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高光时刻
调查处除了几位秘书，其余人等皆是男性，年纪大部分过了而立之年，但没人敢在年纪轻轻的林处长面前摆老资格。
“她杀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好几了。”
“阴气这么重哇。”
“这种煞星怎么调来咱们处里了？”
处里的文职军官们暗地里议论纷纷，面上却对新处长无比殷勤。
“三位科长，这件调查案极端重要，且年代久远取证不易，希望你们放下手头工作，全力以赴。”凭借处长的职权，她将全处的力量调动起来。
科长们面面相觑，处里人手并不宽裕，却要花时间精力去查一个刚刚提拔起来的小少尉，还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旧案子。
林玄的心思又飞回刚刚迫降缅东丛林的那晚，李虎巍告诉她，当兵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寻仇”。
密枝那“繁花”旅店那夜灵与肉的碰撞，她瞥见了他身背后的文字刺青。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之事，那个家族不是早就被毁灭了么？
军统的办事效率算是中国之最，花了两个多月时间，三位科长集体用命，虽然得不出最终结论，却还是收集到大量有用资料。
调查显示，民国十年腊月，一群不知名的日本浪人突袭中国云南边境小村，制造了灭门血案，李虎巍正是那场血案的幸存者。这伙浪人犯下血案之后，跨越边境潜逃往缅甸南坎，被英印当局以非法越境罪名扣留，后来便不知所踪。
厚厚的档案袋摆在林玄案头，资料内容庞杂，有村民口述，也有警察机关的调查记录。
“把相关资料封存吧，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她下完这道命令时，已是“双十节”之后的事了。这一天，戴笠再次召见了她，身边还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陆军中将。林玄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刚刚调任侍从室主任的林蔚。
确如戴笠所说，最高领袖的近臣大多是信得过的浙江人，林蔚是浙江黄岩人，历任高参，之前还是中国远征军的参谋团团长，所有自重庆发往缅甸的命令都经过他手。理论上，林蔚也是林玄的战时上级。
“二位也算是本家了，又同在中缅印战区为党国效命，真是缘份呐。”戴笠抚掌大笑，林蔚是光头老儿身边的大红人，这个朋友是值得深交的。
“林将军，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林玄伸出手去。
两人双手相握，林蔚的微笑是礼貌性质的，不紧不慢说道：“雨农兄真是幸运，手底下人才济济。林处长，我要恭喜你了，蒋夫人这次去美国，点名要你护卫陪同。”
她压抑住兴奋神经的勃张，沉着说道：“卑职定当不辱使命，不负党国栽培。”
“处里的工作先放一放吧，我听说你一到任，新官三把火烧得那帮老家伙个个叫苦。”戴笠这句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有别的用意。
林蔚像一具处于警戒状态的探照灯，不停地上下打量她，从发型看到眼神，再到细枝末节的动作。蒋夫人的眼光很准，这是一位难觅缺点的女军人。
“林处长有身手有胆量，对党国无限忠诚，作为女子陪在蒋夫人身侧也很方便。美国陆军部的飞机已经抵达重庆，不日即将启程。届时要请林处长照料好蒋夫人在美的生活起居，她身体不佳，常年睡不好，这次赴美即是展开外交活动，也是为了医病。”
林玄掏出笔记，将林蔚交待的重要内容一字不落记录下来。数周之后，飞机轰鸣着挣脱跑道，银色双翼将她带往大洋彼岸那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同样是坐飞机，也是坐美国人的飞机，同行的乘客由一群中下层军人换成了领袖夫人，这样的转变让她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地面上，无数中央要员挥手相送，戴笠那双鹰一般敏锐的目光被无数双平庸的眼睛包围。他轻声提醒身边的林蔚，访美结束之后，让蒋夫人不要太过依赖那位才干容貌兼具的林中校。
“我观察过她，从纸面履历到现实经历，没有什么问题。”林蔚觉得特务头子疑心病太重，连心腹义女都信不过。
“林将军，在很多时候，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飞机在欢送人群头顶盘旋了三圈，逐渐加速向东飞去，他潜意识里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有没有问题，回来之后再考验观察一段时间不就知道了？”林蔚目光一直锁牢在机腹之上。
