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Chapter 28
两人下去的时候, 其他五个人已经围着离楼梯最远的一张大圆桌坐了下来。
杨岳挥手高呼“老板娘”
然后转过身, 对正掏出纸巾仔仔细细擦着桌椅的柏淮说道“柏爷, 拜托你们俩能不能识点人间疾苦这椅子就算有点灰, 坐了也不能烂屁股,你们磨磨蹭蹭的, 是不是不给我杨某人面子”
柏淮没抬头, 简松意却掀起眼皮,瞟了杨岳一眼。
杨岳面不改色,淡定如常“我杨某人就不配有面子柏爷擦得好”
陆淇风忍不住轻笑“出息。”
“我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杨岳嘿嘿一笑, 又转过头催了一声, “老板娘, 来了没”
“来了来了。”
一个面容和善, 但瘦得有些过分的女人拿着菜单匆匆跑了出来, 面上皱纹繁细,看上去分不出到底是四十多岁还是五十多岁。
赔着笑嗔道, “这才五点半,我们还没正经开门呢,你们来得也太早了。”
杨岳接过菜单,打趣道“可不得来早点嘛, 不然要么没位置, 要么人多,等菜就要等一个小时。不过说实话, 你们生意这么好, 真的可以再多请几个帮工。”
老板娘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嗨, 我们这小本生意,人请多了还赚得到什么钱都不够发工资的。有两个洗菜切肉的就够了,再说了,我儿子每天放学回来还能帮忙呢。”
“你儿子好像也高三了,你还不让他安心学习”
杨岳这个人真的是老妈子得比老板娘这个真中年妇女还老妈子。
老板娘无奈一笑“就我儿子那成绩,就是学破脑袋也考不上大学,随便读个专科,回来接手馆子,比什么都强。”
杨岳还想再叨叨几句,柏淮突然开口“你是来吃饭的还是居委会过来做工作的”
老板娘也不太想继续聊自己儿子“对对对,你们快点菜,我让小丁和我家老头先给你们做,捡最好的那批肉,不然待会儿人多,又没了。”
说着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柏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偏着头,轻轻“嘶”了一下“这位帅哥感觉有点面熟,杨岳以前是不是带你来过啊”
杨岳一边埋头点菜,一边说道“怎么可能,我才认识他,老板娘你别看见一个帅哥就搭讪好吧你要不要看看他旁边那位帅哥是不是也面熟”
老板娘还真看了一眼,微微蹙眉,好像还真在回忆似的。
柏淮怎么回事,简松意不确定,但是自己从来没来过,也没见过这老板娘,是肯定的。
他挑唇笑了一下“眼熟也正常,别人都说我长得像莱昂纳多,旁边这位长得像宋小宝,都是大众情人,谁不眼熟呢。”
这下可把老板娘逗乐了“瞎说,这位帅哥最少也要像个金城武。好了,我不跟你们贫了,我去忙了,需要什么就叫我或者是叫小丁。”
说完接过杨岳递过来的菜单,转身回了小平房。
柏淮偏过头,半眯着眸子“宋小宝”
“怎么都是俩眼睛一鼻子一嘴巴,哪儿不像了”
军训期间,没少受柏淮照顾,简松意不好意思开口叭叭他,现在脱离了那个环境,疯狂想怼柏淮的欲望就按捺不住了。
柏淮也不生气,就是笑了一下“荒野猎人我刚看过,你要说自己像莱昂纳多,那我觉得宋小宝也挺可爱。”
简松意“”
特么的还以为这人改邪归正了,结果那张嘴还是毒不拉几的。
然后这人就用桌上的茶水,帮自己把所有的餐具都烫了一遍。
柏淮另一边的杨岳,相当眼红“柏爷,人家也要烫餐具嘛”
柏淮慢条斯理地晃着杯子,语气十分温柔“想死吗”
杨岳
垃圾柏狗,在线双标。
瞎子烤肉的烤肉是自助的,桌子中间被挖空,下面烧着炉子,上面架着铁网。
刷上一层油,等油滋滋地响了后,再铺上肥瘦相宜的五花肉,很快就卷起了一层金黄的边儿,渗出晶莹的油珠来,肉就变得香而不腻。
再细致均匀地撒上一层秘制的孜然和辣椒粉,稍微抖一下,把多余的调料抖落,也不包生菜叶,就直直一大片塞入嘴里,纯正的肉香瞬间浸润舌尖,溢满整个口腔,回味无穷。
大口吃肉的爽点就在这里了。
暴风摄入好几块后,杨岳犹不知足“不行,大口吃肉,怎么能不大口喝酒,老板娘,来一箱青岛,罐装的,冰过的”
“好嘞小丁快抬过去”
一人面前发了一罐,杨岳徐嘉行陆淇风三个人,直接拉开拉环,吸溜了一口,发出爽极的叹息。
