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唐律刑者
一堆人叽叽喳喳,许敬宗只品茶闻香,等人都停了才是悠悠道:“所以,你们要好好商量。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立即有人拍马屁道:“我们能说什么计谋啊,还得大人……也得亏了许大人庇佑,听闻现下天子天后不和,天后又掌控朝纲,而天后……又那么看重许大人……许大人,你可要多帮帮我们!徐家那个混小子,真不知道要怎么闯祸!”
许敬宗却摇头,对这事,心中完全没谱,也终于站起来踱步,逐一略过众人面前,沉沉道——
“徐有功,老夫早就研究过,此人早年就跟家族断绝关系,在朝堂上是独树一帜的清官徐无杖;
他信念坚定,心中又有民,对权力和利益,也从不动摇,更别说他大哥霄冬至,曾为天下农田归农户而设计许多计谋,只怕,徐有功此人也在算计中……诸位看得太浅了。”
最后一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良田……那……那不都过去七八年了……他不是也失忆了吗?”
“怎么还在追查?”
许敬宗只冷笑,“没那么简单,霄冬至此人心机深沉,能从灭国之子,走到天子身边,他绝对做了什么……一切都是表象罢了……深得东西还没出来。”
许敬宗说的不单单是霄冬至,更是他自己,他一路走来,深深明白,朝堂之上,权力斗争的残酷。
也知道,在这个血淋淋的漩涡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有多么艰难。
“不过……”
话锋一转,许敬宗捋着胡子道:“徐有功人虽清廉,但身处环境中,若没有些许手段和心机,是难以生存下去的。”
眼看众人都没有想到,许敬宗继续道:“什么清官,好官,都是假的,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此话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人活在世,儒释道都给了几道一致的关卡——
说的高雅点,禄,欲,命,权。
直白点,是财是钱,是情是欲,是寿是运,是权是势。
有人眼珠子一转,流露出色相——
“妙啊,大人,若是才子佳人。情海欲望……就怕他英雄难过美人关!”
“还不够,要上金银财宝!”有人附和,有人加注:“或者权势滔天!就算没有权势,我们给他权势!不信他吃了好处……还不要!”
“对对对!正所谓手中无剑不用和手中有剑不用,是两码事!”
“老家伙我可不信,人拿了这么多,还能放得下!”
“……”
一群人叽叽喳喳,仍旧是许敬宗作为总结,“是啊,有说不要,和无说不要,那是两回事,他都没有得到过,就说不要……老夫也不信,不过……”
许敬宗盯着杯子中不肯沉下,竖的笔直的茶叶,他对易经颇有研究了,易深者,观各色情况就可为卦,这不是个好兆头,但是,他心中略有佩服——
“若是他能一直秉持这样的耿直作风,老夫倒是敬佩他是个正人君子……老夫……就还没见过正人君子。”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各位,莫名,那些人明明都是他一伙儿的,可都羞愧的低下头,因为……谁不是正人君子装出来的做派,最后……不都成了眼前这样!
可越是如此,他们越也有些好奇了,徐有功到底能否受得住他们的考验。
不想徐有功的考验还没到,天子的诏书下来了……
“圣旨到,许敬宗,前来听旨!其余臣等,一并听之……”
伴随太监的高声呼喊,屋内原本喝茶的一些大臣吓得碗都砸碎了好几个,这让许敬宗的脸色不太好,他是相信外应的,这不是好兆头。
他放下碗,众人也不敢吭声,一路走出去,外面,太监见人跪齐,直接就宣——
“奉天承运,诏曰:
朕以薄德,承嗣皇位,兢兢业业,惟恐有所失。然朝中之事,繁杂多端,百官之行,亦或有失。朕闻徐有功为人正直,处事公道,举世皆称其有廉明之德。今朕特旨召徐有功再度进京,办理百官买凶之案件。望诸位臣工,无分彼此,均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钦此!
天子陛下:李治
天后陛下:武则天……
诸位大臣们,许大人,接旨吧?”