“嗯，但那也需要合适的机会。”戴笠若有所思，他很少坐飞机，双脚脱离地面就没有安全感。
机舱里的气氛似乎比机场还要活跃，与一般情报人员的沉默寡言不同，豪斯十分健谈，时常三言两语就把蒋夫人逗得前仰后合。
“很遗憾，美国军队的钱袋子掌握在国会山那帮只会空谈的老家伙手里。所以，我建议您时刻牢记，美国看不起伸手乞讨的穷国，美国需要的是太平洋彼岸强大的盟友。”作为军人，豪斯是非常希望看到中美两国能进一步加强联合对日作战的。
“和我说说埃莉诺夫人吧，该怎样取悦她？”蒋夫人将会在白宫住上很长一段时间，自然对白宫的女主人十分上心。
“论年纪，她勉强能做您的祖母了，即使不考虑年纪，埃莉诺夫人也是极为仁慈的基督徒……”豪斯对美国第一夫人礼赞有加。
林玄倾听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话，非常贴心地递上两杯苏打水。
“美丽的林中校，我很担心……”豪斯目光中流露出无限倾慕。
“担心什么？”蒋夫人也很好奇。
“我担心好莱坞的星探会像疯狗一样缠上林中校，强迫她留下来成为大众明星。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林中校不是徒有其表的花瓶，她的演技一定很棒。”豪斯发自内心地评价道。
“作为情报人员，一旦演砸了，后果是致命的。”林玄朝他温柔且迷人的一笑。
经过数次中转加油，绕过日本军机控制的空域，蒋夫人的专机终于落地彼岸。美国先进的医疗水平让她的病情大为缓解，接下来，便是在美国各地不间断的巡回演讲和募捐。
日军在中国的暴行激起了美国公众强烈的同情心，民间的捐赠络绎不绝。一幅日军轰炸上海后，失去双亲的孩子坐在炸断的铁轨上哭泣的照片尤为震撼。有位美国母亲特意寄来20美元，请蒋夫人代她送到照片上孩子的手里。
蒋夫人完全陶醉在护国天使的角色里，她没有注意到林玄复杂忧郁的眼神。
三个月之后，蒋夫人住进白宫，成了埃莉诺夫人的座上宾。1943年2月17日，罗斯福总统亲自陪同她巡游华盛顿。在国会山，蒋夫人发表了足以载入史册的二十分钟动情演说。
“我来到这里，不为索求援助，而是代表一个伟大的国家来此寻找与另一个伟大国家之间的友谊……中美两国人民都在为相同的理念奋战，我们有一致的理想……让自由的钟声、联合国自由的钟声和侵略者的丧钟响彻两国辽阔的土地……”全场欢声雷动，后来当选为美国总统的杜鲁门先生作为议员之一，为蒋夫人的情怀与口才所折服，忘情鼓掌，热泪盈眶。
群情昂扬的会场，超越国界、种族和制度的万众一心，让林玄感到可怕。她是孤独的、无援的、没有退路的一叶扁舟。
这一刻，她想到了李虎巍，那个被弃在木盆中的孤儿。借用军统的调查之手，她掌握了关于他身世的一切秘密。
她下定决心要改变他，且真正拥有他。唯有如此，林玄的人生才不会那么孤寂。
蒋夫人的外交传奇仍在继续。在好莱坞，面对三万名听众，她号召海外华侨为抗日出钱出力。大批华裔女明星登场助阵，但她们的容颜气质被一位女军人比了下去。媒体开始关注林玄，将之描绘为举世无双的骑士侍从，这无疑让蒋夫人的外交活动更加增色。
全程策划此次访美行程的传媒大亨卢斯先生真如豪斯所预言的那样，盛情邀请林玄退役之后来好莱坞发展，自然被她婉言相拒。
蒋夫人在白宫的生活无疑是奢侈的，每天依心情要换四到六次床单，花样不能重复，经常因为饭菜不合胃口摔餐盘杯盏辱骂服务生，导致白宫全体工作人员以辞职作为抗议。
“看来，我们请到了一位酋长夫人。”华美的裘袍下总是藏着虱子，白宫“老祖母”埃莉诺对蒋夫人的评价由此一落千丈。
好在，林玄接下了服务生们的工作，她会烧中国风味的小菜，每晚会讲战场上那些离奇的故事，帮助蒋夫人顺利入眠。
让林玄失望的是，任性的蒋夫人制造出来的鸡毛蒜皮的小裂痕并不足以改变历史大势，巨额的战争投资或是捐赠将化作钢铁洪流，把贫穷落后的中国人彻底武装起来。
在美国逗留半年之后，1943年5月，林玄陪同蒋夫人飞回重庆。
“是个好孩子，或许真该把她送到好莱坞为咱们国家发声。”蒋夫人归国之后，对林玄如是评价。
与戴笠的会面，发生在他的私人府邸。
“玄儿，你出乎了我的预料，蒋夫人非常钟意你。她没有子女，或许会从我这里抢走你这个义女。”戴笠对她的态度似乎与以前大为不同。
“我还是愿意留在军统这边的……”她打算再演一出虚情假意。
“行了，你是志向远大的鸿鹄，军统的樊笼锁不住你。不过，委座侍从室不是说进就进的，你还是须替我办一件事。”戴笠似乎无心与她深情话别，而是面无表情打开抽屉，从中取出雪茄大小的蓝布包。
“打开看看吧。”他将身子朝后仰去，似乎对这蓝布包很是反感厌恶。
林玄不动声色揭开“盲盒”，赫然发现那竟是一截被齐崭崭切断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