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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以命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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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蠢蛋!”李宇昂将巴掌狠狠拍在尖兵的钢盔上,脸上的愤怒表情像是要吃人。

    递刀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将整个团的指挥系统暴露在未知的敌人面前。

    士兵们从未见文质彬彬的参谋长发这么大火,团长则大度的摆手:“李参谋长,不必大惊小怪。一把沾了野兽血的破刀子而已,多半是山中猎户遗落的。”

    说罢,团长把短刀递到参谋长李宇昂手中,命令全团按营为建制,兵分三路包抄歼灭大别山兵工厂和当地红党武装。

    在士兵们看来,李参谋长向来疑神疑鬼,刚才又造成一场毫无必要的风波。

    大概是当年密枝那火车站遭遇火攻留下的创伤,让李宇昂行军打仗的风格变得瞻前顾后,谨小慎微。

    “李参谋长,大可不必太过担忧,土八路的作战水平,如何及得上日军?”上校团长觉得有必要提升部下的信心。

    从缅甸战场归国之后,李宇昂荣升少校衔的团参谋长。

    他所在的这支步兵团,是二年前从驻印军当中抽调骨干力量新扩编的团,全副美械,武备水平在全战区首屈一指。

    士兵自信满满紧握钢枪,快速从他身侧掠过。

    工业化强国日本成了手下败将,区区土八路又何足道哉。

    抗战胜利之后,李宇昂原本是要辞去军职,远赴海外留学的。

    怎奈《双十协定》被蒋委员长当废纸撕毁,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泱泱大国再陷战端。

    辞请被留置,他这个上尉衔的营副突然被提拔为少校团参谋长,被迫去趟内战的浑水。

    最令他揪心的,是老长官李虎巍被突然宣布为背叛党国的乱匪。

    手端先进的现代化武器,却不知为何而战,李宇昂感到深深的悲哀。

    没走出百十米距离,他的思维突然触碰到了什么,伸出手指去抹刀刃上红色的痕迹,再放到鼻侧一嗅,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那不是动物血腥的味道,而是某种劣质化妆品发出的粗俗香味。

    “小心……”

    他刚喊出半句,身后空旷的林间传来枪响,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穿透钢盔钻进团座毫无防备的后脑勺。

    上千官兵立时趴进草丛,但没有长官命令,他们无一人敢还击。

    茂密的枝叶背后,马兰不由为刚才那枪啧啧称奇,却又焦急道:“虎哥,他们当官的死了,怎么没人还手?”

    “偷偷摸摸进来的,心虚呗。”

    李虎巍将第二颗子弹推进膛内,他随身携带弹药有限,原准备是对付野兽的,没想到撞上这么一支黑压压的大部队。

    此时手中握有短刀的,多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他需要节约子弹,优先命中重要目标,同时也要压制迟滞这整团的敌人,给聂全才他们争取回防的时间。

    压力全部集中到了李宇昂身上,在场活着的军官除他之外还有团副和三个营长。团副走在队伍最前头,和他相距至少三百多米。

    “参座,”传令部半跑半爬滚到身边,“团副问你现在咋办?”

    团副居然没被狙击手打死,看来对手人数有限且子弹并不富裕。

    “把特务连留下来,和对面的高手过过招,让团副带着剩下的弟兄继续行动!”

    传达完命令,李宇昂用手枪顶了一下钢盔,透过草丛观察传来枪声的方位。

    他知道如何判别狙击手的位置,可无论光线角度如何变化,他始终没看到有狙击镜的反光。

    听到传令兵的汇报,团副拾回了些信心,慢慢支起腰来,掏出短枪做了个挥手动作,示意全团继续推进。

    他栖身之处距离狙击点该有六百米朝上,当中隔着无数巨树乱草,这么复杂的射界,该是安全的距离。

    趴倒的部队往前走了不到十来步,侧方幽林中突然口焰闪亮,团副的天灵盖和钢盔被同时掀飞。

    刚刚恢复行动的整团人马又被压回草丛,这让李宇昂又惊又怒,解放军队伍里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精悍的狙击手?

    再不还手,整个团的士气便要垮了!

    “把一营的勃朗宁机枪抬上来,特务连给我抵近射击!”李宇昂很清楚自己部队的优、劣势。

    论火力倾泻,对手完全无力抵抗。可是论射程,自己手里的连发枪及不上人家的栓动步枪。

    急促的机枪火力让山谷喧嚣,先是通用机枪压制,接着特务连冲锋枪和卡宾枪不间断射击,将前方密林打得如同秋风黄林,叶落如雪。

    待枪声稍歇,特务连冲到了预想中的敌方狙击点,除了满身弹孔的大树和震落一地的野果,哪有半个敌人的影子。

    就在这一冲一突之间,李虎巍带着徒儿马兰完成了狙击位置的转移。

    “所有人,利用树木就地隐蔽!”李宇昂和他的特务连士兵各自找到可供避弹的掩体。

    连发盲射状态下的勃朗宁机枪子弹消耗极快,机枪手更换新弹夹的当口,李虎巍手中那支“七七式”竟又快速射出两弹,正副机枪手均是前额中弹,身体很快便凉了。

    “给我卡宾枪!”

