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林天洗个脸出来的工夫,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他像死狗一样趴在床上,傅星河动作很轻地帮他盖上薄被,林天腿一蹬,就把被子给蹬开了,嘟哝说:“好热啊,我不盖。”
“会着凉。”旁边的床位一陷,傅星河也躺上了床。
林天在黑暗里看他,接着在床上滚了一圈,就滚到他旁边去,整个人都贴上去。傅医生的体温灼烫,林天一贴上去,便被烫了一下,但还是执着地没有放开他。
“不是说热吗?”傅星河低头问,温热的呼吸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剧烈。
“热我不盖被子就成了,不过我还是要抱着你。”林天执意不肯盖被子,却要抱住体温很高的傅星河睡觉,他把脸颊贴在傅星河肩窝的位置。傅星河怕他着凉,于是把屋内的温度调的稍微高一些。
林天累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睡着时也相当顽固,整个人紧紧的贴在傅星河身上,腿也缠在他的腰上,像个八爪鱼。傅星河打开床头的夜光灯,看了会儿她有些他的脸颊,接着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林天唔了一声,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缩成一团,脑袋贴着傅星河。
他很喜欢这样睡觉,把脑袋钻进密闭的被子里,再蜷缩成一小团。傅星河说过他几次了,说这样睡觉氧气不够,影响呼吸,对身体不好。林天还是不听,他是习惯了,躲在一个黑暗的躯壳里安静蛰伏。
以前是一个人,这样的睡眠姿势比较有安全感,现在有傅医生了,林天却还是喜欢这样睡。冬天里,林天会不由自主提把四肢缠在傅星河身上,不过现在是夏天了,天气燥热,他的身体会自动抗拒高温的生物,所以在睡着时,会不由自主地回归到以前惯有的状态。
林天知道傅医生第二天轮休,索性将闹铃关了——结果第二天,闹铃还是照常响起来了,林天神经跳了跳,没动。
一旁的傅星河睁开眼,一手将闹铃关掉,一手撩开被子下了床。
林天半梦半醒的,他还以为傅医生只是去上个厕所,所以没起来。哪知傅星河上完厕所便开始洗漱,他听到漱口杯落到洗手台上咚的一声响,他还听到了傅星河进入衣帽间换衣服的窸窣声。
林天一个翻身就坐起来。
傅星河从衣帽间出来,他已经把衣服换好了,是平常上班的行头。
林天迷迷糊糊的睁着眼睛看他,“傅医生,你今天不是轮休吗?怎么换衣服了,还是说我记错了。”
“你继续睡,我和人换班了,今天不轮休。”傅星河揉了一把他乱糟糟的头发。
“啊……”林天揉了揉眼睛,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都这个点了呀,那熬粥肯定来不及了。”林天赶紧爬起来,“哥我给你卷个培根三明治,等会儿到医院再吃。”
“不用,”傅星河按住他,把他按回被窝里,“你继续睡吧,我中午就回来。”
林天眨眨眼,“那我让老吴送你去上班。”
“不用。”傅星河揉了揉他的耳朵,林天觉得舒服,便像猫咪那样眯起眼睛来。傅星河看到林天的眼皮逐渐耷拉下来,便继续温柔的地抚摸他的耳朵,林天呼吸慢慢平缓下来,竟然这样就睡着了。
等傅星河走后,林天才睁开眼睛。
傅医生这招太厉害了,他差点就给摸睡着了呢!不过为什么傅医生要跟人换班?林天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跟人换班,一直都是按照规定的,该上班时上班,该轮休时轮休,从来不打破规律。
林天想不明白,闭着眼睛又眯了半小时才起来,他简单吃了个早饭,接着在跑步机上运动了两个小时。
哪怕傅医生说他中午要回来,林天还是去医院接他了。
医院里来了一批新的实习生,早先的那批实习的,走了一部分,还留下一部分,脑外科实习医生的去留全都是由傅星河这个主任敲定的。小周大夫升了住院医生,林天天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她。她眼珠子在林天手上转了转,发现他没有提饭盒,情绪一下低落了起来。她还说闻一闻今天傅医生家的小奶糖做了什么好吃的呢,医院里都传开了,傅医生家里那位男神模样的林先生,做菜手艺一流,非常贤惠。
有回他去主任的办公室,正好碰见了主任和小奶糖在吃饭,那饭菜香的,让他们整天吃食堂偶尔点外卖的根本没法活。
“林先生,主任还在手术室呢,您得等一会。”小周大夫说。
“嗯,我就在手术室门口等他。”和小周大夫打了一声招呼,林天从她身旁走过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旁边有实习医生偷偷摸摸地问小周大夫:“那个帅哥是谁呀?腿好长啊,他认识咱们主任吗?”
