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误导
自从发觉张知行失踪，李虎巍的心就一直悬着。那双潜伏中的眼睛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压力，鬼子当中也有高手。
“林长官，眼下咱们缺乏通讯设备，只能按原计划向山头靠拢，否则必定引发全局混乱。”徐白头发本就蓬乱，在树丛泥沼中穿行，显得更加邋遢了。
林玄却不同意这个方案，认为当务之急是将张知行找回来。她似乎对这个军医负有莫大的责任。险恶的战场环境下，一名经验丰富的军医抵得上半支军队，这道理徐白当然明白。但此刻敌情不明，眼看夜幕将垂，返身搜索险过剃头，何况他们还缺枪少弹。
“林长官，要不让老白和阿尖按原计划集结，咱们回去找医生。”李虎巍提议道。
林玄点头同意，对徐白交待道：“如果明天拂晓不见我们返回，你们就继续向北搜索，不必死等。”。
身为技术人员，军衔又低了几阶，徐白自然不好同林玄争执，只得跺了跺脚。
虽然对张知行的供述将信将疑，但南部仍然认为眼前的中国小股军队拥有一定的规模和战斗力。如果只是轻武器级别的交火，他自信能够轻易狙杀全部对手，但考虑到对面可能持有博斯步枪和迫击炮之类的大家伙，这让他多少有些投鼠忌器。
何况按照张知行给出的人数，60对50，此刻暮色将至，在如此莽林之中夜战，日军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一向谨慎的南部建议搜索队长山田少尉将部队驻扎在山头附近，派出侦查哨对山头进行监视，而后通过电台向驻地联队呼叫增援。
“南部君，你是否太过小心了？别忘了，帝国陆军和中国军的战斗比通常在一比七以上。在华北战场，曾有过一个大队击溃中国一个师的战例。”山田对南部的建议十分不解，以他的印象，三八大盖一次齐射，中国人的防线就会像被蚁穴蛀空的土墙那样垮掉。
南部仍然保持着微笑，即便在他扇人耳光的时候。
“山田君，你是刚从华北战场调到印缅战区的吗？不会对几天前退入丛林的中国军200师的战斗意志视而不见吧。”
“哼，那又如何，他们仍然是手下败将，一股比较能打的溃兵罢了。”
山田是那种传统刻板的日本军人，偏见一旦形成，即便眼前战局有变，他们依然会选择因循守旧。
“山田，奉劝你最好照我说的做，让通信兵赶紧动起来，否则，我也不清楚自己下一颗子弹会钻进谁的脑袋。”南部朝山田礼貌一笑，眼里却含着杀机。
“微笑的修罗”……山田此前听说过南部这个绰号。
这是南部在西班牙内战时传开的。从小就送到德国受训的那几名帝国陆军的“兵神”，在他们还是娃娃兵的时候就作为志愿兵经历了实战。据说，当年只有十七岁的南部，仅凭一人一枪就将一个连兵力的西班牙共和国政府军压制了整个白天。
这几名“兵神”在大东亚圣战爆发之后大部分归国，统一未被授予军衔，但在战场上却拥有战术决定权，对拒不服从命令的大队长以下指挥官有权当场击毙。
山田心里窝火，却又惧怕南部一言不合把他当成战场哗变给爆了头，这种窝囊死法是进不了靖国神社的。
在夜幕完全掌控大地之前，山田搜索队小心翼翼行至山坡脚下，只留下两名士兵在迫降点看守被俘的张知行。
简易防线构筑完毕，南部转身命令通信兵加紧与驻地联络，尽可能多的掌握眼前这支小股敌人的情报。接着，他挑选了两名有些侦察经验的士兵摸上山头，以证实张知行说的是否属实。
当徐白和阿尖兜兜转转抵达预定集结点，另三组人也刚到山坡上不久。他向三爷简要报告了林玄和李虎巍的去向，末了仍不免出言抱怨：“这个林长官，把我们撂在这，自个儿当英雄去了，算什么回事嘛。”
于帅一听就坐不住了，主张全队立即下山，一定得把林长官找回来不可，否则无法向上峰交代。
三爷冷笑一声，知道于帅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他捋了捋八字胡须，略一沉吟，吩咐米光、嵋猴子和钻天椒守住上山的路，别让小鬼子趁着夜黑摸上来。所有药品都被就地掩埋，口粮全部贴身携带。
