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辞职失败的第二十一天
赵谦和林风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二人都是从别的势力跳槽到韩九江手下的，但所负责的东西八竿子打不着，而且平时若是有什么工作需要交接，也大多是通过沈云生牵线，或者是韩九江调动。
或许是因为与林风之间年龄差实在太大，加上还有古代现代理念之间的代沟，赵谦很少私底下和林风有过往来，反正只是同事，只要自己技术过硬，想在韩九江手上要资源搞研究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虽然他时常有种被沈云生的虚假包装骗上贼船之感，但韩九江对待技术人员确实没话说，就是他在现代社会都没见过这么靠谱的甲方，给资源大方，从不外行指导内行。
但就像是再好说话的甲方依旧是甲方一样，韩九江也曾卡过他的“项目经费”。
甚至是在民生食物这样重要的事情上。
赵谦早就知道古代伙食不好，大豆榨油推广开来之前，想吃炸货基本等于白日做梦。而他是出自好吃的角度，但更多的人连足量的脂肪摄取都是奢望，而在这种情况下，猪肉由于产量和口感的问题，上不了贵族老爷的餐桌，也进不了寻常百姓家。
想保障猪肉自由，那肯定是要改善品种和养殖技术，前者，咳咳，当然是育种选种，后者，嗯……骟了。
在赵谦看来，选种育种又怎么了，达官显贵为了养条凶猛帅气的狗都要驯化狼□□配育种，他做的可是事关吃喝的大事。更何况，骟猪好处多多，性格温顺、便于管理、容易增肥、迅速出栏。
只要努努力，三年喝汤五年吃肉，美好生活未来可期。
但就这样一间在他看来千好万好的事情，最终却险些半路夭折，理由也是见鬼的离谱——猪是大三牲之一，是用来祭祀神明的贡品，无论是育种还是骟了，都是对上天不敬。
赵谦当时暴脾气就上来了，这不是鬼扯吗，上天管风管雨管皇帝，难道还管祭祀的猪肉有没有被骟过？更何况平日他们吃羊肉吃牛肉的时候，怎么就没见有这么多讲究？找理由抬杠都如此敷衍。
韩九江压根就不是会相信封建迷信那一套的人，要是在他和沈云生多年劝说熏陶之下，韩九江居然还忌讳这个，赵谦估计当场就要拉着沈云生一起提桶跑路，还要撂下一句“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四处探查许久，赵谦才慢慢查清楚了些许眉目，这么离谱的事情居然会发生，背后居然是林风在搞鬼。
虽说具体缘由有些复杂，但赵谦可管不了那么多。
在他眼中，同样是谋士，林风和沈云生之间，简直是天差地别。
不管是因为什么，对百姓好的事情，对发展自身有利的事情，凭什么因为世家的否定阻挠就要搁置，还找了个借口为自己挽尊。而且他虽然不懂这些乌七八糟的谋算，却也清楚，“不敬神灵”的帽子一旦扣下来，哪怕自己没事，日后养殖技术的推广肯定十分艰难。
这件事到最后，还是沈云生力排众议，站出来为自己作保，才慢慢开展下去。
据说就因为此事，赵家人对沈云生怀恨在心，暗地里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自那之后，赵谦就对那位看着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林大人，渐渐没了好感。
“……你居然还挺记仇。”沈云生开玩笑道，“不过那件事说起来，林风有他自己的考量。”
赵谦能理解但并不能接受：“这我当然知道，不就是因为那时候实力不够，而我的计划成功的话，会损害赵家的利益——”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吐槽起来：“我以前还以为这些所谓的名门望族世家显贵，赚的都是什么胭脂水粉古画珠宝的钱，谁能想到，真正高端的产业，往往是最朴素的农业畜牧业林业和渔业。”
全都在第一产业打转，连加工流程都不见得有，更别提第三产业。
真要命，每当他觉得自己对古代世界已经逐渐了解之后，现实都会再来给他沉痛一击。
沈云生对他这种在奇怪地方没常识的事情已经十分熟悉，天才总会有些小缺憾，这也是正常的事情：“那你就纯粹是想多了，如果是太平盛世，你说的那些倒还有几分可能，乱世里，黄金都不一定有用，粮草、土地、兵器，才是维持住世家繁荣的立命之本。”
但这些东西，同样是一个国家的立命之本。
旭日东升，萤火星光早该到了退场的时候。
“不过又扯远了，我刚才说到哪儿来着，”赵谦想了想，才继续说道：“但就算是这样，直接和我说计划暂停不就行了，还要为了面子找个借口来掩饰。没了里子，要面子有什么用。”
沈云生对他这套说法烂熟于心，敷衍说道：“你说的对，但林国公这次和你出的计策，确实没什么问题。”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直接和韩九江坦白，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全部列进计划里。”沈云生道，“就同你之前说过的计划书一样，交代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需要什么资源，可能存在的问题，以及——画大饼。”
