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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二哥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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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有功倒下后,有人喊来衙差,将其带回别院。

    “娘咧,这一宿一夜的奔波,可算睡咯!”

    “俺还以为他要不中了咛……”

    “俺跟你们不一样,俺觉着他是要成仙……不,他就是神仙……恁看……他的脸跟吹球一样……”

    几个被安排来伺候徐有功的衙差兴奋又害怕的围着徐有功,逐渐目瞪口呆——

    随着黑眼圈一点点消失,眉宇间阴森也看不到,徐有功除了仍瘦削外,整个人脱胎换骨。

    不再形同鬼畜,白皙瘦弱。

    紧随,他睁开眼,神态一贯的冷峻,几个衙差连连后退,“大大大人,您可算醒了!”

    徐有功坐起问:“何时了。”

    衙差回:“大人,快宵禁了。”

    徐有功脸色舒缓,时间刚好,起身直接往外走,几个衙差面面相觑,想问不敢问,倒是徐有功走几步又回头:“附近当铺在何处?”

    衙差指路后,徐有功便前往当铺,把玉佩暂时典当,换取印钱后,直奔——

    青楼。

    这次,没避那两名衙差。

    衙差回禀许纯时,许纯正在看徐有功睡着时,誊抄来的那份文书,那是梁惠识在本地威望极大的证明书。

    原件他没动,无需动。

    此书,无一人贬低,全是夸赞有加,赞叹为医德大成者,相信徐有功应该也打消怀疑。

    只是许纯有一点不明:“可若打消怀疑,他又为何叫人画押?”

    县丞道:“只有鬼才知道他的想法。更也许是女鬼。”别有所指他去青楼,讥笑,“看不出来,他当钱也要去那种地方……”

    许纯却压下思绪,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别打昏话,若他这么磨磨蹭蹭查不出来,那鬼脸小子……”

    捕头忙道:“放心大人,供词写好了,到时,已将那小子押下手印即刻收监!就是面具不见了,会不会是徐有功拿了?”

    -

    徐有功出现在青楼时,换了翻领斜襟的墨色长衫,黑幞裹发。

    坊间宵禁前,又买了铁银质地的半张面具。

    西域波斯带起面具风潮,银面盖去半面,不看浓眉锐目,睡饱了的肌肤虽瘦削,有玉之泽,薄唇紧抿亦有石之冷。

    谦谦君子也。

    可抵达烟花之地徐有功便发现,自己来错了。

    无论蒲州河边,或汝川河边,所见美人皮均妆容艳丽绮靡,徐有功因自己对妆容不甚了解,打算带着画册上的艳丽女图来青楼对比。

    谁料,无人可比。

    烟花柳巷的青楼花魁所有的华贵的装饰,俗极。

    后又询问了坊间人,也无一人认得这种妆容,但思虑后,徐有功还是留在此处整夜,看着婉转不休的婀娜多姿异族舞娘们,或随着靡靡乐音随着丝竹,抬腿送指,缓起缓落的胡女;看着她们的腰肢摇摆起落间……

    仍是无一人绘制牡丹。

    宵禁降至,徐有功在钟声里明白自己今夜是彻底离不开了。

    不过,宵禁之于坊间却名不副实。

    烟花之地又有别名为不夜城,所谓宵禁也只是象征性的把烟花柳巷的长街大门关闭,整个烟花之地,尽对恩客开放。

    徐有功整夜盘桓各处楼中,还是没能找到任何画上女子相似妆容。

    钱…却是实打实的用完了。

    各个地方的入场费都不低,最后的钱,是招来一姑娘,才可入房住下。

    姑娘坐他旁,下意识要靠,就被刀出鞘声打断。

    “姑娘自重。”

    姑娘:“……”眼波流转,明白过来了,作势推开剑:“这位大相公,想来是喜欢……玩别的,那么相公,我不动,你来抓我——啊!”

    徐有功的剑又转到姑娘喉咙,“坐下。”

    在那姑娘发丝落下三根时,她吓得脸比徐有功还要白,什么鬼,这个铁面书生玩真的?姑娘面无粉色颤声的要出去,徐有功又是颇为威严的语气,放下腰牌——

    “看清楚,告诉我,这画里面的妆容,谁家会画,或者,哪家画师,能画。”

    随着画卷一并拿出,徐有功腰牌压住画的一端,姑娘算明白,她这是碰到官府查案了,可扫了一眼画册……顿时觉察出,这妆容是教坊司的歌舞姬装!

