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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魔鬼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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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2年7月5日,缅甸,野人山深处。

    奉命进山担当搜索主力的,是日军十八师团第55联队,这支日军部队是北九州久留米人的骄傲。十八师团当属日军老牌部队,早在日俄战争之后就被组建,原是日本陆军21支常设师团之一。1925年日本决定裁减陆军扩充海军,十八师团的番号在花名册上消失了足足12个年头。陆军军官们痛骂“海军马鹿”也是徒呼奈何。

    1937年卢沟桥烽烟骤起,躺在坟墓里的十八师团番号又被挖了出来,这支魔鬼大军火速重建。此后数年,师团军旗曾飘扬在杭州西湖之畔的微风细雨里,也见证过广州越秀山的风光绮丽。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他们风卷残云般扫荡了大英帝国的海外基业。

    傲人的战绩源自士兵的优秀。久留米的士兵们俱为九州矿工,性情坚忍,吃苦耐劳,熟悉各类机械,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兵模子。

    然而,深入野人山之后,恶劣的环境气候让这支虎狼之师也倍感吃力。尽管他们携带了充足的食品药品补给,还有大功率电台随时与师团指挥部保持联络。

    就在刚才,联队长大村接到令其恼火的报告,野人山的某片沼泽附近发现交火现场,除了曝尸遍野的日军和缅甸士兵,还从污泥中挖出了两具很特别的尸体,其中一具是无头尸,体貎特征是欧美人种;另一具已经确认是阵亡的一等狙击兵矢田光一。

    他命令通信兵接通师团指挥部,听筒对面是脾气一向不佳的牟田口师团长。

    “什么?又一名兵神折戟战场了吗?杀死他的是谁?还是那名可恶的中国狙击手吗?对了,如果你们找到弗林那个不守军纪的混蛋,立即抓回来见我!”一连串令人懊丧的消息果然令牟田口心情跌落到谷底。

    “迄今为止,我部尚未发现弗林先生的踪迹……请恕卑职多嘴,师团长大人,如果他反抗怎么办?是否作为敌人加以解决?”大村联队长把想说的话在嘴里来回嚼了几遍,才向牟田口廉也寻求确认。对于如何处置那位神秘的双重国籍志愿兵,他这个联队长心里没底。

    “知道这问题问得有多愚蠢吗?当然是就地加以解决!就地!”话筒爆出的扎耳声响令大村皱了眉头,不愧是“鬼畜牟田口”,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得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遵命,一旦发现他,我会立即缴械扣押……”话说到一半,听筒对面的声音突然断了。

    “喂,大村君,你还在听吗?出什么事了?”牟田口师团长对着话筒狮子狗般狂吼,却再没听到大村回话。

    “立即检查线路,是不是有人破坏了电台?”他强压怒火命令道。

    通信兵回来报告说通信线路一切正常,几分钟后,听筒里再度传出声音,但已不是大村在接听。说话是的第55联队的参谋,语气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向牟田口报告,说大村联队长刚被敌方狙击手射杀玉碎。

    师团指挥部里一众参谋不约而同心中打鼓,果然,师团长大人再度爆发了,桌上的茶杯、烟缸和文件袋一齐遭了殃。每回他情绪失控,总会成为传说中的“桌面清理大师”。

    牟田口严令治安军,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名中国狙击手捉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实,即使他不下这道命令,遭到狙击手羞辱的55联队也已失去理智。军官们暴跳着舞动指挥刀,将近三分之一的士兵调转枪头,朝着狙击手可能潜伏的方向猛扑而去。

    射穿大村联队长太阳穴的那一枪,是李虎巍远在1000米距离上发射的,用的是一支陈旧的三八大盖。

    “山猿”在望远镜里目睹了大村联队长脑壳爆裂的一幕,在极限距离上使用旧枪,没有瞄准镜辅助便能一击命中,简直不可思议。他为人高傲,从未向军事同行伸出过大拇指。各路神乎其神的狙击手他见得太多了,但这一枪却彻底让他服气。

    从瞄准到开枪,李虎巍的心跳没超过七十下。老天帮忙,无风无雨,能见度也够,从枪口到目标位置之间没有树木阻挡,这次战果在他意料之中。

    更为利好的消息是,他的肋骨并未被震断,脏器也没受影响,皮下淤血排清之后,胸口痛感大为减轻。

    这小子不光枪法神,身体素质也异于常人,如此严重的撞击伤换作别人,非得躺上十天半个月不可,这一点让“山猿”再度对他刮目相看。

    1000米的距离足够两人脚底抹油了,“山猿”先前就在撤退路线上设下了好几道绊雷,让扎堆冲锋的鬼子吃尽苦头。没跑出多远,林子里陆续传来爆炸声,李虎巍想象着鬼子兵身首分离肢体破碎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快意。