许敬宗等他说这句,才是抬起头,却是一扫方才的脸色,笑着接到圣旨后,就示意给与钱财。
拿了钱财后,许敬宗才是询问,为何这天子诏书,又有天后又有陛下?
太监拿钱塞到袖子里,只是神色淡淡,“小的只是负责宣读的,哪懂这个。”
许敬宗却是明白,他真正的话里意图,这就是个宣读,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里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大人,告退!”那太监走后,众人却是慌乱了,“这这,这肯定不是天后的意思!天后厌恶徐有功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不会突然召他进京办案?!”
“重点难道不是,徐有功要进京了……还是已经在了?”
还有关系更好一些的,凑过来在许敬宗身边看,睁大眼道:“这确实是陛下的印!可诏书……却以天后的结尾发出,又盖有陛下的印章,这到底……”
许敬宗终于开口:“别猜了,这什么都不表示。”
其实表示了,天后这是在向他表达,天子还没有被完全架空,而天后真正的意图……突然下旨到许家,必然是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武则天的眼线众多,许敬宗一直是知道的,她出身与众不同,从底下爬上来,到处都是她留下的恩惠。
只是许敬宗从圣旨中看出点别的——
“是为了拉拢徐有功。也只有这样,才与你们的计划不谋而合。”
许敬宗说的是“你们”,其余人敏锐的发现了,但是恍若不知,睁大眼说:“这么看来,天后陛下,这是知道了,明面的支持许大人啊!果然……天后陛下厚爱您啊!”
许敬宗很喜欢这句,但是他脑海里每次浮现武则天那张脸,就什么歪曲心思都没有了,那张脸,恍若神佛,沾染不得。
合起来圣旨,许敬宗扫了一眼周围,虽然不知道眼线何处,但是,他是愿意被武则天监视的,手握圣旨,他直接道:“现下就行动,各自配合,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明日,找到徐有功……老夫亲自见他!”
许敬宗没说太多,但是,这一封圣旨下的含义他意识到了,天后陛下要做的可能是一场要改变朝廷格局的政治风波……
徐有功,也许只是开始,不过具体的情况他还是需要去和武则天亲自面谈,而不过多时,徐有功通过城门,是连夜持天子手信来到长安的消息就到了许敬宗的耳中。
耳听下人描述了天子手信的内容,许敬宗愈发的笃定,天子天后确实开始争夺权利了,徐有功……则是他们争抢的第一步。
“很好,徐有功……老夫就是豁出去,无论如何都要给天后争过来!”
“二哥哥这次入长安,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以前没觉得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是真的,见了二哥才知道是真的。”
从东方露出鱼肚白,到走到长安并不远。
霄归骅和徐有功并肩骑马长安城中,眼看着许多门户逐渐开张,热闹非凡,霄归骅却想到什么,嘴角挂着止不住的笑意,“倒是有个趣事想要跟二哥哥讨论。”
“嗯?”徐有功环顾四周,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低笑,“什么趣事?”
霄归骅歪头,头上的琳琅发饰叮当作响,像是星辰叮咚,“要二哥猜,你猜……长安城中,谁最头痛?”
徐有功微一沉思,道:“是真头痛,还是……头痛。”
他一说“真头痛”霄归骅就笑了,“看来二哥想到了,李老四这次恐怕是痛死了,我把他丢到城外,眼看他爬起来去找城门守卫……你是没看到,他像是一条臭虫!”
霄归骅少有捧腹大笑,她一笑,立即让徐有功慌了神,不是因为她的笑,而是那模样在他脑海里划过去……是大哥的脸。
曾何时,大哥好像也是这么笑的,虽然记不起太多,可是记忆中恍惚划过二人一起蹲在血淋淋的案发现场,头对头的苦思冥想破案的场景,也是碰了头,霄冬至扶住他,然后拉过他的手说,“手总这么冷!一点都不像是男人!过来,大哥帮你捂……”
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撞了腰一样,徐有功在马上晃了晃被霄归骅扶住,“二哥哥,你没事吧?”