简松意刚准备打开自己的那罐酒,柏淮就先他一步把易拉罐推远了,蔑了他一眼“他们仨成年了,你成年了吗你”
简松意“”
我国似乎并未像西方国家一样规定未成年不可饮酒。
柏淮不理他,转头对正在给他们上菜的小丁说道“麻烦来听可乐,谢谢。”
周小洛一边吃着肉一边举爪子“我也要可乐,我们小甜o都是不能喝酒的”
柏淮忍住笑,睨了简松意一眼“听到没”
简松意好气,但又怕他继续cue自己oga的身份,只能忿忿不平地接过一听可乐,趁柏淮帮他烤肉的时候,背在身后,狠狠摇了几下。
然后若无其事地推到柏淮跟前,一副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骄矜模样“手疼,打不开。”
在座其他五仙女“”
信了你的邪。
俞子国偷偷嘬了一口啤酒,然后酒壮怂人胆,小心翼翼说道“或许,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平时可以单手举哑铃的暴躁老o,到了自己的aha面前,就会娇弱得连瓶盖都拧不开。”
“”
热腾腾的烤肉桌陷入了死亡般的宁静。
半晌,剩下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朝俞子国竖起了大拇指“勇士。”
简松意脸瞬间黑了,刚想把可乐收回来,柏淮就已经接了过去。
只不过没有在自己跟前打开,而是伸直胳膊,一直推倒了杨岳跟前,并且把开口方向对准了杨岳。
拇指和中指捏住罐身,食指勾住拉环,修长白皙的指尖,衬着红色的瓶身,温润如玉,轻轻一拉。
“噗嗤”
冒着气泡的肥宅快乐水喷涌而出。
距离易拉罐最近的杨岳,被洗礼了。
“”
杨岳呆愣片刻,泪汹涌而出,“柏爷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明明军训的时候我还是你的小心肝啊”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这可乐在交给我之前居然被摇过。”
柏淮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还记着那个充气软枕的仇。淡定地抽出纸巾,把罐身和罐口擦干净,放回到简松意面前,唇角挂着点儿蔫坏儿的笑意。
“是吧,松哥”
简松意接过易拉罐,更加淡定地抿了一口“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小丁摇的吧。”
杨岳“”
这对狗aa,无论他们是装逼,是吵架,还是调情,受伤的只有自己,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生气又委屈,拿起一罐啤酒,狂摇,对准徐嘉行,猛地拉开。
正在吃肉的徐嘉行“”
我又做错了什么
放下肉,一手一个易拉罐,向杨岳和陆淇风同时宣战。
战火蔓延开来,几个人闹成一团,又骂又笑又躲,最后干脆在空旷的水泥地追逐起来。
好好一个聚餐,莫名其妙变成了打水仗。
一旁围观的小丁伙计“老板娘,他们真的是南外高三重点实验班的学生吗我为祖国的未来感到担忧。”
老板娘“”
没人敢闹柏淮和简松意,他们两个也不想把身上弄得黏答答的,就坐在位置上,慢条斯理地享受着烤肉,再也不用担心其他五个饿死鬼投胎的人和他抢。
简松意一边享受着柏淮略显生疏的烤肉服务,一边问道“你老欺负人杨岳干嘛”
“我没欺负,就是想搞点事儿,不然你觉得你抢肉能抢得过他们还是你想听俞子国继续讲述我们之间甜蜜而动人的爱情故事”
简松意“”
刚才的确得亏柏淮打了这么一个岔儿,不然自己确实很尴尬。
他扒拉着柏淮刚夹给他的肉,嘟囔道,“你说俞子国是不是发现我是个oga了不然怎么整天神神叨叨的。”
柏淮淡淡笑道“放心吧,以他的智商,如果发现你是个oga了,第一时间就会露出马脚。”
俞子国应该是相信简松意是个aha的。
他之所以会这么八卦,或许是因为他相信他算命的那一套,又或许是看出来了自己对简松意的心思。
有的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俞子国于他们这群人来说,来得最晚,知道得最少,也就看得最清。
等几个人闹完,素菜羊肉串掌中宝生蚝这些烧烤类的东西,也已经烤好了。
