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改头换面

    梅萨是个武夫，但绝非粗人。回到住处，他凭记忆画出会场周边的地形草图，黄色建筑用特大号的粗笔圈了出来，其中的三顶皇冠代表参加会晤的中美英三国首脑。他在建筑上方打了个问号，意思是，猜猜北条绫会选择何种方式下手。

    李虎巍最厌恶猜谜，主动把优先权让给了老梅。

    进入工作状态之后，梅萨自觉告别了酒精。他头脑清晰，思路敏捷，刷刷几笔在皇冠周边的几处至高点上划了圈，又画了一枚准星标记。

    李虎巍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北条绫虽非狙击手出身，枪法也是极为精准，印象里就没放过空枪。但这一次，她要猎取的人头有三颗。如果只是为了暗杀蒋委员长，在国内就有大把机会，她蛰伏到现在，一定是在守候三国首脑聚会的天赐良机。选择远距离狙杀，一旦命中第一目标，在她拉铨上膛重新瞄准的几秒钟时间里，剩余两个重要目标会立即被卫队保护并转移。

    见李虎巍摇头不允，梅萨思考了片刻，又用铅笔拖出一道箭头，直接指向建筑的中心位置。

    利用委员长侍从的身份，合法进入会场，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行凶？这也许是一条达成目标的便捷途径，但纵然她身手过人，会场核心区域的安保级别一定是史无前例的，那些英美首脑的贴身卫士绝非等闲之辈。

    再者，如会场这样的高度戒备区域，以林玄的身份未必能将武器带入。

    见李虎巍再度摇头，梅萨黔驴技穷，无奈两手一摊，表示他想象不出北条绫会有何种上天入地的本事，能在高手林立的会场同时暗杀三个目标。

    其实，李虎巍也在同自己的智慧较劲，他来回踱步，反复查看梅萨的草图，向自己提了一大堆问题。

    两个语言不通的家伙坐在桌边折腾了一整天也没半点头绪，一想到老白还在毒蝎帮手里扣着，难免心浮气躁，最后竟红了眼，用对方听不懂的语言大吵一架。

    结果自然是吵了个寂寞。

    有时候，吵架比打架更费力气。吵饿之后，他们决定先填饱肚子养足精神。李虎巍吃不习惯法国菜，胡乱扒拉了两口，把鞋袜一脱上了床。梅萨喝下一整罐羊奶，喉中不停打着奶嗝。奶能助眠，如雷的鼾声让李虎巍辗转难眠，甫一翻身，他便感觉到了裤腿内侧的硬物。

    那是一支安瓿瓶，不久前刚从麻生一叶的实验室里带出来，藏在裤腿内的暗袋里。万分幸运，毒蝎帮在搜身时并没发觉它的存在。

    他大脑神经立即反应过来，不由惊呼一声弹簧似的从被窝里蹦出三尺。梅萨睡得无比昏沉，根本没受李虎巍这一惊一乍的影响。

    止战圣露！她一定会这么做！

    一旦有了麻生的秘密武器，大人物身边那些神通广大的保镖卫士就全成了摆设，没有人能够阻止北条绫的行刺了，她随便用碎玻璃之类的物件也能致人于死地。

    李虎巍冷汗淋漓，摇醒了正在做美梦的梅萨。

    草图里新画上一瓶药剂的图标，关于麻生那种让人短时失去行动能力的药剂，梅萨听徐白转述过，一看图标立即就懂了，无比肯定的朝李虎巍翘了大拇指表示赞同。问题在于，如果要阻止并破坏北条绫的计划，必须得有人混进会场释放中和药剂。

    梅萨是佣兵界的名人，这副面孔辨识度太高。李虎巍则是是日伪报纸的头条人物，贸然去闯会场无异作大死。

    两人绕着草图挖空心思，不知不觉间户外已披上了晨光。梅萨打算再到法裔当中转转，套些有用的情报出来。

    大人物的到来明显拉动了当地的消费，集市变得异常热闹。所有人脸上都写着“发财”二字，除了餐饮娱乐，还有酒吧ji院之后，最能咧开嘴笑的，自然是酒店。

    会场附近的酒店均已被军方包下，来自各盟国的形形色色的高级军官借着开会，享受难得的战争假日。相对于会场的安保级别，酒店的警戒程度要低得多。

    这是个可趁之机，对梅萨来说，等于是将进入会场的通行证送到了手里。他蹲在其中一家酒店附近观察了几日，专门盯哨那些身高体型与李虎巍比较接近的军官。很快，合适的猎物进入了视野。

    对于战争中长期与欲望隔绝的男人们来说，这次“公费度假”就是个不错的放松机会。一座陌生的城市，一张冰冷的双人床，总能勾起男人们心底对温存的渴望。于是乎，经常会有三五成群的军人们像發情的公狗，到处買春取乐。