对视着的漂亮的双眼,是大哥的模样,又不是,记忆里的那一双漂亮的眼,满是笑意好像再也看不到了。
“没事。”
徐有功其实有事。
日虽出阳,可深秋入冬,长安城有昨夜的雪花被风从屋顶纷纷扬扬地吹落下,徐有功仰起头,呼出白气,感觉雪花每一片都像记忆的碎片,又似冰冷的刀片,割在心头。
他眼神迷离,脑海中还在闪现一些大哥的笑的画面,可每次试图抓住,它们又像被冷风和日光撕裂的雪花,转瞬消融。
“二哥哥,真的没事吗?手给我……我给你看看。”霄归骅发现徐有功的状态不对,拉过他的手,触及脉搏没有什么太大问题才是松口气,可是——
“二哥……”
徐有功的脸色还是白!
“没事,就是突然想到一些大哥的事,三妹妹……你知道,我最初查案就最想查什么吗?”徐有功看着街道逐渐热闹,染雪的眉眼带着迷茫,自问自答,“我起初想查大哥的案子,可是现在……忽然不想查案,只想查清楚……算了。”
他低下头,觉得自己不配说下去。
他想查大哥的一生。
但是他也没有时间和机会了,如今他也已经脏了,更也许他和大哥之间……早就有了裂痕,只是他蠢,没有早早发现,而错误就像数一样,无论怎么说,存在终究是存在。
错了……就是错了……
“都错了,都站错了位置。”徐有功喃喃自语,霄归骅也不好说什么,她知道他所想,主动说:“二哥哥,可以把位置复原的。”
徐有功一愣,低头,沉默,再稍迟,“去一趟张家吧。”
话题转的如此快,霄归骅都没反应过来,“哪个张家?”
徐有功却不说话,他知道在哪,他少年时和张家的长子一同拜入国子监,然而,他离开长安后,张家就因耿直弹劾许敬宗而被许敬宗派人暗杀!只是……证据不足。
徐有功现在就要去找证据,不仅仅是张家,还有王家,孙家,郑家……他全部记在脑子里,就算是册子丢了他都能再写一份!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斜斜地照在长安城的石板路上。
刑部和大理寺门口分拨站了两批人,天子天后一并下旨,协助破案,文武百官只要沾点儿的,都来相迎了。
然而,徐有功根本不在这。
霄归骅不仅给徐有功带来了手信,还有一身临时授命的红袍。
身着绯袍的徐有功此刻步履沉稳,绕过繁华的街市,走进寻常百姓的生活区。
眼前这些被阴影笼罩的狭窄巷弄内,住着不少的文官清流,朝廷虽然有房子拨给他们,但是不少人仍旧选择在这里深入民心,了解民情。
事实上,徐有功也不想要穿官服来,但是,当他终于抵达张家时,就知道自己穿对了。
张家的儿子们正在吃饭。
当他们看到一个身穿绯红色官服的大官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都感到有些惊恐,而不是激动,他们一下站起来,惶恐的看着徐有功。
逆光的徐有功面色冷峻,瘦削若鬼,抬起手行礼:“下官徐有功,来迟一步,特来谢罪!”行李完毕,徐有功直接跪下。
这一跪,那些人就更是蒙了,稍迟才是有人回过神来,“徐有功?蒲州的……大清官,无杖大人!!!”
“父亲常常夸的……”
“徐大人!”
“徐大人快起来!!”
那些人跑过来,搀扶的,呼喊的,还有不慎摔倒的,害怕没有了,可是徐有功反而更不敢起来。
他不知道,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大哥的算计成分,但是……他理解一个道理,那就是——
朝中无人不做官。
光是张家就这个光景,他就能肯定不仅是张家一蹶不振,其他被害人家肯定也都是被逐出长安的逐出;被贬的被贬……
而徐有功也不难想到,张大人死后,必然是要被斩草除根的,一想到他们一家人过得如此贫苦,徐有功抬不起头,但架不住几个小伙健硕,给他拉扯起来。
徐有功站稳了,那些少年才是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给这一身绯红行礼——
“……参见徐大人!”
他们大概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什么,直接一句参见,而徐有功也不需要多问,直接告明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你们……曾在哪里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