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云山惊梦
外围的南岛军阵地被攻陷，让中美两国军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狭路相逢。
志愿军最初得到的情报是，云山城由南岛第一师驻防，然而第一波冲锋上前的同志们，直接撞上了美军骑兵第8团的防线。
通用机枪不间断的哒哒声响彻云山，方圆十数公里范围内到处都在激战，志愿军的冲锋开始减速，眼前的对手不再是仓皇逃命的南岛农民。
首波冲锋被美军严密的火力阻滞，嵋猴子带人爬近了前沿阵地，只见前方火光突闪，各处火力点排布得非常有讲究。
散兵坑、复廓回廊阵地、半永久工事……正面防御体系堪称完备。
“正面强突是要吃苦头的，派人绕到机枪阵地背后捅他一刀。”嵋猴子挑选了几个精干且不怕牺牲的战士，尽量选家里上无老、下无小的，这种近似自杀的攻击行动的意义在于用较小代价换取胜利。
年轻人组成的敢死队出发之后，他转身对指导员满怀愧疚道：“我对不住这些孩子，他们的魂怕是要永远留在云山了。”
指导员看不到他金属面具背后的表情，只是安慰道：“老梅，牺牲总有先后，该咱们壮烈的时候，你我都会义不容辞的。”
事实证明，嵋猴子挑人的眼光很凶，派上火线的小战士没一个甭种。
这些普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像是无言的殉道者，沉默着绕过火线，鬼魅般出现在美军机枪阵地的后方。
为了不惊动敌人的主力，他们甚至没选择开枪，而是一个个扑上前去，和美军机枪手一同翻滚坠落山崖。
年轻鲜活的生命跳进如墨夜色，而敌人咆哮不休的机枪一台接着一台哑火。
机枪阵地出现裂口，让胶着的战局失去平衡。
志愿军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各部如尖刀利刃，快、准、狠地插向各处战略要害，他们并不着急消灭美军有生力量，而是水银泻地一般抢占高地、桥梁和任何有价值的集结点。
凭借对战场的出色解读能力，指挥员们将战术归结为两个词：穿插，包抄。
避免正面对撞，尽可能利用战场宽度，截断各处美军的补给和退路。
一时间，紧急求援的电报在美军指挥系统里如雪片乱舞，第8骑兵团指挥官约翰逊上校终于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强大且陌生的对手。
鉴于云山已无法坚守，作为负责任的指挥者，约翰逊上校必须带领部队赶在中國人合拢包围圈前突围。
延伸炮火照亮了云山城，还有交战双方射向天空的各色信号弹，让夜幕下的战场显出诡异的亮色。
战斗打响之后，李虎巍就带着马兰在云山外围游动，每当亮度提高，他们便向慌乱中的敌人射出精准的子弹。
一同行动的步兵班作战高效，连续拔掉了敌人三处火力点，还顺手抓了几个美国俘虏。
“别怕，对你们来说，战争结束了。”他摘下俘虏脑袋上的钢盔，盔沿上印有所在部队的徽记。
战俘意想不到会有说英语的中國人，并且口音还是英式的，忐忑不安的心情很快稳定下来，这让战俘收容管理变得出奇高效。
步兵班长还打趣说，干脆让马兰同志跟着咱们打仗，小李同志直接去做战俘收容所所长得了。
李虎巍没理会班长的玩笑，蹲下身子替一名手臂受伤的战俘打好了纱布绷带，而后悄声问道：“刚才听到你们提到了飞机，但这附近没有机场，究竟怎么回事？”
俘虏迟疑彷徨，眼前的中國军人形象似乎分裂成两部分，一半是天使般的关怀，另一半则透着凶狠狡诈。
“是有飞机，就在前面的开阔地。”俘虏一番纠结之后终于说了实话，并在当晚得到了优待。
步兵班长一听情报就兴奋地像个孩子，嚷嚷着要去搞几架飞机来，眼下空军的同志们还没开张，咱陆军要抢个头功。
既然有小型机场，那么肯定有兵力防守。
果不其然，李虎巍和十多个战士刚接近开阔地，对面的机枪马上响作一片，冲在最近的几个战士当即就被打倒了。
班长气得骂骂咧咧，说那几个美国鬼子说话只说一半，为啥不把火力点布置一并交待了。
李虎巍张目望去，发现这些火力点全部架设在四座大瓦房里，居住在半岛上的老百姓一般盖不起这种规模的建筑，估计是美国佬来了之后临时修的，却也十分坚固。
“兰儿，当我的观察手。”李虎巍将子弹填进莫辛那甘步枪的弹仓里，准星指向了四座黑黝黝的建筑外廓。
马兰顺从地答应了一声，跟着他爬进射击位。
敌人机枪手鬼得很，不见志愿军靠近绝不开枪，使用的也是短点射，绝不是南岛军那样的败家打法。
步兵班又尝试了一次突进，在付出两名战士阵亡的代价下，马兰终于瞧清了瓦房里的机枪面目。
“左手第二间，五百五十米距离，风向偏东。”她轻轻提示，熟练得让人心疼。
“嗯。”李虎巍嗓子里刚出声响，扳机也同时扣下。
子弹肯定是钻进了建筑，距离过远，瞧不清战果。
但这一枪引发了瓦房里敌人的激烈反应，机枪手应该是颇有经验的老兵，反制火力全朝两人藏身之处打来，激起一大片泥土和积雪。
“挪个地方！”他毫不犹豫选择向第二射击位移动，那是在心里早就选好了的位置。
又是一片火箭炮弹炸响，不远处的云山地动天摇，爆炸燃起的火光可以比拟照明弹，让他一瞬间观察到正在换弹的机枪手。
