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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折戟沉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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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新建,百废待兴,更不要说铁路里程数。

    火车呜呜咔咔走了没多远,军人们统一改坐卡车。

    部队调动,就算是小夫妻俩,也得男女分营,何况两人只是恋爱关系。

    马兰改和女兵们编在一起,虽然年纪不大,但她丰富的军旅经历,绝对可以算作大姐大了。

    浑浑噩噩经过了几轮日夜交替,前方报告说进了福建省界。

    穿越丘陵地带,厦门终于在望。

    漳厦战役结束有些日子了,城市近郊的公路还有弹坑未被填埋,军车摇摇晃晃兼弯弯绕绕,好不容易驶进部队驻地。

    驻地中的军人,无一不是神情肃然,像是刚刚遭逢大难。

    过于压抑的气氛让李虎巍有些诧异,新中國不是刚成立嘛,应该是人人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才对,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部队攻击荆门岛遇到了很大困难……”一个老兵低头锁眉透露道。

    “听说整整四个团的人都……唉,没回来几个……”另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压低嗓子说道。

    “我说你俩能不能不提这档子事儿,让老子闹心!”坐在最里一排的军官终于压不住火气大声斥责。

    部队情绪低落和士气低迷让李虎巍和马兰都觉得非常意外,他们赶到营区时发现老熟人们几乎都不在岗。

    问过值岗卫兵才知道,军官们都在海边开追悼会。

    “谁没了?”他预感到事情不妙。

    卫兵伤心难过,鼻子拉风箱似的猛抽了几抽:“张团长牺牲了,遗体都没抢回来……”

    李虎巍脑子顿时嗡嗡作响,退了几步瘫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马兰试着去拉他,两手一着力就发现他跟个石佛似的纹丝不动。

    海风如利刃,一刀刀凌迟着李虎巍的情绪。

    回想起远赴重庆之前,弟兄几个在上海的最后一顿聚餐,和张源喝得不省人世,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滚到桌底唱军歌。

    谁能想到,如今已是人鬼殊途,此生不可能再交杯把盏,他的魂永远留在大海之外的荆门岛上了。

    张源读过书,喝过大学的墨水,绝对是解放军团级干部中的佼佼者。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副师级干部的不二人选。

    李虎巍想念起他的钢笔、眼镜,还有那块劝降熊绶春时借用的怀表。

    五星红旗已经飘场在北平上空,这位开国功臣却把生命遗留在寂寞的小岛上。

    一部刚缴自国x党部队的军用吉普驶进营区,徐白从副驾座上动作利索地跳下,快步走近之后抱孩子似的一把将他从地上搂起,贴近耳根说道:“走吧,去送张团最后一程,等涨潮就啥都不剩下了。”

    从营区到海岸不过一公里的路程,行至半途就听到整齐的鸣枪声,惊飞的海鸥像战斗机群从头顶掠过。

    这枪响是部队在为死难战友送行,听来分外凄楚。

    走过沉默的海边公路,李虎巍呆呆看着眼前的视野被愈来愈宽广的海面所占据。

    待听到惊涛拍岸,方才觉得人类发出的枪响实在太过渺小了。

    大海像是性情莫测的女神,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波情绪会如何汹涌。

    缺乏登岛作战条件和经验的解放军,同样猜不透海神的心思。

    所有官兵列队肃立,聂全才和嵋猴子这对老兵并肩靠在一起,岁月让他们的皱纹变得更深邃,也更触目惊心。

    尤其是嵋猴子,左手臂还用绷带石膏固定住,显然是随张源所在的团攻岛时受了不轻的伤。

    临时搭建的追悼会场悬着张源遗像,气氛一片肃穆。

    在条件不够成熟的情况下强攻荆门岛,代价是无比惨痛的,四个参与作战的步兵团几乎全军覆没,四位团长除一人牺牲外,其余三位优秀的指挥员全都重伤被俘。

    在无可抗争的逆境里,他们做到了军人该做的一切。

    张源生前穿戴过的衣帽正在被火焰吞噬,待焚成灰烬之后,织物残渣将替代骨灰撒入大海。

    “李虎巍同志吗?我是张团长的勤务兵,这是在他遗物中找到的,留有字条,生前指明是给你的。”一个年轻战士手捧木匣走了过来。

    打开之后,当初交予张源保管的匕首与银指环赫然在目。

    张源在赴死之前还信守与他的承诺,忠实保管着最重要的东西。

    “同志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刻苦训练,奋勇杀敌,为张源团长报仇!”

