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暴走特工
滚滚惊雷在群峰之间轮番炸响，雨水反复冲刷满目疮痍的阵地，淡化了焦土和血水的颜色。
李虎巍用瞄准镜扫过苍茫雨幕，视野中还未见到敌人，但国军工兵部队的重型器材倒是时常能见到。
自从荣三团在滚龙坡北侧阵地夜袭失利，李虎巍就把坑道掘进爆破子高地的战术思路对石砀倾囊相告。
这一思路被石砀加之完善成具体方案之后，得到了第8军上下的一致认可。但如此浩大的地下工程，需要工兵的协同配合。
山地作战，工兵是宝贝。国军部队当中，工兵比例低得惊人，整支远征军二十万之众，只配备了一支工兵团。
相比之下，日军每个师团都有工兵联队，
规模在800人以上，工兵与步兵比例超出国军十倍不止。
考虑到阵地附近可能敷设了反坦克地雷，工兵们在挖掘坑道之前进行了排雷，保证小型工程车能够驶近挖掘点。将坑道口挖好之后，下一步的工作只能依靠人力进行了。
第十一集团军司令部将坑道工程的保卫工作交给了82师246团。
李虎巍听说过这个师的番号，一支著名的“匪军”，基干力量是收编自贵州地区各个山头上的土匪，单兵素质还行，但军纪散漫，士气无法与其他部队相提并论。
坑道口开在松山主峰直线距离150米左右的一处反斜面，好在松山地区大部分是湿软的酸性红土，工程进度不慢，工兵们每天能向前掘进12米。
按这个速度，不到半个月，坑道就能延伸到子高地日军主堡下方。
事到如今，李虎巍只有祈祷自己的骨肉不在主堡里，能够躲过这场惊天浩劫。
为吸引日军注意力，荣一师继续在滚龙坡方向猛攻，但特务连的弟兄们难免议论纷纷，说自己连里那位李连长基本就没在部队呆过，大战在即，军事主官不见人影，这叫咋回事。
每听到这些，常鹏虎总会教训说：“少他娘的废话！团里有令在先，李连长有自由行动之权，你们几个有瞎嚼舌头的功夫，不如把力气留着杀小鬼子吧！”
可有时候常连副自己心里也犯嘀咕，这种时候，连长老弟在哪个角落蹲着呢？
其实，常鹏虎那张圆盘子脸经常出现在李虎巍的8倍狙击镜里，他要是日军狙击手，这位副连长早就死了十七八回了。
即便像这样的百战老兵，反狙击意识也这么差，难怪美国少校要横尸当场了。
坑道掘进的同时，狙击战也进入了白热化。
雨势滂沱，弄得狙击镜里白花花一片，加之气温降低，人体发出的热量凝结在镜片上，给两边的狙击手都制造了不大不小的难题。
李虎巍拆掉带滤光罩的狙击镜，他射术本就精湛，就算没有光学仪器辅助，照样执行任务。
日军在松山一共驻防了23处高地，国军将这些大大小小的高地用天干地支进行了标注，分别是甲、乙、丙、丁、戊……一直到辰、巳、午、未，只有西北部黄土坡的五处高地用了1到5的数字标号。
如果要摸近“子高地”，就必然得经过辰、巳、午三处高地。当地百姓称这里为“小松山”，是日军拉孟守备队在松山的实际指挥部。
潜伏在接近“午高地”的位置，前方日军工事的建筑排布引起了两人的兴趣。
“瞧见了没？那个竖着天线的地方，估计是鬼子的通信站。还有冒蒸汽的那排石头房子，我猜是伙房和给水部位。”陈平像个建筑评论家那样边看边言语。
“嗯，这处地方……不像是普通的防御阵地，各种设施要啥有啥，洗个热水澡的条件都有了。”李虎巍略加观察之后便觉得极不平常。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判断，视野中出现一名裹着白毛巾的赤膊鬼子，像是刚洗完澡的样子，浑身透着舒坦劲儿。
小鬼子还真是懂得享受，利用发电机给锅炉供电烧热水，这等待遇山下二十万国军是无福消受的，连卫立煌总司令也只能用热毛巾擦身。
“你来吸引火力，我去搞点破坏。”一旦阴丝丝的狞笑爬上陈平的脸庞，他心里一定是有了鬼主意。
“哼，坏事又轮到我，你以为我看不到吗？阵地两侧各有狙击手，这里没有掩体，爬出草丛就是活靶子。”李虎巍感觉自己被针对了，心头很是不爽。