小周大夫高深莫测地笑了,心想岂止是认识啊,他们交情多“深”是你们能想象的?
“周医生,我看您和他好像挺熟的,那个帅哥有女朋友没啊?”
“我警告你们啊,那可是有主的,别瞎想了,还有主任也不是你们能肖想的,好好工作,实习期过了就能留在医院了。”小周大夫一脸严肃地警告新来的,“我们科室以前就有一位,因为喜欢主任才来我们科的,心思不放在工作上,实习期还没到呢,主任就让她走人了。”
不过谭娇娇走人的原因,小周大夫还是很清楚的,喜欢傅星河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就谭娇娇走了?
——那是因为谭娇娇得罪了小奶糖啊!主任似乎是个护夫狂魔,不允许任何人说小奶糖坏话,看着冷冰冰一个,不过那是分人的。见识过他们腻歪劲儿的小周大夫,再也不相信平常人也能遇到童话般的爱情了——因为高富帅会抱走另一个高富帅,普通人只能在河边捡青蛙。
当然,林天和傅星河的关系早就不是秘密了,稍微打听一下,新来的的实习生就全懂了,难怪有个大帅哥每天都来接主任下班,原来主任是gay啊,原来那个大帅哥是主任男朋友啊!这些新来的,对主任的男朋友都非常好奇,八卦是天生的,每回林天来都能遭遇各式各样偷偷摸摸的探究目光。一溜的实习生趴在墙角看他。他们在窃窃私语着什么,林天听不清楚,但是没什么恶意。
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傅星河下班,不时有人从林天面前路过,平时手术室这边人都特别少,林天注意到似乎就是脑外科新来的实习生,从这边走到那边,再从那头走到这头,只为多看林天两眼。
等手术完了,这群实习生就消失不见了。
傅星河从手术室出来,不出意外看见了等着他的林天,他朝林天走过去,“怎么不在家休息。”
“我屁股又不疼,我休息什么。”林天挽着他的手臂,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傅医生,你们院这些实习生真有意思。”
“他们做什么了?”傅星河挑眉。
林天说:“你往墙角那边看一眼。”傅星河目光扫过去,果然看到了一群不干正事,他一望过去就一拥而散的实习医生。
“是闲的没事干的了。”傅星河说。
“那你要给他们安排工作吗?”林天好奇。傅星河没说话,在手机上敲打了几段消息发出去,这下,中午原本要休息的实习生,立马又忙碌了起来。
不仅仅是今天,未来的整个实习期,他们都会这样忙碌度过。造成这样情况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多看了主任家的小奶糖一眼。
从医院出去,林天却意外的看见了一个人。
是昨天才在公司见过的暮安。
“三堂哥。”林暮安也看见了林天,跟他打招呼。
“暮安,你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林天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
“我只是来看人的,”林暮安也看见了林天旁边的傅星河,“三堂哥你是……”
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傅星河是谁,他听哥哥说过说,林天是个gay。
林天倒是坦诚,没有遮掩介绍说,“傅医生,我男朋友。”
“暮安是我堂弟。”他对傅星河道。
林暮安很上道的喊了一声,三堂嫂。
傅星河脸黑了下来,但因为对方是林天的弟弟,也没有不给面子,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林暮安却忍不住打量着傅星河,心想三哥眼神真怪,怎么喜欢这样的,五大三粗的?这么高,这么壮一个,还这么冷冰冰,哪有香香软软的女孩儿好啊。再不济,香香软软的男孩子也要好一些啊,这可是要娶回家的人,这么冷一个,会做家务吗?知道怎么当好豪门媳妇吗?
