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已修)
灼凰分明神思清明,可却在青梧唇齿间肆意攫取,全然失控。
如死水般无波无澜三百年的青梧,此刻身子却彻底僵住,震惊的看着灼凰。
那苦涩凛冽,又黏腻缱绻的香气猝不及防的更多的钻入他的鼻息,回忆像冲破堤坝的洪水,一幕幕挤占他的识海,汹涌澎湃,浪潮激荡。
无数他刻意回避不去想起的瞬间,好似被人强硬的撕扯出来,横陈在他的面前,按着他的头,让他看个清晰明白。
若他当真无情道大成,此刻面对灼凰如此亲密之举,他便不该有任何心绪波澜,可事实却告诉他,他有。甚至回忆停息在人间丰州那个雪夜。他忽地想起方才梅挽庭所问之言,她的身子,软吗?
心蓦然一荡,心跳于顷刻间遗落半拍,青梧大惊,在那股暖流激荡而起前骤然清晰,竭力克制,双手扣住灼凰肩头,将她一把推开,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他迫使自己还像从前般直视灼凰的双眼,对灼凰道:“稳住心神,莫要中计!”
灼凰却望着他,泪水更肆虐的落下,对他的刻意阻拦视而不见,反而伸手将他扣住自己肩头的一只手强拉下来,紧紧护在心口。
她该如何告诉青梧她在幻境中重新经历的漫长半生?她根本无从说起,最终只颤声道:“我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但这次我却没能救下你……”
灼凰的灵气尚在不受控制的逸散,甚至比刚才更加严重,再这样下去,她只会修为尽散。
青梧用力抽回自己被灼凰握住的那只手,严肃告诫道:“我便是死在你面前又能如何?你本不该为我的死,有任何心绪波澜。稳住心神,重塑道心!”
灼凰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无情道,她不管不顾,一头扎进青梧怀里,紧紧抱住他紧窄的腰,面露几分惊惧之色,她从不知被他冷淡心会这么痛,而他们,居然就这样淡漠相对了三百二十四年。
青梧已下意识握住灼凰手臂,本欲将她拉开,可低头便瞥见她面上的惧怕之色,青梧忽就做不到推开她,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根根凸起,像在做着强烈的挣扎。
但此时灼凰的灵气逸散愈发汹涌,甚至在他们身边带起骤风,卷着二人广袖衣袂,绶带披帛在风中纷纷扬扬。
为了灼凰的修为,青梧再次狠下心,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声线愈冷愈沉,一字一顿道:“你该时刻提醒自己,你身在无情道!”
青梧态度极是强硬,可在拉起她,看到她那将碎目光的瞬间,下意识转头回避,他甚至没有勇气在她身边多呆片刻,即刻转身,大步离开。
怎知方才走出几步,灼凰忽地从他身后冲上前来,双臂绕过他的脖颈,再次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耳畔哭着道:
“师尊,师尊!师尊……是徒儿道心不够坚定,是我的错。可是我直到今天方才发觉,从人间到仙界,你从来都是我的唯一,我如何舍得再放下你?我这无情道是修不成了,修为尽散的出去,这仙界怕是也再容不下我。师尊,你杀了我吧……”
灼凰只觉心抽痛的厉害,她明白,道心动摇,这对于一个无情道仙尊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她会被仙界众人所唾弃。尤其青梧亦在无情道,意味着她爱的人,永远不会对她的感情有任何回应,永远会像现在这般,一次次的将她推开。今日从这里出去,等待她的就会是一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一个没办法再活下去的世界。
倒不如让青梧杀了她,左右青梧心在无情道,杀她,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也没有任何难处。
灼凰能想到的后果,青梧自是也全能想到。可当他听到灼凰叫他杀了她时,他依旧禁不住身子一僵。
身在无情道,不该对任何人有任何感情,杀掉朝夕相伴几百年的徒弟,对他来讲本该轻而易举。可现在,事实告诉他,他做不到。
直到此刻,青梧不得不悲哀的承认,梅挽庭说的没错,他确实虚伪,三百年前就该放下的感情,他根本就没有放下,只是回避,藏匿,自欺欺人。
灼凰已坦然接受赴死的结局,她缓缓闭上双眼,侧脸贴上青梧的鬓发,静静感受着他的气息,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师尊……”
一百五十年前,他修得三种神通,跻身仙尊之位,她改口唤了师尊。
“师父……”
从她十三岁那年拜师学礼乐射御书数,直到二十岁入仙道,这一百多年间,她一直唤他师父。
“先生……”
她刚被他收留时,为了方便,对外称她为侍女,那时,她唤他先生。
“魏哥哥……”
魏是他为凡人时的俗姓,爹娘死后,她听娘的话,去找被囚北境的使臣魏大人,初见之时,他说他只长她八岁,可以唤他魏哥哥。
“魏哥哥”三个字入耳,青梧蓦然闭眼,到底是放弃了抵抗。
青梧周身的灵气,终不再受其所控,从气海中逸散而出,汹涌如潮,甚至较灼凰更甚,顷刻间吞噬了灼凰四散的所有灵气。
青梧猛然转身,伸手扣住灼凰的后脑勺,俯身低头,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上去。
二人脑海中似闪过电光火石,在唇齿纠缠的瞬间便燃起熊熊烈焰,双双倒进迟来三百二十四年的浓浓爱意中……青梧在拥紧她的同时,一把扯下自己臂上朱湛色的披帛,将其抛了出去。
本折叠成一掌宽的披帛,霎时在师徒二人纷乱四散的灵气中展开,又因青梧法力变得更宽更长,似轻纱蝉翼,似红烛罗帐,绕着二人周身流淌,飘荡,如曼妙天女的绝美旋舞,又如霞蔚云蒸,美轮美奂……
不知过了多久,师徒二人的气息方才渐缓下来,吻得细密而又绵长,仍不舍放开彼此。仙尊尊位法衣本就华丽繁复,此刻两人法衣层层叠叠铺落在地,灼凰翠涛色的披帛,半缠在二人身上,轻纱似流云隐隐勾勒出身形的轮廓。
灼凰感觉到体内灵气流失愈多,身体出现身为凡人时的沉重,她这才微离青梧的双唇,缓缓睁开眼睛,青梧亦于此时睁开双眼。那双微垂的眸底,曾属于无情道仙尊的冰冷淡漠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灼凰望不尽的流连。
灼凰纤细的手尚未离开他的脸颊,此时指尖不禁轻轻在他脸颊摩挲两下,笑意亦化进她的眼底,勾芡出浓郁的喜欢。她当真从未想过,她这凛若寒山的师尊,竟是会有如此动情失控的一面。灼凰脑海中复又出现方才的画面,他会在彼此微有间隙的瞬间,便又将她按回怀里,那双薄而锋利的唇,更是未有片刻离开过她的皮肤。灼凰不禁冲他展颜一笑,指尖在他脸颊上挠了挠,便是连眼尾都是笑意,爱有所应,她已是满足至极。
灼凰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青梧伸手盖住她抚摸自己的脸颊的手,哑声道:“我也不知,许是丑时,许是寅时。”
灼凰觉得眼皮有些沉,她知道,这是灵气过多逸散的必然结果,待她再次睁眼,恐怕就要做回凡人了。
灼凰身子微微缩了缩,钻进了青梧怀里,脑袋藏进他的颈弯中,复又问道:“师尊,明日我们会去哪里?”