他预估过日军的火力覆盖范围，需要先退出九二式重机枪的射程，然后打掉其中一名狙击手。
陈平解下背包，在其中翻找出几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些都是啥？”李虎巍颇为好奇。
“说了你小子也不明白，赶紧行动吧。”陈平对他使了眼神，正打算独自向日军通信站摸过去。
李虎巍赶忙一把扯住他，用眼神瞟了瞟前方。两丛灌木当中悬着一根细线，这得感谢老天爷，若不是雨滴悬在线上，这颗绊雷是难以觉察的。
陈平非但不害怕，反而见了宝贝似的兴奋莫名：“快，拆了它，我有用。”
李虎巍不喜欢被奴仆似的使唤，便瞪了他一眼：“你自己不会拆？”
“嘿嘿，你在英国人那里学过拆弹功夫，别以为我不清楚底细。别磨蹭，赶紧的！”
李虎巍心中暗骂狗特务就知道指手划脚不出力，气呼呼取出工具拆掉了这颗绊雷。
陈平将弹体收好之后用小袋装起，朝那根在雨中摇摆不定的通信天线摸去。
李虎巍不敢起身，慢慢匍匐后退。九二式重机枪在800米距离内都是有着极大威胁的，但雨天条件下，射击精度肯定会受影响。
他不知不觉中退出600多米，望远镜中显示，一名日军中尉缓步走出地堡，腋下还夹着一个文件包，正打算钻进交通壕朝子高地方向走，估计是向指挥官汇报军情的。
这无疑是个更有价值的狙击目标。李虎巍决定先不管两名狙击手，优先打倒那名中尉。
陈平像壁虎似的爬到日军阵地下方，几乎能听到头顶敌兵的对话。吸取过上次的教训，他这回备足了子弹，那只小袋子里藏有高效助燃剂和剧毒药物。
冲锋陷阵、百步狙敌，这本事他没有。放火投毒，这是特务们的强项。一旦李虎巍在远处动起手来，他这边就有了机会。
在草丛里趴了十多分钟后，他听到600米开外似乎有枪声传来，那枪声被雨声掩盖，听得不太真切。
枪响的同时，坡上骨碌碌滚下一具军官尸体，佩戴中尉军衔，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公文包。
陈平拉来尸体察看伤口，侧颈部中弹，当场毙命。他将公文包揣进自己怀里，转移之后又悄悄埋藏好。
头顶上方的机枪已响成一片，至少有两挺九二重机在倾泻弹药。鬼子兵们大呼小叫，阵地上乱作一锅粥。
地堡一二层火力点全部开放，甚至还有一门九二式步兵炮跟着开了一炮。
只是挠个痒，鬼子反应就这么大。陈平心中祈祷，李虎巍那小子可千万别挂彩负伤，否则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趁着日军注意力全被狙击手吸引，他利用难得的当口爬近通信站，消声手枪握在手中以防不测。
从日军动用机枪和火炮的反应看，这里无疑是要害部位。
92式平曲两用炮反制步兵的威力无需怀疑，70毫米炮弹在侧后方爆炸，气浪吹乱雨帘。
他赶紧转移射击位置，几发机步枪弹落在刚才趴窝的地方。
头顶子弹啾啾飞掠，这会儿根本抬不起头，日军狙击手并非乌合之众，他们“饿出来”的枪法也极具威胁。
突如其来的枪炮声惊动了指挥部后方的马厩，一匹名叫“初雪”的军马受惊嘶鸣，挣脱马职兵的束缚四下乱窜，正好向潜伏摸进的陈平奔来。
陈平侧身让过这匹牲畜，却被鬼子的马职兵（马夫）撞个正着。
马夫刚张开嘴打算示警，那支消声手枪闪了一下火花，“弼马温”仰面而毙。陈平心中叫苦，他没时间处理敌兵尸体，只有加快行动了。
通讯站里，两名日军通信兵正埋头发报，陈平毫不客气从背后各开一枪，这对通信兵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趴窝。
他也顾不上鬼子死没死透，顺着电线找到那台汽油驱动的发电机，打开油桶浇花似的四处泼洒，正打算点上一把火。
通信站外已有人发现中弹毙命的马夫，“初雪”仍在日军阵地上狂奔，
加剧了现场的混乱。
陈平将点着的打火机扔进发电机箱，火苗瞬间腾起，雨势浇不灭烧着的汽油，通信站冒出滚滚浓烟。
