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辞职失败的第一天
自古京都繁华，但经历十余年的战火纷乱，再繁荣昌盛不过的地方也终究是有了几分破败，几日不断的飘扬大雪掩盖住了大火后的余烬与遍地的鲜血，新的政权在这破败之中，又萌出新的生机生机。
正值隆冬腊月，却罕见地是个大晴天，灿烂的阳光照在雪地上格外明媚。
新朝已立，天下改换了姓名，改大梁为大燕。恰在今日，新君正式册封称帝。
作为跟随新君打江山元老级人物的沈云生，站在喜气洋洋的大殿之中，心中却并不十分高兴。
新君入朝开始主政，紧随其后便是奖赏功臣，这也是今日的重头戏。
大殿之上金碧辉煌，龙椅上的君王表情冷漠，令人难以琢磨，已然有了君心莫测的气质，全然不似前些时候还与群臣打赌，几日能入京的那位青年。
两侧朝臣喜眉笑眼满面春风，他们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跟着韩九江造反，为的不就是今日？
沈云生在这一行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之所以不高兴，倒不是因为皇帝冷落功臣，吝啬于给他加官进爵，事实上，恰恰相反——他只是不想当官。
“系统啊，说好等韩九江当皇帝我就能走。”沈云生在心底喃喃自语道，“三年之后又三年，现在事情是办妥了，你直接跑路了，也没说辞不了职该怎么办。”
完成任务就溜之大吉的系统，自然无法回答他心中的疑问。
分封功臣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但作为少数几个和韩九江十分亲近的人，沈云生有着皇帝派人亲自询问官职是否满意的特权。
如此殊荣，旁人定然受宠若惊，可沈云生却对着尚书令这一职位格外头疼。
官大吗，大；皇帝对他好吗，好。
但是这福气给他，他还真不太想要。
毕竟他只是条咸鱼，谁乐意天天和上司打照面！
只可惜他委婉暗示，表明自己只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后，却不知道到底是哪儿惹怒了这位说一不二的帝王，据说当日好一通发火，沈云生也不知道今天，朝堂之上到底会如何收场。
若是自己执意抗旨，怕是只会挫伤新君威严，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殿上，九五之尊扫视殿下群臣，众人纷纷低头显露臣服之姿，唯独沈云生有些心不在焉，仿佛人生已经失去了希望，只想做条咸鱼，已经风干了的那种。
皇帝的目光最终在他的身上停留，竟满是怀念与愧疚。
纵使如此炽热，却无一人发现。
唱念封赏的太监声音并不尖锐，缓缓道来。
沈云生只当自己过段时间就要离开，只捡着自己关心的几人认真听了听。
追封先母韩云氏为王太后、先父燕王为太上皇、尊后母文氏为文太后，掌管后宫凤印……
封郭如震为辅国大将军、林风为林国公、赵谦为工部尚书……
得了封赏的人大多感激不已，唯有恩赏最厚的几人，悄然皱起了眉头——
新皇如此恩厚，为何独独落下了功劳最大的沈云生？当年若非沈云生一路出谋划策，今上也难以如此轻易地入主王庭。别的不提，就算只说沈云生为他韩九江舍身相救挡下毒箭的事情，也不该遭遇如此冷待。
前些日子，皇帝不还对沈云生格外看顾，可今日怎会……这不合道理啊？
沈云生耐心听着，为自己的一众好友的前途暗自赞许，对于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心中反倒十分高兴，这说明韩九江……不对，现在要称之为皇帝了，或许是听进去了自己的想法，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告老还乡”了。
但很快，他听见一个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沈家三子沈云生，随朕东征西讨，忠心不二，功勋卓绝。为人，足智多谋，无出其右，特此封为……国师。”
沈云生：？？？
直到退朝，殿上众人都因为皇帝最后这神来一笔而陷入沉思。
国师，怎么会是国师？
喜欢找国师的是前朝大梁，那时候的皇帝昏聩无能偏信玄术，一心只想求长生，见着一个高人就往宫里头请，祸乱宫闱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陛下当年不还嘲笑说指不定哪个国师野心大点，直接和后宫勾结再用丹药谋害皇帝，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天下轻轻松松就易了主。
怎么现如今也搞国师这一套，虽然……沈先生的人品他们自然信得过，但转念一想，陛下搞这一套，就实在有些……折辱人了。
可要说这个官不好吧，皇帝特令可自由在宫中出入，可无诏面圣且无需行礼，日常吃穿住行皆出自皇帝私库，恩宠可见一斑。但要说他好，这毕竟没有什么实权，完全是个空架子啊！沈云生这么多年的军师过来，多少得配得上宰相之位，怎么到头来变成了个神棍？
郭如震心中十分不解，为友人愤愤不平，下了朝就想往皇宫跑，一定要问个究竟。
却被新任的工部尚书赵谦拦下：“你往哪儿跑，现在不同往日，你想擅闯宫闱不成？”
新晋的林国公也捋了捋胡子，神色莫测：“是好是坏，谁又能知道。”
赵谦嘴皮子都快说破了，才终于将郭如震劝回。
连沈云生都被韩九江这一手给整蒙了，以至于迷迷糊糊的就应了旨意，被人牵着直接在宫里头住下了。
可这哪儿能成？！
后宫妃子住的地方，他怎么能来——万一谁看他不满泼脏水，说他和妃子不清不楚的，那可真是百口莫辩。
