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人去城空
自从沃克将军莫名遭遇离奇车祸,半岛北方游击队的活动日渐频繁,他们专挑小规模哨站和巡逻队下手,出招又狠又辣,从不留活口,这让联合国军各部营中风声鹤唳,不少士兵甚至拒绝外出执行巡逻任务。
好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并没持续多久,新任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将军大手一挥,全军向北纬37度线回撤。
鉴于美军回撤,长着苦瓜脸的李承晚总统只好宣布放弃汗城,军政部门集体迁往釜山。
几天之后,弗林在汗城街头遇到了刚刚走出伤兵医院的北条绫,她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在古土里与李虎巍的狠命缠斗造成肩胛骨撕裂。
躺在病床上每天与白色天花板对视,北条绫这才意识到她已快三十岁的年纪了,对于女人而言,正是身体机能急转直下的年纪。
当年那个仅用脆薄树皮即可轻易取人性命的青春靓丽的杀手,也许永远回不来了。
“李虎巍那个混蛋……竟敢把您伤成这样!”复仇的怒火在弗林眼眶中燃烧。
北条绫却是淡淡一笑:“保持镇定,愤怒会影响你的出膛精度。”
对她的命令或是建议,弗林一向言听计从,当即收起怒容:“是的,您说得对,现在怒不可遏的该是那姓李的,他最心爱的女人已经埋葬在长今湖畔的冰雪棺材里。”
在军统监狱与马兰朝夕相处的日子又浮现回她的脑际,她无法忘记李虎巍投向马兰殷切、柔情、甜蜜的眼神,一股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妒意,令她无法抑制不断涌现的报复快感。
汗城街头,军人与平民都是行色匆匆,一场空前规模的大撤退正在上演。
美军、南岛军、英军、法军还有来自土耳其的士兵,他们惶惶不安地丢弃不久前刚刚收复的汗城,向北纬37度线夺路狂奔。
官兵们忧心忡忡,仁川登陆以来的自信从容几乎消失殆尽。
谁也不曾料想,拥有各型坦克、装甲车、自行高炮……以及牢牢掌握制空和制海权的现代化军队,会在一帮中国农民面前陷入被动挨打的窘境。
“联合国军”是称职的搬家公司,过不多时,汗城就被他们搬空,沦为一座空荡荡的鬼城,只有城市角落里还零星传出枪声,那是南岛便衣队在加紧枪决被怀疑为人民军间谍的嫌犯。
“看来,这座城市要孤单一阵子了,”最后一部离城而去的坦克卷起黑滚滚的烟尘,令北条绫无法看清向南出城的道路,“弗林君,你是打算留下来打城市游击战?”
“嘿嘿,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呀……沃克将军死得不明不白,李虎巍那家伙就在这附近。我敢肯定,他会摸进这座空城来。”他阴险地笑了笑,将沃克遇袭身亡的经过简单相告。
“怎么?你是打算同他在这里一决生死?”北条绫原本平静的目中突然放出光芒,两手兴奋地无处安放。
然而,外籍兵团早已随“联合国军”南撤,该团接到的新任务是沿汉江一带重新布设防线。
此时此刻,这对魔鬼鸳鸯不过是脱离大部队的散兵游勇。
“一座布满死亡气息的空城,用来埋葬李虎巍空洞的躯壳,不是很应景么?”弗林将目光扫向人去楼空的孤楼,那本是南岛政府的民政部大楼,此时楼内冒出滚滚浓烟,最后一批奉命撤退的公职人员将机密文件付之一炬。
北条绫搂紧他胳膊,嗓音颤抖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临时刑场上的杀戮仍在继续,但枪响密度渐渐稀疏。
血水混合初融的雪水蜿蜒流淌,在百米开外汇成一处淡红色的水塘。
北条绫立在血水塘的边缘,用工程车挖出的深坑里填满死人,层叠交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死不瞑目,那景象与阿鼻地狱分毫不差。
便衣队员正在往空枪里装填子弹,机械重复地朝嫌犯后脑开枪,然后忙不迭地用抹布擦掉粘在袖管上的脑浆。
人人脸上写满不耐烦的神情,谁都不愿留冒险留在危城里。
一个头戴貂皮帽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领头的,扯开铜锣嗓命令手下都打起精神来。
