睛一亮，正要回复，进来一通语音电话，一看是顾方觉，她立马点了接听。 “桃桃，你要采访解军老爷子？”顾方觉在那头问。 “是我的一个学姐。”余程把大概情况跟他说了一下。 “其他两位老前辈我不清楚，但解老爷子跟我家有点儿交情，他现在就在燕郊的一个干休所，如果你学姐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们问下，约下时间。” “可以的，没问题，那就麻烦你啦。”余程一高兴，说话没过脑。 “……跟我说麻烦？这么见外？”顾方觉揪住她的话头，“发难”道。 “那不然？”余程也知道自己刚才太客气了，但面上还是不服软，“你现在难道算‘内’？” 别忘啦，你现在只是“追求者”的身份。 顾方觉也想起这个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了，不由得叹口气，说：“行，你等着。” 余程：“……”噗。 余程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忍不住吃吃乐——原来这就是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吗？还挺不错的。 一刻钟后，顾方觉发来一条消息，说联系上解老爷子了，约好了明天上午。余程立马把消息转给了英宁，后者高呼万岁，并邀请她明天一同前去。余程考虑下答应了，然后又叫上了顾方觉，想让他给做下引荐。 顾方觉自然答应。虽然他刚才在余程那里吃了个瘪，但正因如此，才要越挫越勇，早日由“外”转“内”，再也不受这种闲气。 “明早八点吧，你和你学姐约好一个地点汇合，我去接你们。”顾方觉微笑着发出这条消息。 “好。” 第二天一早，顾方觉带着在家楼下打包好的早点，将车开到了崇礼小区——昨晚余程给他发来消息，说英宁住到她家去了，让他早上到这儿来接。 隔着还有一段距离，顾方觉就看到了已经等在小区外的余程。年轻姑娘今天穿了套便于行动的衣服，上身短袖黑t，下身浅灰休闲裤，脚踩一双浅色运动鞋。头上，还带了一个鸭舌帽，遮住有些凌乱的发，上身外面还批了一件牛仔外套，应对最近气温多变的天气。 顾方觉打量了一下余程的穿着，心里有些感慨：在很小的时候，余程算得上院里最可爱胖嘟的姑娘，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有如此成熟接近知性的一面。他一直以为，她长大以后会是一个很爱打扮的精致姑娘。 “怎么了？” 或许是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余程上了车，顾方觉都还在打量她，于是余程被他看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反问一句。 “没事。“顾方觉说着，从一旁拎过一个袋子，“吃早饭没有，帮你们带了些。” “小顾同学真是体贴，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一旁的英宁接话道，“刚桃桃还和我说不知道你来前吃饭没，于是我俩给你买了个山东大煎饼，搁了俩鸡蛋俩薄脆！” 顾方觉心说，这就叫上小顾了，兴许论年龄你还没我大呢。可到底是余程的学姐，身份摆在那儿，他也就不计较这个了。 “我吃过了，给你们买的小笼包，桃桃爱吃，你们尝尝吧。” 桃桃爱吃——一听到这四个字，英宁不由向余程挤了挤眉，一脸暧昧。余

 程尽量无视英宁，把加满了料的煎饼往前一递，说道：“那你也尝尝我们给你买的山东大煎饼吧。” 顾方觉：“……”行吧。 一路朝西，大概用了不到半个小时，一行人就赶到了解老爷子所在的干休所。彼时余程和英宁刚用完这顿丰富的早餐，后者唇上的口红被吃的一干二净，又重新补了妆，才下车，精神抖擞地跟顾方觉上了楼。 此时，早就得到通知的解老爷子正在儿媳的陪同下等在家里，见到他们三个年轻人，十分开心。笑眯眯地打完招呼，吩咐他们落座后，又叮嘱儿媳让她给来客张罗茶水。 余程本来是想陪英宁一起采访老爷子的，但在说完开场白，完成引荐任务便起身要走的顾方觉的眼神暗示下，她也不得不跟着起身。 “解爷爷，我来时看到您楼下的花园开了不少花，我俩下去看看，您慢慢跟英导聊。” 解老爷子原本神情还有些迟疑，听到这话，立马笑了，说：“去吧去吧，我种了老些呢，你们慢慢看。” 余程跟着一起下了楼，颇有些不甘心：“我还想听老爷子讲讲故事呢，就被你这么拽出来了。” “对你是讲故事，对老爷子是回忆沉痛往事，他也许不喜欢那么多人在场。”顾方觉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余程说道。 原来如此。余程瞬间了悟，同时有些惭愧：“是我轻率了。” 几乎是立刻想起了刚才英宁在车上补妆时顾方觉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大概也是出于同样原因吧。 “过后我跟学姐说，让她下次过来的时候不要化妆了。”顿了下，“她以前没怎么做过这方面的内容，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忌讳。” “看出来了。”顾方觉说，“一身浓厚的艺术气息，挺受熏陶。” 余程回想了下英宁的打扮，也觉得有些夸张，但人就是这种性格，也没办法。而余程有时候还挺喜欢她这豪爽劲儿的。 “我呢？我是什么气息？” 余程重整了一下鸭舌帽，接受顾方觉的审视，等待着他的答案。而那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不知何时往耳朵上挂了一个拓满熊猫的口罩，笑了笑，说：“幼儿园卡通画气息。” 余程：“……”她这手啊，有些忍不住，想锤人了。 之后，俩人果然赏了会儿解老爷子种的花，又在干休所的小花园里溜达了会儿，算是赏景。 在两旁种满梧桐树的林荫道上漫步时，偷偷瞄一眼身旁的顾方觉，余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其实挺庆幸的，顾方觉说追她，但又没有把事情搞的很刻意。相反，有点儿暧昧，又很自然，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是她最喜欢的。 “在想什么？” 一片宁静中，余程忽然听见顾方觉问，她侧过头，看着他说：“在想你的假期怎么还没结束。”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顾方觉回到燕城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到底攒了多少年假啊？ 顾方觉没想到余程居然在想这个，他瞅了她一眼，说：“其实早就没假期了。只不过，我从海城商飞离职了。” “啊？”余程没想到自己随意找出的一个理由居然炸出了这么一个大消息，“你不在海城商飞了？” 顾方觉“嗯”一声：“后面会去另外一个单位。或许，也会另换一个城市。” 余程没问他会去哪里，因为他要说的话就会自己说了，而他不说，那她也不会问——总要有些作为“被追求者”的矜傲在。 “余程，你看那棵树上的花，叫什么名字？” 忽然的，顾方觉指着一棵树，问她道。而余程也因为这个话题来的突然，没留意到他刚叫了自己的大名，便有些茫然地去看那树。 “不知道。”余程看了半天，说，“有点儿像桃花，但桃花应该不是这个季节吧？” 余程有些怀疑，顾方觉问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桃花和她的小名共用一个“桃”，这样可以联想到自己。但又一想桃花的花期，觉得应该早就过了。 这下轮到顾方觉无语了。 “是紫叶李。”顾方觉打量她片刻，见她是真没印象，便失笑着说，“咱们院里种了很多，你一直没留意？” 余程唔一声，有些惭愧，又有些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桃桃。”顾方觉看着她，再度轻轻开口，“院里的花都开了，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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