    有限的绊雷不过报销了十多个追兵,但由此造成的精神压力有效拖慢了日军的追击速度,并严重高估了李虎巍的实力。据日军初步判断,此番袭击绝非单兵作战,至少有一支成规模的游击队在同他们周旋。

    “山猿”的胸口淤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蹭蹭蹿上树顶,对着李虎巍比划出迫击炮、重机枪的形状。重火力也冲我们来了?这一枪真是太值当了,眼下野人山就是一锅汤,搅得越浑越好。

    两人有意留下杂乱的脚印,有目的有计划地引导着追兵。“山猿”对野人山的熟悉程度让李虎巍颇为惊讶,这个怪人要把鬼子引向哪里?真是摸不透他的心思。

    就像是放风筝,他们用无形的丝线把大队鬼子引往野人山东北方向。那里的密林向来罕有人迹,连当地缅人都不敢轻易涉足。日军搜索部队追出十多公里后有些后悔,为了给大村报仇,一路穷追的清一色是日本面孔。这种带着私仇色彩的作战行动,作为外人的缅奸是没有资格参与的。直到被“山猿”越带越偏,日军才发觉向导的重要性。他们是“客军”,野人山最擅长的就是店大欺客。

    黄昏将近,前方山高林密,林中幽幽传来各种不知名的野兽嚎声,呜呜的让人毛骨悚然。志在复仇的55联队把追击队形拉得极散,士兵像珍珠串似的分布了一路。

    这只是联队全部兵力的八分之一,约摸五百名精壮之士,他们与追击目标保持着半公里的距离。

    “山猿”照例上树探查,比划着告诉李虎巍追兵的实时位置。

    黄昏微光里,李虎巍选了个视野不错的狙击位,准星咬定了一名胸挂手榴弹的鬼子。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个鬼子突然将钢盔摘下抱在胸前,刚好盖住了手榴弹。他身边又围上来五六个同伙,对着此间地势指指点点。

    这么一来,子弹就必须正中盔顶中心,打在边缘可能会跳弹。李虎巍凝神屏息,心里默念着:转身吧,乖,转身,给老子一个合适的角度。

    那鬼子发完话,终于将身子转向正对枪口的角度,李虎巍没打算浪费这个机会,果断扣下扳机。九零式日军钢盔上火花一闪,子弹穿盔而过,钻进手榴弹体。日军人堆里炸出一团血雾,残肢飞散。

    再度遭袭的日军根本不打算卧倒隐蔽,他们忙不迭地架好迫击炮。“山猿”发出呜呜的预警声,那声音和野兽倒是十分接近。李虎巍刚撤下狙击点,一串迫击炮弹就落了下来,瞬间地动山摇,鸟兽四散。

    李虎巍被“山猿”一路拽着狂奔,和飞窜空中的迫击炮弹比拼脚力。日军并非毫无准备,他们也派出了瞭望哨攀上树冠,向炮兵下达射击诸元,炮弹一发发炸在身后,炸点如影随行。别看“山猿”身型壮硕,步伐却轻盈稳健,任其沟壑纵横,举重若轻如履平地。眼前是一道有些高度的土坡,两人一跃而过,黄金色的夕阳余晖通过水面折射映在眼球表面。

    李虎巍看到了一处面积不大不小的盆地,盆地中央是一处积水潭,像是镶嵌在苍茫的野人山绿布上的一颗珍珠,美得不像话。他同“山猿”几乎同时发出感叹。

    李:“真像山里女神仙的眼睛,水汪汪的。”

    猿:“上帝在这里吐了口痰。”