赵谦听了讪笑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第无数次开始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总喜欢去偷郭如震的酒喝，回回喝醉被沈云生领回去方才逃过一死，现在还要因为当时的醉酒胡言，时常“社死”。
原本用词文雅语句端庄，动辄谜语人的军师大人，都被自己影响成什么样子了。
罪过罪过。
沈云生还以为他在为韩九江的态度担心，于是解释道：“我之所以说林国公的方法没问题，是因为伴君如伴虎，韩九江不是轻信的人。如果是别的什么人，直接到他面前开始一二三四条列举，张口便是，‘我缺这个，快给我弄来’的人，想必是离死不远了。”
“但你却不同，我们随陛下一路走过来，你对他他对你，早就互相十分了解。”
赵谦当即反驳道：“那还是算了吧，他了解我是肯定的，我了解他就不一定了。”
沈云生只好无奈改口：“好吧，他对你已经十分了解，知晓你是个怎样的人。一个平日里直率习惯了的人，陡然转变态度，原有的几分信任与真情怕都要因为算计而就此消磨了。”
位高权重如帝王，却自称孤家寡人，难道全部都是他们自身原因所致吗。
说着，他突然想起了前阵子郭如震的事情，虽说用犯错误上交兵权的方式是试探，也是示弱。
但……那时候，韩九江会不会也因此而心生孤寂？
赵谦戳了戳他的腰，把人吓了一激灵，还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反应这么大干嘛，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刚才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沈云生拍开他作乱的手，“我的意思你明白了？”
赵谦点了点头：“明白是明白了，但……”
他鼓起勇气说道：“但……我这不是不敢吗？”
当初是当初，他以前敢当着韩九江的面上缺少要啥，以做实验为由骗走韩九江的午膳食自己偷偷吃掉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并且甚至还成功了。
但现如今，赵谦有时看着龙椅上坐着的人，总是不时怀疑，那并非他们所认识的青年，而是早已被权利蜕变为超脱于人的另一种生物，高高在上泯灭情感，那样熟练的权势均衡的手段，丝毫看不出青年人的意气风发，仿佛只要走到那个高度，他就不再是他。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沈云生只觉得他说得毫无根据，“你当年分明最为坚持‘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怎么到如今却又觉得当了皇帝就超脱凡人了？”
赵谦很难描述自己的感受，只能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就……那种，别的皇帝我不觉得怎么样，前朝皇帝我还见过呢，不也就一个普通人。但这段时间的韩九江，给我的感觉就是很不一样，反正就是，好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
这话沈云生听着倒有几分感同身受，毕竟入京之前……他分明感受到韩九江有疏远自己的趋势，也早已做好了静观其变的打算，但从韩九江登基称帝之后的行为举措来看，仿佛当时只不过是自己多心……
但赵谦眼中的转变，可不是这种：“你一直都没上朝，根本不知道。他以前不是对那几个世家恨得牙痒痒——不是我们俩那种对他们看不顺眼的恨，而是报仇雪恨的那种恨——但这段时间，他和韩国公都能有说有笑的，谁不知道当年他和韩国公家那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戏码。”
沈云生听着听着，突然就听不懂了：“……什么？”
赵谦还以为他不知道这件事，立刻八卦了神色：“你还不知道吗，就是
当初韩九江将成年却因为不受燕王重视，哪怕立世子的诏书都已经送达府中，却迟迟未曾定下亲事，文太后只得自己去替他四处打听，后来便了解到了韩国公夫人的侄女。要按照世家那套规矩来看，这已经算得上是高嫁女低娶妻，而且为了表示诚意，许给对方的还是世子妃之位，谁知道对方没看上也就算了，还有骑驴找马的想法，这边拖着，那边物色新人选。后来四处诸侯纷纷各自称帝、燕王府却势单力薄孤立无援的时候，那头干脆直接断了联系。
沈云生对此十分清楚，前不久他还见过了那位林姑娘。但所谓什么“三十年河东”的说法，倒是形象，但若是不了解内情，怕只会一头雾水。不过从赵谦嘴里说出来的奇怪话实在太多，他早该习惯了：“就不能是陛下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不太信。
赵谦扭曲了脸色：“大白天的别说鬼话。”
沈云生：“……倒也不必如此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