于帅又怂恿歪博和麻袋随他一同去救美，可没人听他的。
“林长官不在，本上尉即为特别行动队最高指挥官，违命者军法从事！”三爷宣布军纪之后便不再说话，借助月光盯住不停转动的怀表秒针。
当晚是个朗月当空的好天儿，月光如水，银霜泻地，给南亚闷热潮湿天气送来一丝微凉。嵋猴子轻身如猿，嗖嗖攀上了树。树冠里一阵骚动，几条黑影子跟着窜了出来。那是缅甸当地的一种猕猴，胆小且生性警觉。
随着猴影乱窜，他听到了两声极轻的喀嚓声，似乎是某种枪械上膛的声音。
他示意米光和钻天椒藏进树丛背后。他们三人虽是久战的老兵，却只有两柄冷兵器，钻天椒手里藏有一对甜瓜手榴弹，刚从裤裆里掏出来，还带着体温和体味。
两条鬼鬼祟祟的人影果然浮出阴影，那是一对上身赤裸的日军侦查兵，身形瘦小但行动敏捷，从步伐看也是老兵了。月光下，手持武器一时难以辨明，但基本能肯定是冲锋枪之类的自动火器。
日军侦察兵也意识到是野生猕猴捣乱，彼此相互对视点头，不经意间舒缓了一口气。
敌人放松警惕，对嵋猴子等于送上大礼。只要两头猎物来到树下，他有自信用军刺替他们把血放干净。
想不到这对日兵鬼的很，脚尖划出狐步，故意绕开树交替掩护行进，距离米光和钻天椒藏身的灌木丛已不到五步。
能见度出奇的差，嵋猴子心里没底，攥刀的手心在疯狂发汗，他赶紧腾出手来擦干刀柄，那样会大大影响飞刀出手的精度。
在踏近灌木丛只剩一步之距时，右侧那名日兵感觉到了耳边轻掠过的风声，接着闪出一道与月光同色的锋芒。米光挥出烂熟于胸的刀法，西北军大刀恐怖的人体组织破坏力在黑夜中无法瞥见，但热血洒在阔叶之上的沙沙声却传到每个人的耳膜。
几乎同时，左手侧日兵额头一震，一块铁疙瘩结结实实正中脑门。但在他倒下的同时，扳机被扣响了。一串8毫米南部式子弹擦着米光的额头飞过，在他锃光的额头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
如同一枚石子被掷入镜湖，激起无数层涟漪，枪声将黑夜从沉睡中强行唤醒。声波所及的范围里，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神经被绷得笔直。
五百码之外，日军阵地上一片哗啦啦的枪栓声，南部立即喝止了部下。
“百式机关短铳的击发声……我们的武器。”山田低声提醒道。
南部当然明白，这款劣质冲锋枪在潮湿地带的故障率很高，对手一般都不屑于仿制。刚才那阵枪响，可能是走火，更有可能是侦察人员促不及防中仓促接敌。
“就响了一次连发，很显然，我们的对手缺乏必要的武器弹药。”山田提出了自己的推想。
南部基本同意这个判断，中国军人最惧怕的就是同皇军近战肉搏，往往未曾近距离接敌就将子弹耗费大半。如果不是他们手头缺少枪弹，山头上恐怕早已枪声大作了。
恰在此时，通信兵从步话机中收到消息，据空战后返航的日机飞行员描述，运送中国军人的运输机中弹引擎起火后，曾向机舱外抛撒过物资，包括一些武器弹药。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一小股中国人缺乏作战武器，他们的人数也一时成了谜。
“您那位军医朋友……”山田哧哧讪笑着，“似乎误导了我们。”
南部的面色终于严峻起来，张知行……这个看似老实胆小的军医，还是在关键问题上欺骗了自己。错误的情报让他们在天黑之前失去了歼敌良机。
南部捏紧了拳头，战场上轻信敌人的供词，这实在不像一名“兵神”该有的素质。
那两名侦察兵许久不回，多半已是玉碎成仁了。更要命的是，原本武备奇缺的中国人手里又多了两支冲锋枪和满满的弹匣。
“胜利只会迟到一小会儿。”南部松开皱眉，又恢复了惯常的微笑，将目光投向那座隆起的矮坡，“下坡的唯一道路已被封锁，拂晓之刻，这群老鼠将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