    “山猿”像是对这里的地形烂熟于胸,靠近水潭之后他放慢了脚步,也示意李虎巍噤声莫语,似乎水潭里住着比鬼子更可怕的生物。

    身后的追兵动作也不慢,他们气喘吁吁翻坡进入了盆地。追踪对象消失在视野里,很可能是潜进了积水潭。不明就里的日本兵在潭边发呆,不知该如何采取下一步行动。

    过了片刻,日军指挥官也见到了这片水域,毫不迟疑地命令士兵下水搜人。立即有胆大的士兵脱下军靴光脚感受清凉。

    “报告,水不深,可以涉水行军。”走在最前的士兵向指挥官报告。

    天生爱水的日本岛民们放下戒心齐齐脱鞋,鸭子下河般哗哗踏进潭中。真是奇怪,这种天然水系本应有水鸟栖息的,为什么没有鸟类活动的迹象?有口渴的士兵弯腰拢掌汲了一捧潭水,却喝出了异样的腥味。

    日军指挥官踩在柔软细沙上,水线淹到膝盖,心中却没有踏实感。士兵们在水潭里奔跑扑腾,炎热的气候下,难得的清凉让他们士气高昂。但指挥官对莫名危机的恐惧却从脚脖子传到头顶心。

    一声枪响阻止了日军士兵们继续玩水取乐。最前头的日兵已走到水潭中央,水线没到胸口,突如其来的子弹让他一声闷哼,身子浮萍般飘起,汩汩鲜血染红了身周的潭水。其余士兵立即朝枪响的方位盲目集火,乱蹿的子弹并没有惊动任何鸟兽。

    夕阳像是预感到血腥时刻的来临,急急匆匆将脸蛋退到山脊之后。有士兵发出短而急促的惨叫,昏暗之中,一条外形恐怖的黑影将拖入潭底,激起大片的水花,几秒钟之后就泛滥成汹涌的血花。

    最开始,并没有士兵注意到那些血色的水花,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找寻潜伏的狙击手。

    很快,又一名士兵莫名消失在水面。黑影一条接一条地蹿起,它们身手敏捷,疾如闪电,毫无怜悯。

    血腥味四下弥漫,黑影们正在享用这顿人肉饕餮宴。日军士兵们不畏惧炮火,却被来自水下的生物吓得不轻。他们被迫调转火力,端枪朝黑影疯狂射击,但子弹似乎对它们完全不起作用,一边倒的杀戮仍在继续。

    淡水鳄……

    日军指挥官终于回想起来,临行之前,有缅甸人警告过他们,要小心野人山中的淡水鳄,这群水下凶兽不但行动迅捷,力大无穷,胃口也好的出奇。

    “撤退!撤退!”指挥官捋不直舌头,音调也走偏了,这是他参加“大东亚圣战”以来头一回精神崩溃。

    日军士兵并没有矢田光一面对野兽时的从容,他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丢弃枪支发疯似的奔向来时的岸边,身后阴冷的积水潭却沸腾起来。人类的激烈动作进一步刺激了鳄鱼们的野性,这些披甲的怪物火箭般在兵群中穿梭,用利齿咬断肢体后并不急着食用,而是“鳄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猎物。

    日军机枪手在土坡上架好了九二式重机枪,试图用雨点般的弹幕阻挡鳄群。正在鳄口下逃命的士兵纷纷被友方火力射倒,一片哭爹喊娘。

    淡水鳄展现了远胜人类的超强战斗力,它们坚硬的背部即便被子弹击中也基本不受影响,在杀光了潭水中的日军之后,这伙四脚食客居然集体奔上岸追咬残存目标。

    “山猿”将望远镜递给李虎巍,无言的摇了摇头,而后在胸前反复划十字。这般残酷的战法,让这名基督的信徒略有自责。

    望远镜视野里,一名年轻的日本兵好不容易逃上岸去,却被三头鳄鱼包围,他手里端着三八大盖,却因为过于慌乱卡住了枪栓。一头成年淡水鳄张口咬下了他持枪的右手,另两头鳄鱼则将四肢依次切断,这个倒霉的家伙惨叫着喊妈妈,光秃秃的躯干挣扎了好几分钟方才气绝。

    五百多个鬼子,有命逃出这片死亡盆地的不到三成,包括那名指挥官在内的幸存者们个个失魂落魄,当他们游荡在山林间被其他部队收容时,基本处于精神失常的边缘。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因无法继续服兵役而被遣送回国转为预备役,在战争结束后的许多年里,关于野人山吃人鬼怪的故事,一直是日本乡里著名的坊间怪谈。

    鳄鱼嚼食人体的时候倒是相对安静,只是刺鼻难闻的血腥味让人作呕,至少短时间内不再有敌人敢于涉足这片死亡禁地了。

    在一片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浪里,李虎巍精神彻底松弛下来,眼皮重重合上,自从雷公遇害以来,他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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