    梅萨花钱搞定了一名当地的暗娼，将那名色胆包天的英国军官诱进香闺，趋他心猿意马之际，一掌朝其后脑劈去。那人看来也不是泛泛之辈，摇晃了几下并没栽倒，反手一拳挥向梅萨。对于这类近身格斗，梅萨自称第二，没人敢居第一。他没躲没闪，张开巨掌一把接住袭的拳头，而后老鹰捉小鸡似的将此人一把拎起，又狠狠摔闷在地。

    这一摔砸得足够狠，英国军官连抽搐都省了，直接两眼一闭昏死过去。梅萨也不客气，将他整套军服连同衬衣一齐剥下，再用麻绳绑了个结实。这名小个子英国军人证件上印着的职务姓名是：钦迪特旅中校，迈克尔克里斯滕森。

    原来是钦迪特旅的人，梅萨听说过这支神秘的部队，英国人为了应对印缅地区的丛林特种作战，特意征召了一批有经验的老兵组建了拥有多达5000名精英战士的钦迪特旅。军官制服上印着该旅的徽记，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狮兽。

    任你在战场上如何逞威，现在就是一条病龙死狮了。梅萨用麻袋将昏迷不醒的迈克尔中校装进空酒桶后运回住处。

    咦，梅萨的性取向怎么说变就变？面对近乎赤条条的英国佬，李虎巍有些不知所措。

    当梅萨狂打手势，做出化妆打扮的动作之后，他才明白过来。既不是劫色，也不是绑票，这是要调包。

    虽然个头相近肥瘦相当，但欧美人和亚洲人的外貌差别不小，梅萨弄来了化妆道具，皮肤汗毛都粘得有模有样，就是面部特征没法儿糊弄，干脆替李虎巍戴上一幅墨镜。对着镜子摆几下造型，还真是又帅又酷。

    这番调包效果不错，身着英军中校制服，脚蹬皮靴，改头换面的李虎巍大模大样住进了那家防备松懈的酒店。他在迈克尔的衣橱和私人文件柜里翻找半天，搜出不少有用的资料，其中就有会议时间、议程、议案等绝密信息。

    倒霉的迈克尔中校被梅萨的二手烟喷醒过来，待咳嗽完毕，他见到了绑架者。对方没有蒙面，以他的经验来看，这多半是要撕票。

    “这是合同的一部分！”梅萨又叼起雪茄，调侃的眼神望向一脸惊恐莫名的迈克尔，“听着伙计，你最好乖乖配合并祈祷我们马到成功，这会是你在战争期间最大的贡献。“

    迈克尔嘴被堵得严丝合缝，半个字母也发不出声来。好在眼前两尊恶神不像是要取他性命的样子，一个南美人，一个东方人，分属地球两端，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安瓿瓶当然是带不进会场的，李虎巍只好用针筒将满满一整管药水注入臂膀。梅萨冷眼目睹，免不了啧啧嘴，心道这小子真够莽的，未经化验的不明药水就敢往膀子里扎，委实是个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狼灭。

    麻生一叶果然是个研药用药的高手，药效尽管凶猛，进入血管之后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两人又在草图之上一阵圈画比划，商定了行动方案。李虎巍乔装进入会场伺机而动，一旦北条绫有所动作，则立即出手阻止。为防她外逃漏网或是有帮手相助，梅萨装扮成骑骆驼的游商，蹲守在在外围配合毒蝎帮实施拦截。

    至于北条绫本人以及她腹中的骨肉，李虎巍早就想得周全。根据英国法律，怀有身孕的女人是不会被处以死刑的，加之自己立下如此奇功，战后向盟国军事法庭请求特赦，说不定同她还有在监狱之外重逢的机会。

    李虎巍一边同老梅探讨行动方案，一边心里打着小九九。这趟任务比对付那些个日军兵神困难多了，既要阻止北条绫的疯狂行径，又不能伤及她性命以及腹中孩儿。

    世间难得两全法，他想要不负如来不负卿，实在难过登天。

    时针沙沙，太阳如亿万年之常态，平淡不惊地掠过国际日期变更线。

    世界的目光齐聚在开罗，狮身人面像冷冷观察人类的集体演出。

    果真与梅萨预想的一样，真到了会议开幕这天，会场周边反而格外低调。

    载有三国元首的高级轿车徐徐停靠在建筑之外，现场有英军一个步兵团、一个装甲营加上一个防空营，枪刺如林，重兵拱卫，严阵以待。

    各国随行的军政人员则安排在大厅休憩，整座建筑呈回字型设计，大人物们商讨军国大事不喜欢被外界干扰，三位首脑在回字中央的花园里纵横捭阖，通往花园的小径由荷枪实弹的军人牢牢把守。

    站在会场“检票口”，李虎巍理所当然被宪兵拦下，爽快出示了证件。他心里不停祈祷，可别要求他摘下墨镜，否则一对亚洲人的眼睛可就要穿帮了。

    “迈克尔中校，您来的可真够早的。”宪兵交还了证件，并朝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李虎巍自然不敢开口，回敬一礼之后做贼心虚地踏入休息厅。