    “报仇雪恨!打过大海去!”

    ……

    口号声像火山暴发,让奔腾不休的海涛都一时失色。

    作为生前好友,李虎巍、徐白和聂全才三人负责向大海抛洒“骨灰”,嵋猴子手臂受着伤,只能叹气旁观。

    当张源与世间的最后联系被抛入大海时,海水果然是涨潮了。

    送别队伍退到岸高处,几千双眼睛注视着漫涨的海水将一切痕迹吞没。

    “老猴子我命大,拣了条破舢舨儿游回来的。唉,胡琏这条老狐狸,等着我们钻套呢。”嵋猴子伸手抚摸脸上的烧伤疤痕,他这辈子什么样的败仗都经历过,但险些被活生生摁死在小岛上,还真是头一回。

    “怎么败得这样惨?”李虎巍终于开口发问了,在他的印象里,张源虽是个文质彬彬的人,但打仗绝对是智勇双全,很少能有困住他的天罗地网。

    据嵋猴子回忆,部队从未实施过登岛作战,登岸工具仅仅是三百条小船,况且空中优势全捏在人家手里,一开始就陷入被动。

    刚刚接近滩头,部队就遭到铺天彻地的地空火力覆盖,滩头阵地完全无法建立。

    岛上守军还配备美制m5a1坦克21辆,整体上呈现压倒优势,登岛部队几乎是以血肉之躯与钢铁绞杀。

    “都是爹生娘疼的娃,血肉把滩头都铺满了呀……付出巨大代价,剩下的半团人算是勉强扎下了根,可是……”说到这,嵋猴子终于老泪夺眶。

    遭到岸防火力杀伤的攻岛部队最终得以抢滩上岸,但这不过是守军布下的阴谋诡计。

    先头部队一深入陆地,立即遭到数倍于己的敌军围困。守岛部队显然事先有过布置,把火力打击重点放到解放军第二波抢滩部队头上。

    “围点打援的战术,咱们用得炉火纯青,可是敌人并不笨,他们也在学习也在进步啊。”聂全才枯坐在地,仰天长叹。

    等到部队站稳脚跟,张源的团损失惨重,实际只剩下一个营的兵力。

    手下的营长和教导员先后挨了冷枪,岛上的敌人幽灵般无处不在。

    敌人还化装成老百姓,把部队引到预设的伏击圈里。

    身为理性的军人,张源深知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一边,败局已定,当务之急是保存力量,于是果断下令,化整为零分头突围,他亲自带领一个排朝北武山方向搜索前进。

    当时,嵋猴子把周围六百米范围都摸过一遍,确认没有敌人的伏兵,应该是能跳出包围圈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哪里飞来的子弹打中了张源的胸膛,心脏当场被打碎了,没留给卫生员半点机会。

    “这个狙击手鬼得很,一个人一杆枪压住我们一排人。”说起这场狙击战,嵋猴子仍是心有余悸。

    “难道是他?”李虎巍立即同徐白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名字:郑方成。

    能在六百米开外甚至更远的地方实施精准狙击,料想国军方面还没有第二人的存在。

    徐白气愤地捏紧拳头,那个掳走他心头所爱的卑鄙小人,又在罪恶薄上新添一道记录。

    整座军营里充满了悲与愤,半夜里,马兰偷偷起床,把结婚申请书付之一炬。

    隔天把这事告诉李虎巍时,两人的情绪似乎都没有什么波动。

    大敌当前,又是大丧当前,谁还有心思来喝他们的喜酒呢?

