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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天台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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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念兰自然不认得他,轻描淡写道:“套近乎就不必了,把我要的人交出来。”

    军官摸了摸油亮的鼻头,像是完全没听进去,继续自说自话:“阁下……也在李副军座手下当过兵……”

    既然对方把话亮明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再隐瞒,承认自己当年在第八军荣一师当过特务连长。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对方连拍脑袋作出恍然状,“当年松山之战,从倭寇工事里抢下一名婴儿,你就是那孩子的生父!”

    松山阵地,常鹏虎勇救倬云,后来在第八军传为佳话。

    李念兰并不否认:“是又如何?”

    世界真的太小了,眼前站着的,居然就是与北条绫有过一段孽缘的男人。

    大鼻子军官不动声色:“你好好一个国军健儿,如何……投了红党?”

    对方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也好好一个国军健儿,又如何做了鸦片的营生?”李念兰幼时听先生说过英国佬在大清朝贩洋烟的事,对毒贩天然没有好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哪片水土不养人呐?”这伙老国军并不以制贩毒品为耻。

    “好了,老子没工夫和你拉家常,赶紧交人!”李念兰将燃烧瓶朝仓库的位置移了移,所有人都吓得停止了动作,甚至忘了朝仍在熊燃的物料仓库继续泼水。

    大鼻子军官装作满不乎地说道:“对于亡命之徒,我向来是尊重的,只是好奇,方才擒获之人,和阁下是什么关系?”

    “这你无需知道。”

    “死敌?至亲?”大鼻子双手抱胸,目光朝天猜测着,“据手下人说,艇上三个倒霉蛋都是一击致命,而擒获此人时,倒有搏斗痕迹。阁下占了上风又不杀之,怕是有莫大的隐情吧。”

    “他不属于这里,我必须带他走。带不走的话,就捎带你们一起炸上天。”李念兰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大鼻子微微点头,做了押人的手势。不一会儿,马雷被两个粗壮的武装分子从木质塔楼之中架了出来,双手被反绑住,但并未受到刑虐,毒贩们对之还算客气。

    “麻雷子……”之前搏斗中太过仓促,此刻,李念兰方有机会好好地端详他。

    多年未见,这小子更加粗壮结实,可眼中的神采却不见了,身上越来越没了人味儿,像极了林中走兽。

    “老子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马雷抬起眼皮,释放出仇恨与兽性。

    “哈哈,贵军也兴吃人肉么?”大鼻子军官手中晃荡着一枚红灿灿的金属物件,那分明是从马雷身上搜出的,颁自淮海战役的军功章,“没猜错的话,两位都是红党军中的佼佼者。”

    李念兰自然是不为所动:“不管哪家的人,都得讲个家法。”

    “既然是解放军的家事,在下也不方便插手,这样吧,让这位兄弟自己拿主意,若是心甘情愿跟你走,小寨绝不强留。”大鼻子很有权威,一个眼神便制止住手下人的骚动。

    “老子不跟他走,老子要吃他的肉!”要不是两名大汉强拉硬拽,马雷早就扑上来咬人了。

    “小兄弟,你口口声声要吃他,难不成……真尝过人肉的味道?”大鼻子感到好奇,边笑边问。

    没等回答,李念兰抢先道:“他真吃过。”

    大鼻子两眼放光,看向马雷的目光似乎变了许多:“那倒是有趣了。”

    “老子要跟他决斗!”马雷像是个失控的武疯子,两条腿不停朝李念兰踢去石子。

    “好,自古擂台之上分高下,二位就在独楼天台之上一决生死如何?”大鼻子指向五棱木堡塔楼高耸的顶端,距离地面至少五十米,若是坠将下来,不摔个粉身碎骨,也要五脏俱裂。

    “麻雷子,你真对得起你姐!”李念兰怒其不争,轻轻将燃烧瓶放下,眼前的大鼻子军官善恶不论,至少应是个守信之人。

    马雷舔了一圈嘴唇,转过头去不再言语,任由两个大汉将他押回木堡。

    踏过层层木阶,梁柱之上雕有南部佛教的画像,金刚们怒目圆睁,看着颇为骇人。

    大鼻子军官向李念兰介绍了这座木质塔楼的来历,原建于清乾隆年间,本是掸邦土司的楼寨,日军来袭时被加固征作军用,现在则是毒贩的天堂。

    李念兰瞥见他军服上的身份铭牌仍在,姓名军阶是“张苏泉少校”,冷冷问道:“既然做了贩烟土的勾当,为啥不把这身皮剥了?”