傅星河不是第一次看到林天的家人了,但这却是第一次林天向他的家人介绍自己,结果这第一次,就闹了这种乌龙。
林天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眼睛瞄了傅星河一眼,“那什么,暮安,我先走了。”
“三堂哥再见。”
上了车,傅星河的脸色还是臭臭的,“你堂弟真有意思。”
林天偷偷地看他,“哥,不然我去给暮安说一声,说我才是是你媳妇,你是上面那个。”会被人误会成这样,他有什么法子,盖因他平时做风太过雷厉风行了,暮安看到傅星河这模样,居然也没怀疑一下。
“不用了,”傅星河语气淡淡的,“误会就误会吧。”
“你别不高兴啊。”林天捏捏他的手,“我现在就去给他说。”林天说着拿出手机要给暮安发短信。
傅星河叹口气,“别说,你说完他不叫我三堂嫂了,该怎么叫我?也叫我哥啊?我不想要那么多弟弟,我只要你一个。”
林天愣了一秒,低头把刚刚打好的字又删除了,他抬头看看傅星河,的确,是因为傅医生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傅医生哥哥这个称呼,是他独有的。而林小天这个昵称,也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他家傅医生才会叫。
“三堂嫂就三堂嫂吧,”傅星河摸摸他的头,“我不会不高兴的。”
没有不高兴就好,林天松了一口气,这才发动汽车。
傅星河下午也换班了,而且就连晚上也跟人换了班。要工作到第二天早上六七点才下班。
已经是夜里3点了,傅星河却还在手术室,医院里很寂静,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林天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傅星河,远远地,还站了一对夫妇。
是手术室里那个病人的家属。
林天从护士那里打听到,手术室里的病人是十五岁的天才少年,智商非常高,以十五岁的年纪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还参加了电视台的一栏汉字听写节目,在网络上小有名气,被称为小才子。这台手术,关系到孩子以后的人生,因为病人很有可能在开颅手术中失去自己的天赋,变成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记性更差。他有着注定不平凡的人生,却很有可能因为手术沦为普通人。
从高处跌下的滋味非常难受,正因为此,傅星河这台手术动得比平时更慢一些手术过程中病人保持清醒,因为除了脑膜,大脑是没有痛觉的,傅星河在手术过程中一直和他沟通。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字是怎么写的?这个词语是怎么写的?这句诗是哪个朝代哪个诗人的?
一开始,孩子还答得上来,还跟傅星河说话,说:“医生,我见过你的名字,你名字很好听,唐珙有句诗叫:‘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你听过吗?”
傅星河说听过,“你很厉害。”
“我有个外号叫中华字典,还有人叫我唐诗宋词……”
“那中华字典,你跟我说,这句诗的前面两句是什么……”傅星河手持电动凝刀,发出微小的嗡嗡声。
“是…是……”
傅星河心一沉,抬起眼皮,和旁边同样一脸凝重的副主刀医生对视一眼。
“西风,”傅星河提醒道,“你再好好想想。”
“西风……”年轻的病人学着他说了两个字后,便露出了茫然的神情。那种茫然,傅星河很熟悉,许多病人做了脑科手术后,失去部分记忆便会露出这样的茫然。
“西风吹……”旁边的手术护士忍不住又提醒了他一个字,傅星河不再多言,低头认真地挽救。
少年继续重复了西风吹这三个字后,便再次露出茫然的神情,“我好像知道,但是为什么我说不出来呢?”
傅星河认为应当是海马旁回部分以及顶一枕叶的角回区受损,他仔细地找到侧脑室下角的底壁,半分钟后,一滴汗从傅星河额头上滴下来,旁边的护士赶紧替他擦汗。
“西风吹老洞庭波,下一句是什么?”傅星河问道。
半小时后,手术结束,病人被推出手术室,林天还没来得及跟傅星河说话,就看到傅医生走向了家属,在和家属沟通些什么。
林天忍不住站起来,替傅医生担忧。接着他便看到夫妻两人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要握住傅星河的手,感激他。
傅星河摆摆手,接着扭头看了林天一眼。
林天心里一松,知道手术是成功了,而且病人的天赋并没有受到手术影响,他就知道,他的傅医生是最厉害的。
和病人家属说完话,傅星河才重新走向林天,“不是叫你不要等我,怎么一直等到现在。”
林天小声说:“我刚刚听护士说了,说这个病人情况比较特殊,我就担心啊,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手术室外面给你精神支持啊。”
“手术差点失败了,但是突然福至心灵,情况便扭转了,应该是我感觉到你在外面了,”傅星河摸了摸他的脸颊。“困不困?”