    姑娘可不敢说出来,回过神只道:“大人,小女子只是混口饭吃,恐招杀身之祸。大人还是放过……啊!”

    “不说,现在就应杀身之祸。”

    徐有功声色平淡,姑娘脖颈的剑就差一丝,寒气逼人,仿佛已被割断喉咙,怕了,要叫,可——

    报官也好,叫人也好,看到桌子上的腰牌……算了。

    “是教坊司的妆容!也……不一定,总之,必是长安那边贵人们的妆容……其他的……比如画师是谁,小女子就真不知晓了,像画师这么高贵的人,是不会给我们青楼女子作画的……”

    徐有功得到想要答案,放下剑,起身躬身抱拳,这会儿倒是礼数周全。

    随后收剑让她出去,她忙不迭走。

    夜,逐渐深。

    喧闹得以平静。

    徐有功记得不错,此楼名为宴纱,说是有“教坊司”的关系,所以刚才的女子说她曾经远远看过,应当不假。

    太宗李世民,开创“教坊司”,训宫中宫女,学习宫廷歌舞乐器之演奏方法,用来演出宴请客人……这案子竟跟长安有关。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徐有功一直想要查的就是长安案……可望向寒夜,一直坚定纯黑的瞳眸泛起迷茫。

    他此刻的身份,远不够格见教坊司舞姬。

    教坊司的人几乎都是官家人和宫女,罪臣之女等。

    他不可能见到,正如同,他也无法为故去的友人正名,翻案,因为他的身份,根本拿不到当年故友的卷宗。

    可若这些死去的河中女姑子扯上长安教坊…

    梁惠识又有资格碰吗?

    难道,真的找错方向了?

    查案,找错方向不可怕,但因此带来的后果可怕,因为这就代表给了真凶喘息和逃跑的机会……

    暗夜窗口下,灯火通明。

    徐有功立身窗前,满目愁绪,直到暗夜里一个身影矫如脱兔,三两下到了他窗前。

    徐有功瞳孔猛烈锁紧,迅速开窗,后退,动作熟练。

    窗口蹲下一人,也是动作矫健。

    来人身形娇小玲珑,与算痴少年一般瘦,小,扒下面巾,是张雌雄莫辨,标准胡人特质的脸。

    轮廓分明,暗朱发丝微卷,高挺眉骨,眼如黑葡。

    她对徐有功行万福礼,声色温柔有力量:“二哥万福。”行了两次。

    徐有功还两次,“三妹安。”话是周全,可脸一沉,再退一步才问:“何事。”

    徐有功声色平淡,但袖下拳握紧盯紧了面前女扮男装的三妹。

    此刻,她这张脸越发像是他再也寻不到的故人——

    霄大哥。

    “先关窗。”霄归骅去关紧窗时,徐有功悄瞥一瞬,她大约年方十五里,正长个头时。

    短短时日,高了,黑了,更显侧颜浓郁。

    窗口风吹起霄归骅的碎卷发晃动,露出鬓脖那些细碎若啃咬红印,徐有功眉眼冷意加重。

    霄归骅回来,从墨翻领短衫中拿出刷了桐油的信筏,“给你的。”

    徐有功接过,目光落在她系蹀躞带长裤短靴上,裤子短了半截。

    徐有功打开静静看信,随后,猝然眉皱,眼骤抬——

    “信上所言,可有实据?”

    霄归骅颔首,仍是乖巧沉稳:“是真凭实据才加急送来。”

    徐有功脸色骤然铁青,若青面之恶鬼。

    信中所言——

    「此六张人皮均用大量蜜药草汁液混合草药七种,按比混合浸泡,可保持人皮原状,泡完人皮,不被水泡大,变形。

    部分药性配比得当可让人皮变白,韧性具佳,方便作画,甚至,可使颜料下水后,依旧维持原状。

    直到——再挪出水中会立刻脱离色彩。

    七种药材配比正在研制。

    知名不具。」

    信无落款,但倪秋的字迹,徐有功认得。

    倪秋,一名医术惊人的山间老者,偶然被徐父救下,他自愿留下兼职做没人愿做的仵作,协助破案。

    徐有功脑里一时思绪深长。

    人皮若是炮制出来,没任何变形,那么……此案竟一开始就错了!