几名日兵急着赶来灭火，陈平不动声色又转身摸进了伙房，石制建筑内立着一台小型锅炉，伙房边上还有一方蓄水槽。
他拧开瓶盖，将整整一瓶毒药倒进槽内，又将那颗拆开的绊雷装好引信扔进锅炉房。
通讯室的火势已成燎原，不可收拾。地堡内冲出越来越多的鬼子，子弹噗噗落在脚边。
陈平灵机一动，趁着那匹惊马收蹄回转，一个翻身跨上马背。几乎同时，锅炉房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余波将冲出地堡的鬼子一齐掀翻。
陈平一夹马腹，“初雪”前蹄奋起，离弦箭一般跃下山坡。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日军狙击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把李虎巍作为优先击杀目标了，他们将枪口移向马背上那名制造麻烦的特务。
“小子，掩护我！”陈平像个赛马选手似的压低身躯。
李虎巍的准星正锁定鬼子的狙击手，子弹出膛之后在雨线中平稳疾飞，将其中一名狙击手打翻在散兵坑里。
但余下那名狙击手已然无法阻止，一声枪响之后，陈平连人带马轰然栽倒
。好在这位中校特工算是有经验的骑手，落地前就势翻滚，避免了被马身压断腿的惨剧。
趁着日军狙击手拉机栓的功夫，李虎巍已经完成退壳上膛，调转准星，子弹命中那家伙的眉心。
糟糕的是那门九二式步兵炮，炮弹威力不大但装填速度快，精准度极高，炮弹直接擦着他肩膀掠过，在身后十米处爆炸，至少有两枚弹片扎在身后的背包上。
击毙一名中尉搭上二名狙击手，外加陈平又是放火又是投毒，这样的战果似乎可以接受，他决定见好就收，等弗林那厮赶来增援时来个守株待兔。
李虎巍重新趴下身子，悄悄爬向高地边缘，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需要及早与陈平重新汇合。
中弹的军马“初雪”还在血泊中挣扎哀鸣，子弹射中了马腹，血水顺着雨水的冲刷，将周围很大一片区域染成淡红色。
尖啸的子弹破空声又出现了，应该是日军开枪替自家军马结束了短暂痛苦的生命。
没过一会儿，又有一群鬼子猫腰摸出地堡，朝马匹所在的方位跑过来，他们将粗麻绳拴在马尸脖子上，试图将这头死牲畜拖回去。
看来，鬼子是缺粮了，战死的军马任其腐烂在荒原中确实是极大的浪费。
“不要射击试图寻粮或是取水的敌兵，那样做既不道德，又会破坏基本的战场规则。”这句话是在钦迪特军营里教官对他讲授的。
要是换作咱们国军士兵出来寻粮，鬼子是决计不会手软的，这片战场上没规则可言。李虎巍想罢，手中毫不客气连射了两弹，拖马尸的一对鬼子应声而倒。
打完这两枪，他照例转移了位置，果然不出几秒，子弹和炮弹再度招呼过来。
等一这通枪炮放完，有人在身后轻声唤他。他听出这是陈平的声音，这家伙身上的伪装基本全散了，脸颊和手臂上蹭破了好几处皮，更糟的是，脚踝部位正淌着血，身后跟着一道红色的线。
“刚才，你该让他们把死马拖走的，蓄水槽让我给投了毒，只要用那池子的水煮东西，沾着嘴就死。”陈平的话中满带遗憾。
“先别管这些了，你脚怎么啦？”李虎巍一看出血量，预感大事多半不妙。
陈平痛得整张脸都歪斜了：“唉，刚才那一枪，是先打穿了我的脚踝再射进马肚子里去的。”
落下这么重的贯通伤肯定没法继续行动，说不定下半辈子只能拄拐了。
“老陈，咱们先撤吧，我背你走。”李虎巍朝他伸出援手。
“不，不行，你打死的那名鬼子中尉，掉下个公文包，我给埋了，得挖出来，里面肯定有重要情报。”对军统人员来说，情报比性命重要。
“你说下方位，我去找！”李虎巍不允许他再为此冒险。
陈平却死死坚持：“天快黑了，那地方不好找，还是我去吧，一得手就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