    等到攻下荆门岛,一雪前耻再考虑成家,两人不言自明达成了默契。

    上级的命令火速下达,负责荆门战役的总指挥做了检讨,三野全军整戈待旦,心无旁鹜,全把心思用在备战训练上。

    李虎巍同马兰则把登陆船当成了家,一遍遍苦练登岛战术。

    徐白的炮兵部队也配合演练登岛时的步炮协同,日子就这样在苦练中从指间滑走。

    1950年的新春大年,人人都在讨论用兵作战,传统的过年气氛一扫而空。

    从苏联刚刚运抵部队的一批最新式突击步枪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玩意儿,上手简单,火力强大,关键是坚固耐操,我看就二个字:好用!”聂全才反复把玩这支枪,称赞设计者堪称天才。

    只可惜,这种新枪数量太少了,没法大规模列装部队,目前主要用作研发参考。

    “它叫a……k……四十七?”李虎巍逐字念着字母和数字,这种自动武器看着眼熟。印象里,弗林麾下的黑翼部队用的武器和它很像。

    ak47的设计,确实是受到德国stg44突击步枪的启发。

    一个在苏联留学过的教导员告诉他,正确的读音应该是“阿卡”,还是说是苏联老大哥在去年刚刚列装部队的制式步枪,话语和眼色中充满对那个北方战斗民族的崇敬和向往。

    “都是帝国主义,”徐白对教导员的“苏联崇拜症”很不以为然,“先不说沙皇时期侵占我国的领土不还吧,斯达林掌权之后为了我国东北铁路权益,还和咱们打过仗。”

    尽管对北方强邻满怀警惕,但面对老大哥送来的好枪,“真香定律”永远有效。

    徐白试射几发子弹后赞不绝口,对着ak47的设计图纸端详了老半天,中肯评价说这枪的导气原理和闭锁结构都很先进。

    位于枪管上方的导气管,巧妙地利用火药燃烧后产生的气体,向后方进行活塞动作,推动枪机完成回转闭锁。

    从靶场射击反馈来看,除了连发时枪口上跳厉害,其他的找不出啥毛病。

    聂全才则指出了这枪唯一的缺憾:弹药消耗大。

    老聂据实而论,以咱们国家现有的资源和实力,要是打一场大规模战争,照这枪的打法是折腾不起的,目前只好先装备一些负责侦察和突击的尖刀部队。

    “以后要是有可能仿制量产,给它加上折叠式刺刀就好了。”作为红军时代过来的老军人,他坚持认为武器的近战格斗表现不能太差。

    “老聂,加刺刀的活,我就代表组织交给你了。”徐白假模假式地拍了拍聂全才的肩膀。

    后者立即反唇相讥:“你呀,弃暗投明没多久,咋就摇身一变代表组织了?”

    对于这两人没大没小的互损,李虎巍早已司空见惯,一笑了之。

    这段时间以来,他和马兰似乎都把婚事忘在了脑后,只等着第二次攻击荆门命令的下达。

    相比神秘莫测的大海,国际政治军事的风向却是更加波云诡谲。

    自从入夏以来,复攻荆门为战友报仇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则是对北方局势的议论。

    从九月份开始,部队里团以上军官几乎三两天一个会,会议内容是绝对保密的,与会人员有的愁眉不展,有的则是意气风发,跃跃欲试。

    “打荆门的事情可能要放一放了……”一次午间会餐时,徐白向信得过的弟兄们悄声吐露。

    “为啥?”正在扒饭的李虎巍瞪圆眼珠,搁下碗筷问道。

    嵋猴子叭哒叭哒吸了几口烟:“最近登岛训练都停了,老子手下的兵都不好带喽,上头有啥子变化?”

    “据说,半岛那边打得很厉害,我看呐,第三次世界大战不可避免,美国人的飞机轰炸了咱们的东北边境,第七舰队又封锁了海峡,唉……”徐白把“军事机密”说出口后,又忙不迭地要几个听众发誓保密。

    嵋猴子不以为然地骂道:“美蒋现在穿一条裤子走路,躲一个被窝放屁。”

    面对这样的形势,聂全才猜测说会不会部队要集结北上,效仿当年的中國远征军出境作战。

    徐白摇头提醒说:“时间上来不及,东北那边马上入冬了,冬季作战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的军队打仗不怕死,可后勤保障水平和人家美国一比,那就是小学生了。知道当年希特勒在苏联咋吃的败仗吗?人冻死了,坦克冻僵了,枪栓拉不开,汽油也结冰,你们几个见过汽油结冰吗?”

    “那照你们这么说,就算北上参战,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以后了。”聂全才伸出手指头拨拉几下,粗略估算后说道。

    然而,这场军人们私底下的讨论,结论却与事实刚好相反。

    当中國南方秋风起时,北上作战命令就被紧急下达到各部队。

    马兰翻遍了衣箱,却没能找到一件可以御冬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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