    张苏泉坦然一笑,回答道:“潜龙在渊,不拘小节”。

    两人行至顶层,只见木堡天台四四方方,边长不过二十米左右,像是个放大了的拳击台。

    马雷早已等在天台中央,手执一柄军刺,赤条条爆出满身肌肉,阳光如探照灯般直射,让汗涔涔的精干身躯锃锃发亮。

    张苏泉和他的手下退到木堡之下,仓库的火已熄,所有人静候决斗结果。

    没有观众,也没有裁判,两个孤独的对手,各自立在斜角位置。天台通往木堡内部的出入口已被封死,现在,谁都没有退路了。

    马雷正手持握匕首,猫下身子,这是他可怕的地方,纵然体表燃着怒火,战术心态却像镜湖一般。

    在得知姐姐的死讯之后,他守在房间里苦练,书架上唯一的读物就是实战格斗术。

    他后悔自己醒来,再也做不成幸福的植物人。在梦里,姐姐丰腴柔和的身体环拥着他。

    这世上唯一值得去爱的女人,现在却只能活在梦里,甚至遗体或是遗物也无法触摸。

    他恨死了眼前的男人,无论是叫李虎巍还是李念兰,都无法弥平这种罪过。

    姐姐生时,被他占有;姐姐亡时,还被他劫夺了那个“兰”字。

    “麻雷子……”不管有没有意义,他再又一次呼唤了他的小名。

    话音未落,对手的刀光已然划向面门。

    白光如雪瀑飞泻,马雷出刀又快又狠,每一刺一划都撩向致命部位。

    李念兰并不急于进攻,他明白对手刚刚从麻药效果中恢复过来,纵然体质再惊人,也不可能保持巅峰状态。

    “这帮国党残兵,是让咱们自相残杀呢。别忘了,你还属于解放军的一员,不要胡闹了,跟我一起杀出去!”李念兰不停移动步伐,嘴里苦口相劝。

    “好啊,只要你死了,我就回去领罪认罚,”马雷残忍地笑了笑,步频与手速又加快一层,“不是想当我姐夫吗,那就下去陪我姐呀,咋还赖在阳间不肯走!”

    李念兰绕着天台打圈,不停闪躲对方的实招和虚招。他只防不攻,引发塔楼下毒贩、毒农们的阵阵狂嘘。

    “老子最懊悔的,就是把你从松山的土洞洞里拉出来……那天,你要是埋在山肚子里,我姐就死心了。”马雷连续发力猛攻,气息变得急促不匀,身子剧烈起伏。

    “别恩仇不分,害死你姐的是弗林,还有一个叫北条绫的女人!弗林已经偿了命,你要寻仇,也该找她去!”李念兰一边调整步伐,一边告知真正的仇人。

    马雷怒气丝毫不减:“那你就替俺把那婆娘揪到这里来,代你领受这一刀!”

    “说什么浑话!别说找她,那女人是死是活也不清楚!”李念兰瞧出他体能已到了临界点,若再勉而为之强攻不止,肯定要露出破绽。

    “所以么,偿命也有先来后到,在那婆娘露脸之前,姐夫,该你先挨这一刀!”马雷停下步伐,让气息喘匀。

    “既然不识好歹,那就使出本事来,让俺瞧瞧。”他一个南方汉子,故意说“俺”,显然含有挑衅意味,目的在于打乱马雷的战术心态。

    马雷似乎中了心理圈套,双目一红,怪叫狂吼,抡圆臂膀,挥出毫无章法的一刀。

    李念兰则趁势猫腰,伸掌朝他腋下探去,打算一记徒手擒拿了结战斗。

    万没想到,马雷一瞬间收起怒容,身姿跟着表情一同变得冷峻沉稳,手中军刺锋刃倒转,向下狠狠一插。

    李念兰感到背部刺痛,接着是温润的液体流过肌肤。

    “这三年多里,老子天天想着法儿,寻思怎么弄死你丫的,嘿嘿……”马雷嘴角泄出残忍且得意的笑,想要舔刀口的血,却发现这刀太过锋利,锋刃并不见血。

    南亚烈日烧灼伤口,以这种流血速度,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一招得手之后,马雷变换策略,他并不急于进攻,而是改为袭扰,以加速李念兰的体力消耗。

    气温越升越高,而李念兰感觉体温愈降愈低,四肢提不起劲来。

    他被马雷逼在天台一角,几无闪转腾挪的空间。

    脚下已积了一潭黑血,还有凌乱不堪的血足印。

    马雷停下手来,假作关心道:“血快流干了吧,赶快求我呀,求我发发慈悲,一刀赏你个痛快。”

    “你小子发什么疯……为什么恨我到这种地步……”李念兰单膝跪在地上,呆呆看着自己的血液慢慢干涸。

    “她……不光是我姐,也是我的女人!你抢跑了她,弄丢了她……弄丢了我世上唯一在乎的东西!”提到亡姐,马雷先前冰冷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竟带着几分哭腔。

    马雷在幼年全靠马兰拉扯长大,姐姐就是他依恋和依赖的全部。别看走过南闯过北,他的世界其实小的很,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

    天空瞬间转成深黛色,像是有粗心的书童不小心将墨汁打翻在宣纸上。

    这种突如其来的暴雨在南亚地区再平常不过,却令马雷有些不知所措。

    雨水一遍遍冲刷天台,将那滩黑血冲成淡红色。

    “麻雷子,她是你姐,同血同脉。就算她还活着,也不该有这种念头。听我的,回家娶老婆生娃,过你该过的日子。”雨水浇在背上,让李念兰的痛感减轻了些。

    他万想不到,马雷对亲姐的感情扭曲到这等有违伦常的地步。

    “凭什么!我和她又不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马雷整个身子浸在雨水里,身周腾起一圈水雾。

    李念兰深感愕然,关于弟弟的身世,马兰直到牺牲那刻也没对自己实言相告。

    被人贩子改变命运的弟弟,马兰自小视为血亲,从未另眼相待。

    “好了。我的路,自己会走。你的路,已经到头!”迎着纷飞雨珠,马雷把尖刀顶成了公牛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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