“不困。”林天眨眨眼,这莫名其妙得了个功劳。
“看来是困了,”傅星河拉着他往办公室走,给他开了门,“你在我休息室里睡一会儿,我下班了再过来喊你。”
四下无人,傅星河抱了他一下,“去睡吧。”
林天恋恋不舍地拉着他的手掌,忍不住问道:“哥,你为什么要跟人换夜班啊?”
傅星河当上主任之后,就没有夜班这回事了,现在怎么突然跟人换夜班?
“林小天,你是不是忘了过两天你要生日呀,那天我要上班,只好跟人换班来陪你啊。”傅星河无奈地解释。
林天顿了顿,心一下软了,他皱了皱鼻子,“你偷看我身份证。”
“只准你给我过生日,不准我给你过生日啊!是不是我不说你就假装不知道?”傅星河笑了笑,“进去睡觉吧,过会我再来喊你。”
林天乖乖地应了一声,却忍不住在心里想,傅医生会给他准备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呢?是解锁新姿势还是别的……也从没见他说过。林天之前心想他肯定不知道,也就不愿意多说,反正他也没有过生日这个习惯的。
却没想到,傅星河是一直记在心里,还专门跟人换班,就是为了陪他,要知道傅医生可是个工作狂,从不翘班的,上回为了林阳明的事打官司,也才总共请了一天半的假。
林天原本是准备陪傅星河到清晨的,结果躺在傅医生休息室的床上,就忍不住睡了过去。
他以前是不怎么需要睡眠都精力充沛的,结果现在就变成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睡眠才行。
以前有事儿干,有工作要做,现在不忙了,一整晚要睡够,第二天中午要睡觉,如果傅医生不在家,林天下午也会补一下眠。他睡得越来越多,运动量却也不减,但大刚说他变胖了。林天倒是没有察觉,以前傅医生就抱得起他,现在傅星河也能抱得动,说明他体重没有变才对。再说了,林天认为,按照自己的食量运动量就算长胖了,也应该是肌肉变大变多才对。傅星河六点多的时候下班,他回到休息室,林天还在睡觉,他并没有叫醒林天,也没有去床上睡觉,而是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又过了半个小时,林天的生物钟响了。他睁开眼来就看到傅星河靠在沙发上的模样。那沙发其实并不大,要是躺一个像傅星河这么高大的人,那傅医生的整条腿都会晃荡在外面。他的脑袋歪在肩膀上,嘴唇微抿,神情透露出一丝疲惫来,眼睛下面还有一些乌青。
外面的晨光从窗户进来,正好落到傅星河的发顶和脸颊上,看得起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他长得几乎有人烦人的睫毛垂下来,在脸颊上投了块阴影。
林天悄悄下了床,也不愿叫醒他,他不愿意打扰傅医生的睡眠。林天动作很轻地打开门,轻到几乎没有声音,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去哪?”
“哥,你醒了啊?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没睡着。”傅星河的一双眼睛显得很清明,在薄晓下显得透彻,他身上平时冷硬的气息也因此而软化,眼睛望着林天,“你出去干嘛?”
林天老实回答道:“我本来准备给老吴打个电话,让他带点早饭过来,现在你醒了,那我们回家吧。”
傅星河嗯了一声,过了两秒他才动作,他站起身,日光照耀在他侧脸上,“林小天,生日你打算怎么过?”
林天愣了愣,“随便吧,和傅医生你一起过,我就很开心了。”
“你以前都怎么过生日的?”傅星河问道。
“我……”林天摇头说,“其实我以前都不过生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过。”他最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现在林天可以说是无欲无求,除了傅星河,他什么东西都不想要。
“你没什么想法吗?”
林天仔细思考了一下,“我还真的没有……我最大的想法就是,以后每一年的生日都跟你在一起。”
“你要求这么简单?”傅星河走到他身旁,打开了门。
“简单吗,我觉得一点也不简单,很多人都办不到的。”林天跟着他出了办公室,现在这个时间,医院刚刚开始忙碌,很嘈杂,到处都是人。
傅星河放慢脚步等他追上来,接着拉住他的手心,“那对我来说很简单。”