    一支崭新的美制m1卡宾枪塞进李宇昂手里,他基本断定对手就在250米距离之内,这是卡宾枪射程能够到的范围。

    李虎巍射倒两名机枪手之后,早料到突进的特务连会猜到自己的位置,特别是领头的家伙很有些战术素养。

    擒贼先擒王,“七七式”的准星咬住了李宇昂藏身的树,只待露头便打。

    国军的冲锋枪射程有限,但卡宾枪仍能威胁到李虎巍。

    果然,树背后的军人探出半个身子,手中卡宾枪正对着自己。

    在扣扳机前的一瞬,李虎巍看清了那张钢盔之下似曾相识的脸,也正是这一迟疑,弹道发生了偏离。

    潜意识里,他不觉得眼前的国军军官是个该杀的目标。

    李宇昂只觉得脸颊发烫,一股热风剃刀般的刮过。他并不知晓,自己还能活着,完全是因为在李虎巍脑袋里挂进了“白名单”。

    对面的解放军狙击手居然打偏了,李宇昂毫不犹豫接下这份大礼,卡宾枪的后坐力不大,弹道稳定,子弹肯定是击中了目标。

    双方用子弹对话之前,马兰觉察到了李虎巍呼吸的异样,她近乎本能的预判到风险,横身挡在他面前。

    子弹破空而来,小腹一麻,鲜血泉涌。弹头陷在体内停止了翻滚,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正在烧灼皮肉,麻木劲过去之后,她痛得浑身虚软冷汗直冒。

    周围景物开始快速移动,耳边尽是枝叶刮过的沙沙声。

    马兰知道自己正横躺在李虎巍怀中,被裹挟着进行战术机动。

    她不认为自己受了多重的伤,甚至多次命令他将自己放下。

    李虎巍自责难受到了极点,全怪自己那一念之仁几乎害死了马兰。

    现在,他的选项已经穷尽,只得将武器弹药尽数抛弃,怀抱为他挡弹受伤的丫头在密林中穿行逃命。

    身后弹雨啾啾,不光是那支特务连,整个团的敌人拉成长长的半月型包围线。

    解放军狙击手丢弃了武器又暴露了位置,他们不再有顾忌,各种口径的子弹狂奔而至,这是定要置对手于死地的败家子打法。

    谁叫自家正、副团长死得如此窝囊,全团弟兄都眼巴巴地要替长官报仇呢。

    李宇昂追得气喘吁吁,前方树木密度越来越大,枪弹在这地形下很难发挥。

    逃跑中的狙击手似乎横抱着个女兵,有士兵捡到了一顶女式军帽交到手中。他放到鼻侧细嗅,还有女性秀发芳香的气味。

    “他跑不快的,谁能取敌首级,重重有赏!”压力与机会面前,李宇昂有些歇斯底里,他清楚金钱的力量,大把的财富足以让士兵疯狂。

    重赏之下,士兵个个如勇夫。他们快速穿越遍布的荆棘林,人人目光里只剩下那对丢失武器且有伤在身的红党分子。

    “虎哥,放下我,我能走。”马兰受伤小猫似的蜷缩在他怀中,小腹部位鲜血仍在涌出,干涸的血液将衣裤板结住了,显得越来越沉重。

    李虎巍双耳几乎听不清任何声音,整个只剩自己和马兰的心跳。

    追兵似乎不再放枪,他们像是退却了,甚至是消失了。

    那个开枪射中马兰的敌军军官究竟是谁呢,他一定是在自己的生命长河中驻足过,否则大脑不会勒令自己打偏那一枪。

    迷雾般的过往,究竟是黑是白?谁是朋友,谁又是敌人?

    怀中的马兰像是睡去了,心跳变慢下来。

    无论如何,丫头不能死,要跑出这片丛林,替她找最好的大夫!

    前方的林地终于变得稀疏,天色可辨。呼呼风声重新灌入耳膜。

    目光尽头没有树,也没有路,而是一望无边的天。他被逼到了悬崖绝境。

    几十顶钢盔从密林中钻出,为首的正是李宇昂。特务连官兵人人眼中喷射怒火,只待参谋长一声令下,将眼前凶残的红党分子射成筛子。

    李虎巍将重伤的马兰置在悬崖边上,轻轻扯去植木伪装,张开双臂。

    “冤有头债有主,用老子的命,换丫头的命。”

    李宇昂看清伪装下的那张脸,心脏突突跳到了嗓子眼。

    残酷的命运把李虎巍送到了他枪口底下,曾经在缅甸生死与共的弟兄,此刻已是水火不容的敌人。

    “李少校……你,你投了红党?”他缓缓放下枪口,舌头不听使唤。

    特务连官兵们诧异莫名,不知自家的参谋长为何如此失态。

    李虎巍蹲在地下轻抚马兰的额头,抬眼恨恨问道:“你是哪个?”