    死者就并非教坊司女子,而是肥胖男子?

    那小鬼的那副画……徐有功回神,突然,那清峻的眼波充满惊裂。

    霄归骅不知何时,竟把桌上摆放成堆的画册推开!

    此处青楼,成堆画册尽是春图。

    未待裹好的图稍触便是满地滚落。

    春图四散上,更赫然放着——

    数张人皮?

    徐有功一时竟不知先扯帘去遮春图,还是先问人皮。

    他最终选了前者。

    看他卷图,霄归骅仍旧沉稳自若道,“二哥哥不必浪费宝贵时间,师父素日给我看的比这清楚。这些画的都不对。”

    徐有功眉头一拧,“老泥鳅敢给你看这……”

    霄归骅表情如初,“尸体剖开看内部,二哥不也看过?”

    徐有功才松口气,又皱眉继续手上遮掩动作,“这不一样,你还未出阁……”说起此话,他似乎“终于”记起她的笄礼将至,但仍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问:“取字了么?”

    霄归骅一顿,脸上浮起一抹红:“还未,女子十有五而笄,可十有五而笄是谓应年许嫁,笄而字之。未许嫁,二十则笄。二哥哥可以等五年后再来问……”话毕,不给他反应时间,推过去木盒:“干娘给你做的气血枣糕,养胃。”

    木盒不远处,就是人皮。

    徐有功所有钱财都拿来“铺路”,确实饥饿至极,不避讳,捏起吃道,“随你。”挺冷淡,好像不管她十五还是二十,跟他都没有关系,吃时,也没嚷霄归骅一起。

    霄归骅在人皮这边观察徐有功,却是眉目里闪过心疼道:“二哥哥,家里人都很想你。”

    徐有功仿佛没听到。

    他在继续想梁惠识。

    既然死者不是长安教坊的舞女,若暂时撇开身份,只以为是画师作画向往教坊司?或是仇视教坊司?那么,如此药法加精妙设计的杀人手法,梁惠识无疑,又成了最佳人选。

    吃完,徐有功擦净手去看人皮,想摸,想闻。

    但他没碰到,让霄归骅摁住手,又快速松开:“二哥别碰,有毒。虽不至死,可不加对应的药物,会让人手奇痒无比,重者脱皮。”

    刹那,徐有功脑里略过被算痴少年的抬手挠痒;及秀才掉皮“手癣”,可又紧随奇怪,自己也反复检查过,却从没有这样的症状是为何?

    霄归骅此刻拿出自己的随身秘罐,罐子打开后从中爬出一堆小虫,放上人皮竟就立刻翻滚,挣扎,不多时,蜕皮,死亡。

    做完后,霄归骅才收虫尸,一并把枣木盒收了,“二哥现下信了?”

    徐有功无回话,只问:“还有其他事么?”

    得到摇头的答案,徐有功人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无事,便走。”

    霄归骅沉静的面上划过无奈,但还是走过去了,“拜别二哥。”作礼完,飞檐走壁,再次消失。

    徐有功不担心她。

    她一身毒虫,走遍天下也不怕。

    徐有功也转身抓上橙黄皮包,出发回狱所找少年。

    至于宵禁……那就管不到他了。

    快马加鞭到县衙,徐有功竟遇上画师满脸疲惫又略带兴奋走出来——

    “大人!大人!”

    画师刚把画作完成,看徐有功飞奔而来,以为是专门等他,主动迎上去。

    “大人,您瞧,比例图绘制完成了,虽是错误,可实在是栩栩如生啊……”

    徐有功迫不及待得拿过画。

    借门前火把看向画上男子——

    中年男子,发福,头发被剃光,看不清,可光是面相便是颇为富态,尤是鼻头两坨厚实的肉格外显目,只是那双眼的轮廓略垂,显得莫名……下流,愣毁了富态面相。

    其他部位,徐有功逐一视线掠过。

    这般整个身体描绘出来,是个肥胖男子没错。

    唯裆部是空。

    初始他当死者是女子,空也便空,如今是男子空,徐有功不由有另种猜测,暂且押下。

    剩下三张纸,画师主动禀道:“大人,这或许是三种凶器。这张,像医者善用的柳叶刀。尖刃口,刀长五寸,宽半寸,刀端锐尖呈柳叶,刃口位于刀端一侧,长一寸,刃口较长!这比例也不知是怎么算出来的……画起来倒是蛮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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