青梧轻抚她脑后盘起的头发,眼前莫名出现灼凰努力奏响悲天时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刺痛,随即缓声道:“我也不知,许是人间,许是其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们两个人一起吗?”灼凰眼皮愈发的沉,到底是未及等到青梧的答案,便合眼昏沉了过去。
青梧侧撑手臂半起身,凝望着枕在他臂上的灼凰,眼底满是不忍,她的灵气所剩无几,不出两个时辰,怕是就会彻底散尽,而同样灵气四散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此刻他心底同灼凰一样迷茫,天亮之后,他们该何去何从?
青梧起身,趁自己法力尚存,意识清醒,一件件捡起灼凰散落在地的法衣,帮她穿在身上。
给她穿好后,青梧拿起内里的曲领袍子套在身上,怎知未及穿好,却忽地听见不远处砚名那边有动静,他修为尚未散尽,还能听见人力范围外的声音。似是劫生剑被捡起的声音。
青梧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一把抓起自己剩下的衣物,随后将灼凰横抱在怀,便大步朝砚名那边走去。
绕过几条弯道,青梧再次见到砚名,可却被闯入眼帘的画面狠狠震住。
砚名已经转醒,身上再无半点灵气的踪迹,他半跪在地,一只手尚握着劫生的剑柄,另一只手强撑着地面,而劫生剑,已然贯穿他的心口。
“砚名!”青梧忙放下灼凰,大步走到砚名身边,在他面前单膝蹲下,堪堪穿好的曲领袍子,在他身后铺落一地。
鲜血从砚名心间大股的流下,染红了他胸前大片的法衣。道心已散,数百年来同袍作战的情义,在此刻方才苏醒,青梧眼底神色悲痛,望向砚名,唇微颤,不禁质问道:“何至于此?”
砚名这才发现来人是青梧,他已是凡人,感受不到灵气,并不知青梧是否灵气消散,但他顷刻间便发现了青梧的异样,此刻眼前的青梧,周身充满温度,同从前那个凛若寒山的无情道仙尊判若两人,砚名了然,青梧此番怕是也栽在了梅挽庭手里。
许是亲历过,砚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过程,他并不觉得意外,只惨然笑道:“你来了。”
砚名已是撑不稳自己的身子,青梧伸手相扶,砚名借着他的力,盘腿坐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劫生剑柄滴滴滚落,劫生剑之上,天地所赐的阴刻劫生二字,此时也因砚名再成凡人而消散不见。
砚名见他神色悲痛,便对他道:“你明白,无情道仙尊,道心动摇,修为尽散意味着什么,仙界将不会再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数百年来,树敌众多,仙妖皆有,我们也无法再回到凡间,去过凡人的日子,更不可能放弃正道,转修合欢,苟且偷生。等待我们的,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自我了结,要么被仇敌凌虐。让劫生杀我,是最好的选择。”
青梧望着眼前气息奄奄的砚名,牙关紧咬,带起额角青筋,双眸已是通红,他双手虚扶着砚名,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砚名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冲青梧展颜一笑:“你我同袍作战三百余年,合该成为挚交好友,可惜,着实可惜……这一生,我因无情道三个字,错过了太多,当真是,遗憾啊……”
话音落,砚名合目,头无力的垂了下去,彻底断了气息。
青梧手微颤,最终搭在了砚名肩上,蓦然捏紧,肩头不住颤抖起来。
片刻后,青梧忽地抬头,双眸已然通红一片,他看向一旁侧靠石壁而眠的灼凰。
青梧缓缓起身,走到灼凰,在她身侧蹲下,伸出手,指背轻抚上她的脸颊。
砚名说的没错,等待他们的结局,无非有二,或自行了结,或仇敌了结。今日从这里出去,他和灼凰,根本就没有明日,没有未来。
他可以死,但灼凰不行!
青梧凝望着灼凰,终似下定决心,松开了紧握的拳,伸手揽住她的脖颈,将她拉至近前,紧紧吻在了她的双唇上。
随后青梧另一只手抬起,动用仅存的法力,一丝灵气自他指尖流出,自灼凰眉心,钻入了灼凰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