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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野心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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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8年9月10日,老挝。

    掐指算来,李念兰在老挝某处丛林深处逗留了漫长的时间,和毒蛇蚊蚋们至少共处了两个月之久。

    腿伤和肩伤基本无碍,但情况却变得更糟了。

    美国人的炸弹扔不到这里来,但远离前线沦为战争的看客,他感觉自己这个顾问的存在早已失去意义。

    撤过“胡志明小道”钻进深山莽林之后,李念兰就基本沦为被软禁的状态。

    身边的越南语翻译被调走了,无人敢同他说话,至于黎心竹是生是死,也无从得知。

    自从与管文廉撕破脸,他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撤入老挝之后,原属管文廉的三个师被抽走绝大部分精锐,剩余兵力不到两个团,且多是南越方面投降或投诚过来的败卒。

    原属的军级番号被撤销,管文廉事实上被降职为师长,还是一支可有可无的偏师。

    对于曾经意气风发的管文廉来说,属于他的光辉岁月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所谓“训练休整,指导老挝军队”这样的任务,不过是打入冷宫的体面说辞。

    一场失败的军事豪赌,让他彻底失去了领导高层的信任。

    能容纳一个军的庞大营地,人去营空,很显冷清。

    但今天的营地里却又添了些人气,一支神秘的小部队突然大摇大摆开了进来。

    从极不统一的装束打扮和型号混杂的武器配置来看,应是老挝游击队无疑。

    游击队员们唱着那首流传很广的《老挝游击队之歌》:“狂风呼啸,浪花击岸,湄公河的波涛汹涌澎湃……”

    打头的领导者光头墨镜,身板硬得如精心烧制的青砖,面部一侧有极其明显的烧伤。

    破旧的威利斯吉普在越军营地里卷起迷眼烟尘,即便隔着滚滚黄沙,李念兰也能隐隐感受到那副墨镜背后射来的凶光,似曾相识的肃杀感让他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游击队驶进营地中央,在越共红灿灿的旗帜下停稳。

    管文廉等在指挥所门前,反复搓揉洁净的白手套。

    他内心不禁大失所望,老挝方面前来联络的不过是区区一支游击队,而不是“巴特寮”的主力。

    游击队所能做的,不过是替他打探情报,提供有限的给养。

    和越南一样,老挝这个国家也处在内战之中,被叫作“巴特寮”的老挝人民解放军,正借助北越的力量谋求民族独立和解放,老挝人挨的美国炸弹绝不比北越人少。

    从一这层面来说,管文廉该是老挝的贵客,只要上级一声令下,战斗力强悍的越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横扫老挝国王西萨旺手下孱弱不堪的卫队。

    实际上,他动过这方面心思,假如能率这支偏师解放老挝,“管文廉”这个名字将在老挝历史上留下光辉一笔,甚至被称为“老挝解放之父”也不为过。

    但可怜且可耻的是,连卑微的老挝人都不太待见他。

    为首的光头墨镜客同他略一握手,互道同志之后,双方落坐在会议桌两侧。

    “拉比旺同志,你有多少人?”对于小打小闹的游击武装,管文廉只是礼节性地发问。

    对方伸出五根手指。

    “不可能是五十?至少也有五百吧……如果有五百号人马,倒也有些规模了。”管文廉身后一位参谋怕气氛尴尬,主动接过话茬。

    “不,是五千个战士,还没有算上非战斗人员。”光头摘下墨镜,无所遮掩的凶光让管文廉很不舒服。

    尤其那块丑陋无比的烧伤疤痕,就像是被恶魔带腐蚀性的舌头反复舔过,脱皮、起泡,活脱脱一块人肉做的苔藓。

    “虚张声势就不必了吧,既然是同志,就应该开诚布公。对了,你们怎么说的是中国话?”管文廉脱下白手套重重摔在桌上,他很不喜欢别人在面前吹大牛。

    光头呵呵干笑两声,居然伸手拿起白手套,得意洋洋擦拭起自己的墨镜来:“从走进阁下的指挥所开始,我们一直是在开诚布公。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拉比旺那一小撮人马,早就灰飞烟灭了。”

    退入老挝之后,管文廉的警卫连缩编为一个警卫班,仅剩的几名战士迅速抬枪在手,可光头身后的四名随从立即敞开外衣,各自露出一圈围腰紧束的炸药。

    大难临头之际,管文廉算是回过味儿来,拉比旺的游击队肯定是不明不白栽在这伙来历不明的亡命之徒手里,电台、密码本和接头口令泄露得一干二净。

    可问题在于,这伙人属于哪部分的,冒险闯进他的指挥所有何图谋。从行事作风来看,他们不可能是美国人,也不像是南越伪军。

    管文廉憋住冷汗,强装自信:“准备得很充分嘛,不过,坐在这里的可不是怕死的将军。”

    光头放下墨镜和沾染污渍的白手套,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全新的来,与管文廉先前那副别无二致,慢慢递到他手边:“当然,您是不畏死的,对您而言,有的是比死还难受的东西。比如,把一身本事耗费在这深山老林里。”

    管文廉手指一哆嗦,没敢去接那副新手套。

    光头来客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下就捅到了心眼上。但他首先得搞清,这伙不要命的家伙究竟何方神圣。

