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护住后背!
志愿军指挥层终于识破了李奇微的险恶用心,撤退命令火速下达到仍在加速行进的各支部队。
然而,这道悬崖勒马的急令终究来得迟了些。
几乎同一时刻,“联合国军”抓住了战机,反击浪潮已经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李奇微精确把握住了战场拐点,他一口气动用了15个师近30万兵力,加上绝对的制海权和优势的制空权,张开了血盆大口。
反观志愿军这边,前线各部队都在纳闷,仗打得顺风顺水,咋就偃旗息鼓了。
各军、师、团的指挥员们坚信,只要得到新的弹药补给,他们有信心把美帝国主义赶下大海。
但总指挥的命令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一夜之间,各个方向的攻击全体熄火,前队转成后队。
部队刚一调头,屁股后头就烧起来了!
“联合国军”的反击攻势相当凌厉,他们利用高机动优势,大量摩托化步兵向志愿军身后穿插,撤退行动一度陷入混乱。
各个重要道路节点早被敌人的特遣队占领,弹药基本告磬的志愿军再也无力攻坚,加之有些部队撤得过急过快,将大量空档留给了敌人,导致友邻部队陷入整师甚至整军被分割包围的险境。
作为擅打硬仗的精锐,嵋猴子所在的团作为断后阻击部队,全师剩余弹药集中起来也不够打一场大仗。
“团里接到的命令,是坚守三至五天,确保大部队安全撤退。”嵋猴子向手下战士做着动员,他嘴上激昂,心里却不得不佩服徐白的远见。
全团负责防御10公里宽的正面,这点兵力只够守住孤立的几个点。
除了轻重机枪,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迫击炮和战防炮勉强可以依靠,但所余炮弹也仅剩寥寥。
更要命的是,数千名伤员还滞留在前线,眼下根本没有力量掩护他们撤返后方。
春季的半岛常常伴有暴雨,这一年的雨量尤其充沛,温柔绵绵的汉江突然变脸,江水暴涨,浩浩荡荡。
李念兰和他的狙击小组蹲伏在江边山头之上,默默注视着那些登上皮筏后撤的伤员。
湍急江水将至少一半的皮筏冲走,许多伤员侧翻坠江,不明不白送了性命。
一些南岛军士兵已经冲到江对岸,朝运送伤员的皮筏放枪。
“开黑枪的狗腿子,一个也别放过!”他率先开火,战友们也是弹无虚发。
子弹掠过翻腾的江水,精确地找到敌人身体的要害。
狙击小组懂得弹药的珍贵,几乎无人放空枪,以最低的成本,将一个排的南岛军消灭在江边。
他们的火力一经暴露,空中的美国军机立即俯冲下来,山头、江面被凝固汽油弹所覆盖。
他们逃过了火焰,但氧气被瞬间抽空,几名战士捂牢脖颈,陷入窒息的痛苦。
李念兰带着幸存的战士们及时撤下山头,眼前的景象与地狱一色,熊熊烈焰把整段江面变成火焰河,短短几秒便焚尽了数百条生灵。
“水……水为什么会烧起来?”一个入伍不多久的小战士被这惨状吓得结结巴巴。
李念兰伸手将他搂进怀里,蒙住双眼:“那不是水,是油。走吧,活着才好报仇。”
军主力即将突破敌人的包围圈,却把嵋猴子所在的这个团留在了地狱中心。
四面八方俱是枪声,全团陷入群敌合围,没有师部命令,各营各连绝不放弃阵地。
嵋猴子明白自己的连队成了孤军,只要大部队安然后撤,丢卒保车,他这支小部队升华为牺牲品完全值得,只是可怜了跟随他的弟兄们,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回家孝敬父母了。
部下大多是最近补进来的新兵娃,很多大男孩只是叫得出名字而已。
从松骨峰到城王堂,连里的兵换了一茬又一茬。
冬草从未见过春草的模样,但它们经由同一位大地母亲滋养。
自从连队交到嵋猴子手里,“面具连长”的精神,像会传染似的。
连里每名战士,身形有长短,五官有不同,但军人魂是经过模具统一加工过的,一样的有棱有角!
“连长,敌人围得太严实,里三层外三层,他们大概是把咱们当成师主力啦!”