来了新的客人,老板娘和小丁忙着去招呼,端着烧烤盘子过来的是瞎子烤肉的老板。
很瘦很瘦的一个中年男人,行动自如,绕过桌椅板凳,稳稳当当地把盘子放在了该放的架子上,如果不是双眼灰白混浊,应该没人会相信这是一个视力有障碍的人。
他放好烧烤,有些拘谨地笑道“你们尝尝今天味道好不好。”
“那肯定好啊,叔你的手艺绝对没话说。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你们也快尝尝。”杨岳往每个人盘子里分着烧烤。
众人尝了尝,味道确实很好。
不生不糊,火候刚刚好,调料也都恰到好处。
不免好奇“这真是瞎子烤出来的怎么做到的”
杨岳吸溜了一个生蚝,抹了抹嘴,才压低声音解释道“他们这家烧烤店,开了十几二十年了,最开始就是个小推车,后来就一个小板房,再后来他们儿子出事了,被赔了一笔钱,才做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瞎子本来也不是瞎子,是因为常年烟熏,得了白内障,本来也不严重,结果因为要供两个儿子上学,经济压力大,舍不得花钱,一直没去看病,还天天继续烟熏火燎,后面就越来越严重了。”
“好不容易决定去做手术,结果突然又遇上一个儿子出事。十三四岁的小孩儿从学校六楼跳下来了,你们敢信人虽然没死,腿却废了,你说这两口子伤心不伤心只能每天以泪洗面,这眼睛就算彻底治不好了。现在虽然不是真瞎,但是也比真瞎好不到哪里去。”
杨岳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太清楚,就是觉得人这个命啊,唉能照顾点生意就照顾点吧,反正也还挺好吃的,对不对”
周洛和俞子国两个人都快听哭了,红着眼拼命点头。
陆淇风和简松意,却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到了柏淮身上。
柏淮的神情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一如往常地平静淡然。
慢条斯理地吃完自己餐盘里的东西后,擦了擦手,站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说完就向平房处走去。
杨岳见状,十分费力地囫囵吞下嘴里几块大肉,然后扯着嗓子喊到“洗手间得上楼梯,去公厕,你别找不到地方就随地大小便”
他说完的时候,柏淮已经从平房出来,径直走向了楼梯,可能是刚才向老板娘问了路,也可能是想去其他地方。
简松意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三秒,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每次柏淮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却会自己一个离开,直到调整好了,才再次出现。
简松意想到这里,就有点烦躁,站起身“我也去个洗手间。”
步幅很大,频率很快,几步就跟上了柏淮,叫住他“你是不是准备上了这个洗手间就不回来了然后晚上告诉我你拉肚子要休息,不方便见人,直到你觉得没事儿了为止”
柏淮顿住。
简松意深呼吸了一下“柏淮,我现在很认真地告诉你,我生气了。”
柏淮缓缓转过身,低头看向简松意。
他本来就比简松意高五公分,现在又多踩了两个台阶,简松意看他的时候,就需要抬着头,下颌骨的线条绷得愈发凛冽,眼尾也上挑着,整个人显得很有攻击性。
和被欺负的时候,又害臊又傲娇又装模作样的可爱样子,判若两人。
就连声音,也变得很冷。
“柏淮,我真的生气了。”
柏淮垂眸“我的错,我不该骗你说没事儿。”
“我他妈气的不是你骗我。”冷淡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燥意,“我气的是每次我遇到事儿了,你都在,但是你遇到事儿了,却每次都只想自己一个人扛。”
“上次你去一中考试的时候,你明明就遇到王海了,陆淇风都看到王海和你吵架了,你却一个字都不给我说,还他妈两天不见人影。行,那时候我们关系不好,你不愿意说,我理解。”