    李宇昂甩掉钢盔,飞奔上前抱住李虎巍,激动地像个娃娃:“我是小李子呀,咱们在缅甸一块儿杀过鬼子,你忘啦?”

    “小……小李子?”一幕幕过往像是倒灌的洪水,将思绪冲得溃不成堤,他痛苦地捶打脑门,记忆沉淀在脑海最深处,他要敲醒这片睡着了的海。

    “你怎么了?完全记不得了吗?”李宇昂预感到事情不妙。

    李虎巍停下手来,将仇恨的眼光射向他:“不管你是哪个,伤了兰丫头,就要偿命!”说罢,他张手掐牢李宇昂脖颈,将颈骨捏得格格作响。

    李宇昂是个聪明人,他猜出李虎巍必定是失去记忆,而自己又误伤了他最重要的人。

    “对不起……李少校……把我当成人质吧。”李宇昂努力掰开他紧扣的手指,眼眶中滚着泪珠。

    “你说什么?”

    “开枪之前,我真不知道那是你……快,拿起地上的枪,劫持我。”李宇昂不断催促,像是朝老天爷索要时间。

    在场的国军士兵目睹了这意外一幕,军官们生出了疑窦。

    李虎巍明白了他的用意,抢过卡宾枪,顶在李宇昂额角,喝令胆敢靠近的敌兵后退。

    “都别过来,撤出这片高地!”作为这个团的参谋长,他仍有向手下发号施令的权力。

    眼见在场的最高长官被劫持,官兵们一时陷入两难,有人服从命令向山下退却,大部分人却依然持枪观望。

    “李参谋长叛变投了红党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像是一滴冰水扎进沸腾的油锅。

    “妈的,替团长执行军法!”

    “开枪,都给老子开枪。”

    李宇昂听出那是自己手下几个不安分的营连长在叫嚣,他抬手握住李虎巍的枪管轻轻移开,惨笑着说:“李少校,不后悔相识一场,这姑娘的命,我现在就还……”他边说边将手伸向自己的衣襟,这时,身后的自动火器哒哒响成一片。

    弹雨呼啸中,李宇昂成了一片被狂风冰雹摧残的落叶,他张开双臂以承受更多的子弹,身子骨在死亡暴风吹零下颤抖着。

    “你说……我们从军是为了……为了什……”李宇昂睁着疑惑的双眼,向前扑倒在李虎巍怀中。

    鲜血洒满了李虎巍愤怒的脸庞,他记住了领头开枪的几张狰狞面孔,手中的卡宾枪扣响了,弹仓里十多发子弹不间断飞出,敌兵随枪声纷纷栽倒,可惜枪中只有一个弹匣,复仇的火苗太微弱了。

    可枪声却在持续,声势越发浩大,甚至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

    从双方对峙的山林侧方突然杀出一支身穿蓝灰色军装的队伍,个个如狼似虎,不要命的扑向这支偷偷摸进大山的国x党军。

    聂全才冲杀在队伍最前头,兵工厂的工人们也跟着作战部队一起奋勇向前。

    “红党主力来了!”

    “给老子顶住!”

    国军的自动火器发挥出近距离交战的威力,弹雨穿梭,聂全才身侧的战士被打倒了十多个,后继者解下牺牲者胸前的手榴弹,将复仇的怒火挥洒出去。

    硝烟弥漫,爆炸声响彻群山。

    缺乏统一指挥的国军被这种铁憨憨似的打法冲垮了,他们缺少重武器,又摸不清解放军人数,被迫沿着来路向山下溃退……

    悬崖边的战斗向林中延伸,但小李子的身躯已经变凉发僵,他伸向怀中的那条手臂仍旧保持原样。

    李虎巍替他解开军衣,紧贴内侧袋的地方有一份折叠再三的旧军用地图,已被鲜血染得斑驳。

    他颤颤地将地图摊开,背面写着一行工整的铅笔字:谨请转交李虎巍少校——张知行。

    这份地图涵盖了从缅甸到滇西的山山水水,地图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死亡符号,顶端还有用鲜血写下的醒目文字:弟兄的魂都记在上面,替我留个位置——赵殊阳。

    目光划过黑白色的高山大川,尘封着的记忆库慢慢向他打开大门。

    “我是李虎巍!国民革-命军新编第38师少校营长李虎巍!哈哈……弟兄们,杀鬼子呀,别让那个叫弗林的家伙跑了!”他疯呓般的重复着这句话,目中无人,泪流满面。

    交火线迅速远离,后续支援赶来的解放军部队源源不绝,但没人在意他。

    马兰的体温犹在,但生命之泉之在迅速流逝。

    丫头不能死,哪怕用他的命来换!

    李虎巍迅速抱起昏迷中的马兰,逆着冲锋洪流跑向山下。

    从灰军装队伍里冲出几个战士来,为首的矮个子瞪着愤怒的眼珠,命令战友抢下马兰,然后不由分说朝着李虎巍太阳穴挥出一拳。

    拳头沉如锤钵,脑袋嗡得一声,他栽倒在碎石乱砌的下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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