最后一辆押送“人民军间谍”的卡车喘着粗气刹停,死囚们被佩戴黑色臂章的便衣人员驱赶下车,齐齐列在尸坑前。
一个瘦高个子面无表情地匆匆读完判决书,正待貂皮帽男子下达处决令,却发现行刑者与死囚之间多出两个大兵,一男一女,看制服样式是法军的。
“这些人的命,归我了。”弗林的目光扫过死囚,最后与貂皮男相撞,后者感到自己遭受了羞辱。
便衣队员交头接耳之后,一个懂几句英语的年轻人向弗林转达了他们的意思,枪决来自北方的红党分子,这是发自李承晚大总统的命令,即便是“联合国军”也不该随便插手。
北条绫没多吭声,手中变戏法似的出现一支手枪,子弹呼呼带风,掀飞了那顶傲慢的貂皮帽。
这一枪,将只敢朝手无寸铁者施暴的便衣队全员吓得面无人色。
在他们眼里,肩缠纱布的寸头女兵显然是个玩枪的高手,至于伴在身侧的那个白皮洋人更是深不可测。
“现在开始,你们归我指挥。”弗林一拉枪栓,将便衣队员们的性命填进了自己的枪膛。
…………
时值新年伊始,深冬的半岛仍在冰封之中。
“联合国军”像是受伤的巨汉,将身子收缩积蓄反击力量;志愿军重兵集团已对汗城形成三面包围,最后的攻击令却仍未下达。
深受战争创伤的城市暂时得以喘息,人去城空,城市在静候她的新主人。
如此算来,宋允希和她的小分队战友们,算是第一批进入汗城的先头部队。
空旷的街道令人沮丧,战士们细细搜索每一栋被废弃的房屋,却连一只猫狗也没有遇到。
对手真正做到了坚壁清野,占领这座城市确实是政治上的伟大胜利,但军事价值却要打上大大的问号。
李念兰麻利地用枪托砸开一户户人家,再用目光扫遍光秃秃的四壁。
在进入下一间民宅时,他见到窗户处跳进一个人影,便本能地抬枪瞄准,直到发现那人胸前的血色佛珠。
宋允希擅长利用自己娇小的身形穿房过屋,在看似不可能出入的地方实施战术动作。这丫头也是个潜入作战的行家,能在与日军、蒋军和美军的较量中存活下来的女兵,都不是凡女。
“李同志……是你……”她说话有些怯生生,扣在佛珠上的手慢慢移开。
“同志同志的有些生分,叫我念兰吧。”他放低枪口,寻找屋内可疑的地方。
宋允希“嗯”了一声,从窗台跳下时却无意带倒了搁在墙根的花瓶,瓶口赫然滚出一颗鹅蛋型的手榴弹来。
李念兰蹬蹬上前,一脚踢开铁疙瘩,顺势将她摁倒在地。
手榴弹引信设得极短,巨响之后无数破片木屑穿过身体上空。
好在是一枚进攻型手榴弹,破片杀伤范围并不太大。
“念兰同志,我……我差点害死你了。”她像是犯错的孩子,不敢抬眼看他。
李念兰轻轻拍打她脑袋安慰道:“要是没有诡雷,这座城市就太不正常了。”
听到有爆炸物炸响,几个人民军战士大呼小叫地冲进屋来,却见到两人相拥卧倒的尴尬一幕。
宋允希红着脸说道:“有诡雷,大家都小心些。”
战士们见状立即退避三舍,然后小声议论他们的女队长是不是偷偷恋爱了。
他正欲起身,却发现宋允希双手环抱着他,身体紧张僵硬到了极点,便轻轻将她手臂温柔地挪开。
由于炸点过近,两人皮肤表面都有些擦伤,彼此为对方紧急处理了伤口。
“原来,我俩血型也一样,怎么说来着?这也是一种缘份。”危情过后,她急迫地想与他拉近距离。
“希望不会遇到必须为对方输血的机会。”他温柔地笑了笑,失去马兰之后的痛苦流失了几分。
“念兰,你是个优秀的狙击手,这本领不是来自后天苦练,而是天赋,对吗?”她不自觉地省略了“同志”,刚才的惊险遭遇让两颗心又近了些。
李念兰握紧步枪,仿佛还能在枪身上感受到马兰留存的余温。
见他不语,宋允希又小心试探着问道:“她……牺牲的那位马兰同志,是你的观察手?”
“嗯,还是未婚妻。”他答得漫不经心。
“那么,我来接替她好么?我是说,接替她成为观察手。”宋允希发觉自己从没如此大胆地同一个异性说过话。
李念兰抱枪在怀,缓缓摇头:“我不想看到你送命。”
“佛祖会保佑我的,它会挡下敌人的子弹。”宋允希想让冰冷的气氛变得温暖些,便挤出青春活泼的笑容来,又将佛珠摘下,在李念兰眼前晃了几晃。
“可你并不了解我。”他想起自己的故事,其中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千回百转。
“老兵总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不知我这个小新兵能否有幸做你的听众。”她用手掌支撑着脑袋,把期待写在脸上。
李念兰并没有意识到,从马兰牺牲那天算起,他第一次找回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