韩九江下了朝，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沈云生。他的脑海中乱糟糟一团，前世今生的记忆搅和在一起，让他头疼欲裂，却只剩一个念头始终支撑着他——他要见沈云生，现在就要去。
沈云生在浮云宫内坐下，看着宫人来来往往，急匆匆地搬东西过来。这里的牌匾今日是新挂上的，似乎连宫人都是临时才知道有人要搬过来住，还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沈军师。
沈云生见到韩九江时，立刻起身行礼：“陛下，今日之事……”
“不必多礼，”韩九江迅速走上前，将他扶起。
手中温热的触感似乎带着几分颤意，沈云生一时间忘了其它，连忙问道：“陛下是否身体不适，可曾传召太医？”
韩九江挤出一丝笑容，眼眶有些微红：“并无不适，我来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沈云生见他如此郑重，一时间竟有些紧张：“陛下直说便是。”
“我能抱抱你吗？”
沈云生：“……”
这是怎么了，向来霸道不讲道理的人，也有如此铁汉柔情的时候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两个大男人没事搂搂抱抱的，实在有些古怪。
但韩九江的目光如此执着，像是自己的回答对他而言无比重要，沈云生又想起自己还有事相求，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韩九江比他高出半个头，沈云生感觉他不是在抱自己，力道之大，像是将自己揉进了他的怀里。
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
沈云生险些为自己这离奇的想法失笑，都什么跟什么？想起今天的事情，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劝劝，不由得微微挣扎起来。
“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沈云生声音轻柔，如同在安抚一头受伤的猛兽：“若是陛下不介意，倒是可以和臣说说看，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韩九江久久没有开口，仿佛只要如此，他便能逃避自己在同样的寒冬中失去过对方的记忆。
“我……”韩九江犹豫很久，终于开口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沈云生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陛下这是……”
“还是别叫我陛下了，”韩九江语气中的颓意险些让沈云生吓了一跳。
这得是什么样的噩梦，能让韩九江如此不对劲。
沈云生愈发觉得今天韩九江有些不对劲，但还未说什么，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稍稍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
韩九江按了按额头，试图缓解胀痛：“进京城前哪儿来的这么多规矩，现在这样，也太生分了。”
沈云生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现如今时局不同，要是还和从前一样，那才叫不知分寸。
他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但韩九江上一辈子没能明白过来，这一辈子却再不会误解。
“我知道你心中顾虑，可这儿就只有我们俩，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心中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却也只能暂时按捺，而是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我知道你不愿意在京城久待，这里太冷了，比不得江南。”
“但是我保证，宫中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有最舒适的暖房，绝对不比江南差到哪儿去。”
韩九江险些将自己心中的小心思连同温清宫三字同说出口，好在理智让他管住了自己的嘴，否则要是让沈云生知道自己想带他去后宫妃子住的地方休养，怕是会直接把人彻底得罪，再不和他往来。
沈云生眨了眨眼，倒是未能料到，韩九江竟是为他考虑良多，还当面与他细细解释，倒和平常肆意妄为的霸道作风大相径庭。
“陛下仁善，我自当感激不尽，只是国师之事，还望陛下三思。”沈云生见他今日如此好说话，便直言道：“我从未学过命理玄术，甚至不通历法，更不会观星测雨，平白担个国师的职，实在不合适。”
韩九江小声道：“管他合适不合适，国师不用天天上朝，这难道还不合适？”
见鬼，沈云生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这条件，很难不心动。
韩九江眼睛一亮，继续劝说道：“郭如震、赵谦这几人是你的好朋友，他们都在京中任职，没有特殊情况无法离京。你一人回去江南，日后见面都不容易，让他们该怎么想。”
这倒是戳中了沈云生的软肋，他瞬间有些动摇。
只是——
帝王心最难测，自古有几个功臣能安稳终老，不被猜忌？
历朝历代宫墙内外的臣子血还少吗。
韩九江久久没有等到肯定的答复，嘴角的浅淡笑容终是散了。
他平淡地点出了横在二人之前的暗刺。
“你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