“但是这次呢我明明都主动问你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说,还打算一个人买了单先走,对不对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柏淮,那件事从头到尾你都没做错什么,你也是受害者,你到底为什么就非要怪自己呢还去北城三年”
“整整三年,一次见面,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就连我群发的拜年短信你都不回,突然回来也不告诉我,你说我要怎么想我怎么能不生气不讨厌你”
“现在好不容易我不生你气了,又来这么一出,我一想到你以前被那破事儿闹得把自己关在房间几天几夜,两三个星期没开口跟我说一句话,最后再见都没说一声就走了,我他妈就觉得烦得不行。”
“所以你以后遇到事儿能不能别老是想着一声不吭地躲起来,就给我说一声你今天不高兴了,不开心了,不痛快了,让我他妈的哄哄你行不行”
简松意说完,深深呼了一口气,转过身,一眼瞥见铁栏上乱糟糟的枯败藤蔓,觉得更加糟心。
柏淮低头看着简松意。
漂亮的眼尾因为情绪激动有些泛红,双手叉着腰,胸膛不住起伏,脚下不耐烦地踢着石子儿。
他真的生气了。
柏淮突然觉得心里疼得不行,绵绵不断的,一层比一层更加钻心的疼,他一直以为,简松意针对他,讨厌他,只是因为性子骄傲,又被压了风头,所以两人才针锋相对。
他没有想到,原来简松意一直生气的是自己当年的不辞而别。
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只知道自己那孤独漫长不可言说的暗恋苦,只知道自己的迷茫挣扎苦,却没想过,小朋友一个人在南城的时候,其实是不是也在想念自己。
他总觉得小朋友什么都有,有可爱又恩爱的父母,有关系很好的发小,有许多许多热闹善良的朋友,有数不清的喜欢他的人,所以少自己一个,也没什么。
他很多事,不和简松意说,不是因为不在意他,而是太过珍惜和不舍。这么这么好的小朋友,他一点也舍不得让他看见那些阳光之外的阴暗角落,他以为,简松意也不会在意这些。
可原来不是这样。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如此后悔离开南城。
他不敢想象在他离开以后,小朋友会不会难受得一个人躲进被子里,想打个电话,问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走,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斟酌许久,最后却又取消拨号,如此反复,直到天明。
他也不敢想象,在简松意发出每一条群发的节日问候后,会不会守着微信,等一个白色头像亮起红点,然后自然而然地,叙一下旧。
他也不敢告诉简松意,自己当年躲着他的那几天,是因为自己分化成了aha。而自己选择离开,也并不是因为那起事故,而是那起事故里,被他人戳穿的自己对简松意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柏淮知道,这一切对于简松意来说,可能无关于爱情,他说出的这些话,大抵也只是站在一个从小长大的最好的朋友的立场上,又或许比朋友会多上那么不清不楚的一些东西。
但无论是什么立场,简松意没有骗他,他们终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而他亏欠简松意的这三年,他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一个交待,又如何让他原谅,大抵只有所有的往后余生才能补偿。
半晌,柏淮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温柔。
“对不起,都怪我,以后我再也不会走了,也不躲着你了,我哄哄你,所以你可不可以,也哄哄我,比如抱我一下,行不行”
夕阳的余晖撒在枯萎的藤蔓上,据说只有断了陈旧枯败的残枝,到了来年春天,才会生长出新的绿意。
一年一年,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