    有资格进入这座建筑大厅的军人或官僚，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至少有一半人扛着准将、少将以上的军衔，他们按照各自国籍、语言聚成小团体，轻松惬意呷着红酒和咖啡，但场内禁止吸烟，想要喷云吐雾就只能去厕所。

    李虎巍紧挨着一堆美国军人落坐，又向侍者要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他选择尽可能的远离英军，以防被迈克尔的熟人认出露馅。

    美国牛仔们的体味比英国人还重，李虎巍将咖啡杯贴在鼻孔下方并不饮用，而是让咖啡香气遮住老美的汗味儿，尽管在他看来，咖啡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高级将校们不停抬腕看表，所有人都在翘首期待历史性的一刻。

    场外突然响起一阵激昂的军号声，皇家乐队接着吹奏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大厅里的军人们个个肃然而立，李虎巍猜想一定是大人物们驾到了。

    果然，在一群扈从的簇拥下，三位大国领袖含笑步入会场。严格意义上说，其中一位是坐着轮椅推进来的。大腹便便的英国首相身着素白西服，嘴叼烟斗，他是在场唯一有资格吸烟的男人。只有中国领袖是一身元帅戎装，似乎是在向西方世界展示东方人的力量。

    蒋夫人素黑旗袍，玉骨香姿，她既是第一夫人，也是委员长贴身翻译。在蒋夫人身侧，李虎巍瞥见了那个与他命运纠葛不清的女人。

    三个月不见，北条绫不仅官升上校，脸色也滋润不少，如波长发挽出漂亮的发髻，她的出现立即让平凡的大厅焕发出别样光彩。

    “啊，这不是那位好莱坞的东方骑士侍从吗，真人比相片出彩多了。”一位高个子美军准将放下酒杯，看得如醉如痴。

    另一位少将则由衷感言：“有了这样的俏佳人，谁还会想要战争呢？”

    北条绫是整座大厅里为数不多的女性军人，领章上的上校衔星将她衬托得英姿飒爽、武装与红妆齐飞，甚至有些喧宾夺主。大部分西方军人的目光不在三位首脑身上，北条绫反倒成了焦点人物。但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怀胎三月，北条绫的小腹微微隆起，但若不仔细观察的话，很容易让人忽略这一点。

    李虎巍的心脏像是被火苗燎烤，又像是被尖针扎戳。孩子的妈，一个极度危险的女人，将她和自己的骨肉置于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蒋夫人如同润滑剂，将三位各怀心思的大人物亲密无间地串联起来。

    关于这场战争，委员长贪图美国人的武器装备，罗斯福看中了东方大国的人口资源，邱吉尔则在谋算利用中國军队帮助他协防印度。

    关于战后世界，委员长当然谋求乾纲独断，罗斯福对东方君主制的余毒厌恶透顶，邱吉尔想要留住日不落帝国的余晖。英美虽为铁打的盟国，罗斯福却下定决心逼迫英国人放弃绝大部分海外殖民地，彻底开放世界市场。

    蒋夫人是个绝妙的角色，她将邱大胖子和委员长的手左右挽住，让大国之间暂时放下私欲，把目标一致对向兴风作浪的日本。

    通过走廊进入中心花园，草坪上放置四张洁白素净的长椅，领袖们喜欢在相对安静休闲的环境下思考大国的未来。风姿绰约的蒋夫人是有权利进入中心花园的第四个人，英语即为第二母语的她在西方世界极受欢迎，几乎可称是委员长的代言人。

    当大人物们消失在走廊尽头，大厅中的军人们终于长舒一口气，紧张的气氛重新缓和下来。李虎巍目光的焦点始终没有离开过北条绫，他在预判她的下一步行动。

    中方军事代表团的成员们围聚在一起，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北条绫没有与他们为伍，而是一个人孤独走向了那条通往中心花园的走廊。她的行为很自然引来一名英国军官的委婉制止。

    “对不起，美丽的上校女士，没有首相的允许，您最好留在大厅里品尝浓郁可口的波旁咖啡。”对方是位既严守原则又对女士温文尔雅的绅士军人。

    北条绫突然歪着脑袋调皮的冲他莞尔一笑：“我只是……想把蒋夫人遗忘在这里的香水送过去。”

    她进入会场时自然是要被搜身的，任何不明液体都严禁进入安保区域。但蒋夫人是免于检查的，北条绫将药剂注入香水瓶中，再偷偷将之塞进蒋夫人的小包，通过安检之后再又取了出来。

    用于行恶的智慧，她向来不缺。

    李虎巍对她这种笑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打算采取重大行动之前特有的表情。

    “是什么样的香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为芳驾代劳。”男军官无疑是被她的风情所迷醉。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呈百合花造型的香水瓶，那是战前风靡欧洲的巴黎时尚款。

    除去细品咖啡的军人，大多数人的目光全落在走廊入口处的这一男一女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李虎巍已从座位上悄悄起身，义无返顾的朝北条绫大步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