通信兵的表情非常复杂,先是目光朝上的兴奋,接着是眼皮低垂的难过。
“好,要得!敌人来得越多越好,咱们这只刺猬,活下去的意义,就是断气之前多扎痛敌人!”这大概是嵋猴子人生中最后一次战前动员了,他不太会多说话,只觉得刺猬的精神,很适用于他的连队。
从地图位置来看,他的连队正守在全师撤退的战略要点上,这块叫作“城王堂”的阵地一旦失守,美军第24步兵师将能畅通无阻地实施快速穿插。
敌人急着封住大口袋,嵋猴子决定用性命把袋口撑住。
“瓜娃子们,咱们得替师主力的同志们护住后背!”嵋猴子做好了最后牺牲的准备,这条老命苟活至今绝对是奇迹,只是不忍让亲如己出的李念兰跟着陪葬。
在最后的悲壮来临之前,他必须做点什么。
“李同志,连长让你带上全连荣誉册,跟着师长向后方突围。”小战士手里捧着斑斑溅血的荣誉册,册子上记载的名字全已不在人世。
李念兰望向相邻战壕里的嵋猴子,他正蹲在掩体的角落,孤独地抽着叶子烟,那也许是最后一点烟叶存货。
多年之前,在昆明郊外第一次遇见老猴子时,也是这副满足烟瘾的模样。
战场上出现难得的平静,那定是敌人在筹划最猛烈的进攻。
“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徐白那家伙肯定会跳过来掐脖子,骂我为啥不把老猴子抢回来。”李念兰将荣誉册揣进军服内衬,跳进湿软的战壕,同他面对面蹲着。
“你是奉命突围,光明正大,他凭啥子骂你。”嵋猴子口中吧嗒吧嗒不停歇,他之前有一阵子不碰烟了,今天的烟瘾却像是大浪返潮。
“这个命,我不能奉。”
“唉,这一仗就是冲着全员牺牲去的,你还要派大用场,跟着老猴子送死,不值得。”
“能和老哥一起死,这辈子值了。”他替嵋猴子续上烟叶。
“鬼扯火!老哥哥我已经么了家,么了记挂的亲人,可你还有娃儿。”
嵋猴子指的自然是倬云,可孩子现在住在敌人的国土之上,今生今世怕是相会无期了。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老哥哥,就带着全连的荣誉去见师首长。老猴子要埋在城王堂了,巴掌大的地方,埋不得太多人,你别跟来,让我在地下住得巴适些。”
一锅叶子烟没来得及抽完,美军的炮火铺天盖地打来,掀起的沙土将两人埋在战壕底下。
比起呛人的硝烟味,老猴子身上的叶子烟味儿实在好闻受用。
“想赶我走,可敌人比你好客。”他埋在土里的嘴仍在嘿嘿发笑,不断有炸碎的残肢噗噗落在头顶和背上,打得他俩脑袋瓜生疼。
“你小子……是个不称职的爹。”嵋猴子轻轻吐净嘴里的土,不客气地数落着。
小倬云的命运勾起他的心思,自然而然想起自己惨死在县大牢的痴呆弟弟,不禁老泪汹涌。
榴弹炮、平射炮、重磅航弹……大地被战争之神一拳拳地敲打蹂躏,为了吃掉撤退中的志愿军主力,美军航空兵和炮兵完全打疯了,这样密集的落弹,足以让任何意志顽强的守军融化。
“听见了吗,老猴子,人这辈子能经历几回这样的大阵仗?父子天伦只能来生再享了……”他想告诉嵋猴子,自己心里其实一直将他当作爹爹的,只是羞于把这样煽情的话儿说出口。
炮火轰击改变了阵地表面形态,回廊式复廓阵地被咬得面目全非,壕沟被各种血淋淋的人体零部件填满。
新上任的美国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将军是个从不吝惜弹药的人,他的战争理念就是短时间、高强度的不计成本的火力投射,以彻底摧毁守军的抵抗意志。
城王堂阵地在燃烧,远处传来坦克不停绞动的履带吱吱,美军步兵是来“接收”这片生命禁区的。
嵋猴子挣扎着伸出脑袋来:“还有能吭气的嘛?”
开始无人应答,可怕的沉默过后,才断断续续有人发出声来:“有,三排二班的!”“有,一排五班的!”……
“九二炮呢?还能用吗?”嵋猴子对火炮的状态并没太多指望。
“报告,瞄准镜炸没了,正常击发没问题。”发话的炮手左小臂炸没了,浑身军服烧成四散的布条,跟个野人无异。
“单手操作行吗?”嵋猴子心疼地望着光秃秃的左肩,觉得自己这句问话有些残忍。
“连长,你就放心吧,我一条胳膊换他一辆铁王八!”炮兵单手敬礼,自信心留在了仅有的那条胳膊上。
“好娃子!炮兵上刺刀!”连长的命令谁都明白,要在百米之内直瞄准坦克。
负责掩护的轻机枪打出三轮长点射,美军的自行高炮马上还以颜色,机枪阵地被火海淹没了。
李念兰猛一抬头,却被嵋猴子用手掌压下,摇了摇头:“么到时候。”
硝烟中缓缓浮现出m19自行高炮的底盘轮廓,四根40毫米炮管微微发红,像是迷雾背后魔鬼的眼睛。
“咬住了,搂火!”独臂炮手用尽气力拉响了炮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