莫辛那甘清脆如水滴的声音那度响起，躲在射击孔背后的敌人扬起血花消失在视线里。
开阔地上，一架飞机正在嗡嗡作响，在如今喷气机当道的战场上，这种螺旋桨叶飞机显得有些老土。
李虎巍认出这是一架专供炮兵修正弹道的侦察机，机上肯定有价值不菲的观测设备。
“有了这个，老白那家伙会爱死我的。”他将枪口转向座舱，一名脸廓肥胖的飞行员正满头大汗地推动飞机滑行。
枪口又是一记轰鸣，舱盖开裂，飞行员歪倒在驾驶座上，慢速滑行中的飞机失去控制，一头扎进旁侧的玉米地里。
“虎哥，他们好像举白旗了。”马兰话语中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真的？”
“应该是，我再看看。”
又是一轮让黑夜变成白昼的爆炸，他和马兰几乎同时见到瓦房窗口里探出的一杆白旗。
“妈的，真不过瘾。”班长意识到自己即将要俘获几样值钱的大物件，心里美得不行，但一想到刚刚牺牲的几个战士，恨不得拒绝对手的投降。
五个俘虏兵，加上三个头顶防风镜的飞行员，八人在开阔地上列队完毕，他们坚持要见那个弹无虚发的狙击手，并承认那三颗子弹打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你在西方军队受过教育？”被押走之前，其中一名上尉飞行员问道。
“是的，1943年，在英军部队受过训。”他如实而答。
上尉瞧出除他之外，其余中國人皆不懂英语，便壮起胆儿问道：“那你为何不选择站在自由世界一边？”
“没错，赶走刮民党之后，我们倒是得到了自由。”他不打算同俘虏争论，胜利者是天然掌握话语权的。
“那是民粹的胜利，我的朋友。有些事情，和窖藏陈酒一样，要放久了才能品出味道来。”被俘的上尉仍在嘴硬，几个志愿军战士打算用枪托教育他，却被李虎巍抬手拦了下来。
“虎哥，你跟个洋鬼子嘀咕什么呢？”刚从飞机上帮忙把阵亡飞行员尸体抬下来，马兰手上还沾着血，胡乱地在军裤上擦了几擦。
“没啥，随便聊了几句。”
“又在想倬云了？
“你……真说对了。”他突然在心里涌起一股不安来，如今父子两人身处的国家彼此敌对，万一张知行或是詹妮特医生也被征调到半岛来，是友人、亲人还是敌人？这确实是个问题。
另一边，大个子班长指挥战士们，想把栽进玉米地的飞机拖出来，结果这玩意儿沉如泰山，起落架不知被什么异物卡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大伙一合计，将老百姓堆积的玉米秸秆集中起来铺在飞机上作为临时伪装，以防敌人反攻时又夺回去。
但此时的美军哪顾得上区区四架飞机，逃得性命才是排在第一号的大事，飞机没了可以再造，人没了那才是举家甚至举国的悲剧。
铺完秸秆，战士们个个汗湿衣衫，领口向外直冒白气，一个个像是神仙下凡。
“真是快活似神仙呀，美帝国主义啊，就是一只纸老虎。”班长坐在伪装好的飞机底下，从胸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
云开雾散，东方渐亮，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儿。
但在李虎巍眼里，良好的视界必然伴随来自空中的威胁。
双方陆军实力有装备上的差距，志愿军可以通过强大的意志和灵活的战术来弥补。
然而在空中，美国人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且不说美国空军，其海军和陆军的航空队，也是排名世界前五水平的空中力量。
“快，把烟掐了！”他站起身来，见班长毫无反应，便上前一步从对方嘴里抢过烟头抛进雪里，发出“滋”的熄灭声。
香烟永远是战场上的硬通货，班长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想起身理论，却听见空中隐隐有战机飞临。
“空袭！”要论反应力，没有人及得上马兰，她一把拉过两个面对面斗气的男人，往玉米地深处跑去。
想不到，那班长力道奇大，没走几步便甩掉了马兰，一拉手中的“波波莎”冲锋枪，闷头就往回冲去。
“你要干啥？”李虎巍又惊又怒。
“老子俘虏的飞机，不能让鬼崽子毁了去！”失去理智的班长跳进玉米秸秆堆里，空中的几架野马式战斗机已经摆开俯冲架势。
“波波莎”冲锋枪的有效射程不到两百米，七十米开外基本难言准头。
咆哮中的飞天野马射出一串串火箭弹，瞬时将对空射击的班长、四架战利品以及整片开阔地烧成火海。
枯黄的玉米地浓烟滚滚，成了战场上的一处显眼地标。火苗将冬日里穿戴整齐的战士们烤得背心发汗。
逃出火海的马兰呆呆望着火场，沉默良久之后问道：“这才是我们的敌人真正该有的样子，对吗？”
“我在担心。”李虎巍试着冲进火场，将班长的遗体抢出来，却被火焰无情逼退。
“担心什么？”自从相识以来，马兰从未见他如此严肃过。
“将来即使赢得胜利，恐怕也会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尽管很有些长他人志气的嫌疑，可他还是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