    光头站起身来,在地图上指了指方位。

    管文廉瞬间便明白了,斜过目光,抱以轻蔑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一帮卖白货的。我管文廉再落魄,也不屑于当一条毒虫吧。”

    “您又错了,管将军。我们和坤沙那伙人并不同路,那些个白货生意只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阮先生和张老板是请您出山,共谋大事的。”光头的模样十足可怖,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

    “大事?什么大事?”管文廉心里老老实实承认,几个月来消沉如死水的心思动了。

    “在亚洲南部,再造一个共和国!”光头用食指在地图上划了个圈,将整个缅甸和印度东部一齐囊括进去,“届时,您将是这个新生国家的三军总司令。”

    这无疑是一份极为诱人的建国方案。

    在缅甸,军事强人尼温以政变夺权,施行独裁统治,缅甸各民族不服其淫威,纷纷起兵反抗,正是国家虚弱之时。

    再观印度,自其从英国治下独立之后,东部各邦分离倾向明显,印共掀起的武装革命此起彼伏。

    这些零零总总的各派武装都没有混一宇内的实力,假如有强势力量一举击之,将散沙一片的印缅地区统成一国,他管文廉堪称亚洲之华盛顿了。

    至于资金,光头所言的阮先生和张老板会成为他的幕后金主。

    “您不用马上做选择,我们就等在这里,听候您的决断。”光头示意随从们将炸药收起来。

    在接下来数个小时里,管文廉来回踱了不下上千步,喝光了三大缸的茶水。

    他不自觉地摸向自己冰冷的裆部,政治生命完结,管氏的香火断绝,假如有一天默默无闻如蝼蚁般死去,除了薄薄的档案袋,没有人会记得他、凭吊他,谁来述说他曾经的英武和荣耀呢?

    在太阳落山之前,他徐徐起身,用复杂的表情面向参谋和手下的两位团长:“诸君,是甘愿籍籍无名了却残生,还是随我建功立业?”

    “管文廉同志,你这是叛国叛党!”当即便有一位团长挺身反对。

    只见光头手腕一抖,掌中飞出白光,匕首穿喉而过,中刀的团长死不瞑目,即便倒在血泊中,仍对管文廉怒目而视。

    余下众军官无人再敢反对,他们中大多数人曾在南越军队效力,战局不利才向越共缴械,心中哪有什么主义信仰。

    此时,管文廉倒是想要感谢他的上级,若不是把军中意志坚定的老革命们调回北方,他是要花一番心思来处理不同声音的。

    管文廉朝光头伸过手去:“您怎么称呼?”

    “我姓马,马雷,骏马的马,手雷的雷,”光头重新用墨镜遮住凶光,然后不紧不慢报上身份,“张苏泉先生的全权代表。”

    “请立即回去禀报张先生,未来的共和国合伙人,算我一个。”管文廉以残余部队为赌注,又新开了一局。

    “合作愉快,”马雷离去之前,突然又添了一句,“对了,那个姓李的中国顾问的命,给我留着,过些日子来取。”

    “好说,接下来,我们就是同志了。”管文廉握住马雷的手,这双手,几分钟前刚刚杀死过他的部下。

    …………

    长久以来平静无波的营地突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不能不引起李念兰的警觉。

    氛围太过反常了,一度死气沉沉丧失目标的部队变得精神抖擞,士兵们脸上写满了求战欲望,这种神情在溪山会战时也不曾见过。

    假如又要进行一场新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他这个中方顾问没有理由被蒙在鼓里啊。

    然而,并没有人来通知李念兰去开什么军事会议,对他的看管反而大大加强,仅有的贴身武器也被收走,软禁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禁闭。

    数日后,他听到大批军用车辆驶进营地的喧嚣,这支一直以步行作战为主的军队在最短时间内实现了摩托化。

    无论是“巴特竂”还是北越政权,现下都没有理由去重视并大力武装这支偏师。

    正当他狐疑困惑时,禁闭室外传来两声闷哼,上锁的铁门遂即被军靴踹开。

    警卫老老实实躺在地上,两名精健的越军士兵全副武装,从架势一眼看出是经受过专业格斗训练的。

    两人身后立着一个身姿倾斜的小个子女人。

    “念兰,我来接你走!”说话的正是黎心竹,这些月来,她竟从重伤之中奇迹般地恢复过来,此时正全副戎装,精气神一如从前。

    “你的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黎心竹撩起左腿裤管,露出一段人造假肢,匆忙催促道:“没时间细说,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李念兰拾起倒地警卫手中的ak47突击步枪,来不及集满子弹就被拖上了一辆苏制gaz67吉普车,那是二战期间库存的旧货,被支援给了缺乏机动车辆的越共军队。

    gaz67吉普车没驶出营地大门,立即遭到各式武器的攒射,一名忠于黎心竹的战士后脑中弹,从后座跌下车去。

    李念兰已猜出事态大半,立即回身三发点射,将营地哨塔上的机枪手放倒,再向她确认道:“管文廉出事了?”

    “嗯,他背叛了国家。不过也好,这下就再没瓜葛了。”万般危急之中,黎心竹紧绷着的眼神中反倒泄出一丝轻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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